漠上寒沙 下----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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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箭镞直朝屏风而去,我大喝一声,“保护太后!”顿时帘后人影闪动,似是慌作一团,宫女尖叫奔走。只听箭如风雷呼啸凄厉,屏风摇晃几下,轰然倒下。
垂帘已经落下,太后俯在地上,颤颤发抖。
“快送太后回宫!”
众人更是惊慌失措,恨不能立时长出翅膀飞走,不少近在门口的官员更是打算夺门而出。
“都慌什么!”我厉声呵斥,环视大殿,“给朕站好!”
慌乱作一团的文武官员被我的厉声震住,停下来楞楞看着上方不知所措。我从决然喝道:“关闭殿门!”
朱红殿门缓缓闭合,将外面的血雨腥风完全隔绝开来,一切的嘈杂通通在如死的沉寂中逐渐沉下。我环视四下,勉力镇定下来,对众人厉色道,“堂堂国家栋梁,竟会如此惊慌,真是令国体蒙羞!”
红色火光似乎已经蔓延开来,越发的猛烈。身在这内殿,也隐隐能听见梁柱崩塌,宫人惊呼奔走的声音,我满身冷汗,依然犹自镇定。
我只有一次机会,这一次,要么一击得手,要么全军覆没。
我缓缓坐下,闭了眼睛,眼前却陡然浮上一幅幅血雨腥风的景象,金吾卫大将军惨死在刀下,不服的将士皆被杀戮,刀光如雪,惨呼凄厉……尽是一片朦胧的血色。
外面已经是火海刀山,血流成河,而高高在上的太清宫,依然如死一般寂静坚固。殿里只有众人急促的喘息,一起一伏。长出一口气,我放缓声音:“朕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区区几个刺客,奈何不了朕!”
时间就在死寂中慢慢流过,耳边依稀传来凄厉惨叫,我身形依旧挺拔倨傲,高高端坐在御座之上。目光掠过众人的脸,偶尔和恒子渝一个交汇,他面色沉静,嘴角依旧微笑,目光里有着深不可测的情绪,我也冲他笑笑,随即转开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生那么漫长,几乎耗尽我全部定力。
“陛下——”靴声橐橐,战甲铿锵,洪亮嗓音自殿外传来,似乎有人奔跑上殿,随之跪倒,“启禀陛下,刺客已经全部剿灭!”
是裴垣的声音,我缓缓抬头,不动声色。
“陛下,刺客已经全部剿灭,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有人面露喜色,目光在我和殿门只见游移,我直视前方,决然开口,“开门——”
朱红殿门缓缓开启,裴垣浑身浴血,伏在地上,身后是同样满身鲜血的将士,黑压压跪倒一地。
殿上官员欢声雷动,振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裴垣缓缓抬头,面色沉肃,“启禀陛下,金吾卫大将军不幸身亡,金吾卫共死伤三百余人。”
我凝视裴垣,随即正色道:“裴将军舍身护驾,朕深感欣慰,特此下诏,提升裴将军为金吾卫大将军,掌握皇城防卫!各位有功将士皆晋升二级,赏赐金银!”
“谢陛下隆恩!”
眼角看到谢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子晃了几晃,似乎就要倒下;舅舅连连喘气,神色莫测。我一抿嘴角,笑意淡淡。
不着急,接下来的还在后边。
奔跑声清晰传进耳中,顿时就有红殷雉羽映入眼帘,来人铿然跪倒,大声道:“末将乃是羽林军统帅,惊闻刺客潜入皇宫,意图行刺陛下,故斗胆调动羽林。还请陛下恕罪。”
我傲然一笑,“你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羽林军现已将京城围住,叫刺客余孽插翅也难飞!”
“好!”
我缓缓站起,徐步走下玉阶,所过之处,群臣皆是敛息俯首,肃寂殿内只有长长衣摆滑过玉砖的悉簌声,和着珠玉旒璃,冷冷作响。
走出大殿,我站在玉阶之上,阶上满是血污,蜿蜒流动,染上衣摆。
“吾皇万岁万万岁——”
恒子渝振臂一呼,众人皆是响应,文武百官在我身后伏地下拜,殿前将士铿然跪倒。
终于,我成为这皇城的真正主人。
从此,我不用再害怕,再防御,世上再无人可以危害我,亦再无人可以左右我的命运。
我微微仰头,对天而笑。父亲,您在天上,看到了么?
忠于我的金吾卫们迅速的控制了整个皇城,我以受惊过度为名,将太后送回永安宫,交由宫人看管,不准随意外出。廖夫子深恨太后,认定是她逼死了我父亲母亲,建议将她彻底废黜,永绝后患。
他陪我一路从回廊走来,口中仍然念叨我太过心软。
我叹了口气,说:“夫子,往日若非太后,朕也活不到此,一命留一命,就当两不相欠吧。朕的手已经不干净了,朕希望不要像她那样,手中沾满亲人的鲜血。”
廖夫子顿时一惊,目光震动,但仍坚持道:“太后心机狡诈,势力尚存,如不赐死,臣唯恐会留后患。”
我甩甩衣袖,继续朝前走,“朕当然恨她,杀父杀母之仇,不会不报。”说着轻笑一声,“后患,朕不怕什么后患,也绝不胆怯,爱恨祸福,都要由朕自己掌握,不许旁人左右。”
他似乎一愣,过了许久,才发出轻声叹息,“陛下,您变了,也依旧没变。”
我微微回首,冲他一笑,“夫子谬赞了。”
望着御花园的满园缤纷,姹紫嫣红,我心下一阵惆怅。
太后我自然留不得,可也不是现在就动手。杀人并不难,难的是,杀的有用,杀的恰到好处。况且,现在朝堂并不是完全安稳,我杀了太后,就等于和和韩氏决裂,和贵族决裂。
国难当前,必须上下齐心一致,才能共度难关。
而且一旦局势稳定,无论治国安邦,还是稳定民心,依然要借助公卿贵族的力量。
“对了,”见他跟上来,我回身道:“战死斥候的家属,不要忘记抚恤。”
他深深动容,俯身下拜,“陛下仁德。”
午后小憩过后,刘安来报,说是有人求见,为的是赈济司银米不够的事情,我略略想了一下,便让刘安传进来。
果然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官员,他行礼过后,神色惶恐的开口,“陛下,这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就会出人命的。”
我沉吟一番,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他回答说是户部侍郎,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惴惴开口,“北方战事吃紧,人还会越来越多,再不拨钱,赈济司吃不消啊。”
我蹙眉叹息,心中越发沉重。国库的钱虽说还多,但也抵不住这样花,况且实在太诡异,粮米价钱就算再涨,也不应该消耗的这样快。
心中陡然一亮,若是常理说不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况且要是米价不能平抑,百姓依然恐慌,人心不稳,对抵抗极为不利。
一时间,心里已经思虑了几圈,我不动声色,对他道:“朕特许你去国库提钱,再给你五万两,并且整个十三处赈济司由你统一负责,不要让朕失望。”
他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伏在地上,“陛下仁厚,臣代百姓谢过陛下。”
挥手让他退下,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我长叹一口气,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希望他是个人才,能替我分忧。
正倚了锦榻坐下,心中烦扰,刘安走进来,低声说:“陛下,镇海侯求见。”
我一怔,这个时候恒子渝来,怕是没有好事,又不能不见,于是点头,坐起来整了整衣服。
恒子渝大步走进内室,面色沉郁,似乎不悦,见我也是简简单单行了礼,便坐在对面。
我也懒得寒暄,垂眸问道:“恒将军,怎么了?”
他略微颔首:“陛下,虽只是点蛛丝马迹,臣本不该惊扰陛下,只是此事牵涉非小,还请陛下见谅。”
我笑出声,“将军还有不敢的事情啊,但说无妨。”
他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前几日例行查点,臣发现拨下的军饷粮草似乎有微未出入,当即追查下去,却发现里边似乎大有文章。”
我猛然抬眸看他,他面色沉沉,朝我点头。
心里陡然一跳,这绝对非同小可。
大瑞官员中饱私囊早已不是秘密,况且军需开支一向庞杂,偶尔有几只硕鼠不足为其,但是能惊动镇海侯恒子渝的,绝不是小事。
再加上刚才赈济司银米的问题,我顿时感到背后似乎渗出冷汗。心下立时悬紧,我紧盯了他的双唇,一言不发。
恒子渝稍稍探身,再次压低声音,“开战伊始,臣并不在这里,故也无从知晓。但经过盘查,自从开战以来,就有人对军需粮草动手动脚,以次充好,再运往前线。”
我顿时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愤怒,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青着脸,浓眉纠结,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迸出,“臣原本以为,只是军需粮草有问题,没想到,就连拨给赈济司的银量,也是被人截走大半!”
我呆呆的望着恒子渝的脸,头顶有如惊雷炸开。
答案在瞬间迸了出来,却让我浑身颤抖,心下俱寒。
——谢蕴是兵部尚书,军需的拨出一定会经他之手,而赈掌管济司的银两的人,就是那位年老的户部尚书,而舅舅一直辅理政务,真要追查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三大尚书,却同时涉入这桩丑事!
我竭力稳住心神,严厉的看着他,“恒将军,您可有证据?”
“兵部侍郎已经私下交代了一切,交出账簿,而且……”他目光深邃,“管济司的银两的事情,您也应该早就有感觉了。”
是啊,我微微苦笑,我既然可以想到那里,心机颇深的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那将军的意思?”
恒子渝猛然站起身,走至我身边跪坐下,“陛下想怎么办?”
我撑了头,手肘支桌,心里纷乱如麻。
一场杀戮刚刚过去,守卫皇城的将军被处死,支持太后的高官被削职罢权,舅舅的势力大减,让不少世家陷入了恐慌,纷纷谨言慎行,贵族公卿已经是人心惶惶。如果三大尚书再同时被处罚,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微微转头,看着恒子渝。
他一脸严肃,目光深邃,薄削的唇紧紧抿住,隐隐有着一如往常的淡定笑容。
这个人,我能相信么?
如果说直觉,我不会相信他,我和他之间,只存在有一层脆弱的信任,还有一场不可告人的交易。我更宁愿相信,他是借我的手,继续削弱高官贵胄。
心里盘桓了许久,我终于艰难的开口,“容朕思虑一番,还请……将军先行退下……”说着扬了扬手,谁料手腕被他猛地扣住。
我一惊,但仍然面不改色,他探身过来,目光灼灼盯住我,“陛下,臣能否看做,您是在敷衍臣?”
我使劲挣了一下,他反倒又攥紧了些,欺身过来。顿时将我困在桌子前。两人面逾咫尺,气息交融,相距不过存许。
我悄悄转了下手腕,可是在他的钳制下竟动弹不了半分。我故作镇静地微微一笑:“将军这是做什么?朕现在还是皇帝,请将军记着君臣礼节。”
他低声笑起来,好像听到个天大的笑话,眼睛更灼亮了几分:“陛下……君臣礼节,臣记得从那晚开始,就没有了。陛下还不是以‘你我’相称?”
这个家伙,我只不过是想要用这两个字来拉近距离,好让交易可以达成。狠狠的咬牙,我不甘示弱的看他,尽量平复自己的不安。
“陛下昨晚怕是一宿没睡吧?”他狡黠的笑,又贴近几分,“能让局势瞬间扭转,恒某真是佩服至极。”
“世事如浮萍,恒将军不知道的事情,想必更多。”我侧过脸,躲避他的气息。
他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黑眸深不见底,不经意间掠过一抹幽光。怒意如烈火,自我心底陡然腾升,他的目光可以让敌人冷汗透衣,他的双手从万人中取上将首级,他的气势曾经号令百官跪迎,可我不惧怕,平静的对视他的双目,毫无惧色。
“臣真想知道,陛下还有多少秘密。”他贴近我耳边,低低的呢喃,热气喷上耳后肌肤。
我被热气激的一个缩身,但仍然镇定的笑,“将军……是要用这种方法逼朕继续大开杀戒么?”
他顿了一下,微微侧脸和我对视,忽而一笑,“陛下如此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臣的意思呢。”我冷冷一笑,口气依然波澜不惊,“那依朕看,你是在轻薄朕么?”
陡然下颌一紧,恒子渝轻轻抬起我的脸,笑意里透出暧昧,“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这样知道一个人。”
“先只是一个高官子弟,而后是金吾卫将军,不过几天,却又摇身一变成为藩王之后,最终座上皇位,连太后也在一夕之间被扳倒。”他细细的摩挲着我的脸颊,手指冰凉,“臣见过太多人,却没有一个可以如此。”
我不禁苦笑,这一路走来,哪些是我能选择的呢?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痛苦,又有谁能知道,又能对谁诉说呢?
见我苦笑,他的动作不禁停住了,手指缓缓划过脸庞,最后停留嘴角。
“还是金吾卫将军的时候,臣倒是看过陛下笑,可现在陛下很少笑了,就算笑,也是苦笑。”
我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眸子,“说真的……现在太累了……”
他沉默,随之竟一下揽住我的腰,我顿时被他按住,往他怀里伏了几分。
我低低的笑出声来,“试想将军当年水淹晋安郡,之后铺天盖地的指责,埋怨,还有压力,难道不会累么?那时候将军还能笑吗?就算能笑,恐怕也会苦笑啊。”
他浑身一震,似乎有片刻的失神,随之俯身低了头,我隐约的感到热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就像塞外正午燥热的风,让人晕眩到恍惚。
本是应该尽力挣脱的,可不知为什么,我顿时感觉疲惫到了极点。
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塞外漫天的黄沙,和黄沙间颀长寂寞的身影……我怔然想着,颈边滑过一触湿软,我一激灵,顿时发现自己还暧昧地被他抱在怀中,而他的脑袋危险地靠在我的颈窝,嘴唇离我的脖颈不到半寸。
“不知陛下坐上龙椅的时候,摔疼了没有?”
我霍然抬头,两人脸庞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他眼神依然深邃,捏住我左手指尖,缓缓贴近自己的嘴唇。指尖隐隐感觉到发烫的气息,我心下一颤,指尖上蔓延而来的酥麻,让人异常难受。
难道那一瞬间,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微微笑,语调低沉:“陛下……果然很有意思啊……”
压下心里的纷乱,我懒懒一笑,“将军,话说……我们还是商量怎么处理这贪污的案件,才好吧。”
恒子渝似笑非笑,手指勾住我肩上的头发,在指间缠绕几圈,“陛下,您这样子,非常不好啊。”
我闭上眼笑,钳住他的手,微微用力,他也没攥紧,几番动作下,我便挣脱他双臂的钳制。我徐步走到桌前坐下,信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他。
“说了这么多话,想必将军也渴了,喝杯茶消消火吧。”
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神态,坐在我两步之遥,取了茶盏。我拂了拂残茶,抿了一口,淡淡开口,“这件事情必须从长计议,将军不要着急,积年陈弊,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变。”
他笑了一声,却没有半分笑意,“陛下要知道,战事不等人。”
我冲他回头一笑,“敲山震虎,也只需一瞬。”
之后恒子渝在宫里一直留到了晚膳的时候,面对我略微的招呼——绝对是略微,他倒是连一点推辞都没有,直接留在宫里吃了晚饭。
我抱着一种不知什么样的心情和他一块儿共进晚餐,期间心情起伏低落不绝,还要装出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样子。无奈的耸耸肩,算了,就当是皇帝的必修课吧。
下一个,我要解决的,就是那些要求南渡的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第二天的朝会,未等谢蕴开口,以宋若明为首的一派御史就开始发难,指责谢蕴煽动人心,窥探上意,扰乱民心,意图不轨!
宋若明极尽口舌之事,滔滔不绝,将谢蕴的大过小错统统翻了个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一点不放过,就连谢箴□民女的事情也被他拉出来鞭尸。只见他一人站在堂上,手指谢蕴,怒目而视,口若悬河,一副慷慨激昂,为民除害的模样。数落谢蕴罪状的时候,骂声宏亮,条理清晰,并能配合严厉的表情,众人皆为之侧目。
我悄悄的打了个哈欠,当然不忘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我侧首问刘安,“多长时间了?”
刘安苦着脸回答:“陛下,宋大人说了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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