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中)----clairekang
  发于:2009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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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薪虽知道藤真会生气,心却还是凉了一下。他想上前逗逗藤真,真希知道现在不是好时间,悄悄拉住他,摇了摇头。真希拉着薪出了病房:“你过几天再来好不好?实验室出事了,健司有点累。”
  “之后有什么要给钱的你直接跟我说,”薪拍拍真希的肩膀:“不要让健司知道。”
  真希点点头。

  第六章

  之后的一个星期份外安静。牧一次也没来看过藤真,只是给真希来过一个电话,说如果有什么要给钱的一定直接跟他说,不要让藤真知道。薪也一次没过来,听说是演出照常进行,只不过真纪那部分去掉了,都是薪单独跳,中间还安排了几场给真纪他们团,跳小夜子的《虾夷物语》。另外,警察也一次也没有来过,看来牧把那边安顿好了,给真希和藤真寻了份清净。
  之后的一个星期也是轰轰烈烈地,神奈川警署闹得鸡飞狗跳,东京那边也查出了几窝人。实验室的专家没跑掉的给挨个录口供,有几个胸有成竹地根本不屑跑,进去录了口供,等了个把星期,正门后门走了一通之后,还真给放出来了;他们便回了实验室,继续给二期病人做复健,只是旁边多了几个警察看着。诚野教授给拘留了,泉步也有几个手下没跑掉,有一个被打死了,还剩的几个,关着,威逼利诱问不出东西,警察们无比烦恼。
  又过了一个星期,藤真出院了;再过了一个星期,藤真和父亲通电话时,父亲告诉他:“真纪回去了,今天早上的飞机。”
  藤真转头对真希说:“真纪今天回来。”
  真希啧啧两声,对着电脑,继续看电影。背后的藤真也没说什么,腿还包着,他居然坐在人字梯上,挥汗如雨地凿东西。
  真希看了阵电脑,感觉着藤真再次忘我地投入艺术创作之后,悄悄转头,看身后的藤真。这三个星期藤真都没有任何反常,也不见他有被人怎样了的痕迹,也不见他怀念那位可怕的病患。当然,真希也不见藤真开窍;比如,这人从住院第三天起就恢复了野生动物的活力,开始盘算怎样从医院后面的工地里挖些泥巴上来,好打发时间;那些泥巴多少得涂些上被单,藤真差点没让护士丢出去。
  真希迷糊了,不知道藤真到底有没有被怎么样,就算没有被怎么样,经历了那样的惊吓也应该怎么样一下,可是他一点也没怎么样。藤真一边凿一边说:“不知道警察查得如何,等他们查得差不多了,我再上班,我没上班,你也别去,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们不要落单。”
  “一点了,”真希看着电脑说:“你睡不睡?”
  “好。”藤真跳下来,单脚跳着去水池边洗手漱口,倒上了床。
  大约过了一小时,藤真静静地睁开了眼睛。他起身看了看熟睡地真希,轻手轻脚地拿起拐杖,瘸去书桌边拿过画薄和炭块,打开床头的小灯,将灯尽量压低,画起画来。他画得很仔细,抬头仔细看窗外幽蓝幽蓝地树,埋头仔细画墨黑墨黑地树。就那么一小圈灯光,全部打在画薄上,藤真的脸让画薄反射上来的光拢上了层橘黄色,桃子般的脸上覆着一层绒毛,细腻的皮肤看不出毛孔的痕迹。
  他完全无法入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就这么逐渐亮了,藤真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身体早晚要垮。他一点儿也不怕垮,只要在父亲之后就可以了。

  第七章

  真纪由北海道回来了,带着几幅画,是藤真爸爸拜托真纪转交自己儿子的,说是拿去卖了,钱儿子留着,哪里需要就花。画藏着拿上了楼——家里人都以为真纪在东京跳舞——难得回来了,姨姨们高兴地说这么久不回来,一定累坏了吧,晚上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他们要出去吃,”牧妈妈和小艺妓一人捧着一套和服:“正好试试这两件衣服——真纪,你先选,选好了,剩下的那套我给平川先生的媳妇捎去。”
  真纪看看花色,笑道:“大红色吧。”
  牧妈妈张张嘴:“不是粉红色?也好,你还没有大红色的呢。”
  真纪抱着衣服,同小艺妓上了楼。小艺妓陪着她梳洗完毕,正替她梳头时,楼下另一位艺妓轻声唤道:“少奶奶,少爷快回来了。”
  真纪表情平静,没有一丝变化,却也没起身迎接。小艺妓起身去浴室放了水,回头甜甜地说:“你们今天晚上要去哪里吃饭?”
  “中华街。”
  小艺妓羡慕地笑笑,回头逗弄一旁的小莲:“你妈妈爸爸嫌你电灯泡,不带你啦。”
  二十分钟后,牧推门进来了,穿着警服,高大魁梧,相貌端正,看着一表人才。小艺妓跪地磕头道:“少爷好。”
  牧点点头,真纪回头对牧笑了笑,轻声道:“好久不见。”
  “准备好了?”
  “还差一点。”
  “我去洗个澡。”牧脱下难得穿上的警服,解下肩上的绑带,松下胸口的手枪和弹夹,进了浴室。真纪回头对小艺妓说:“待会儿再打理,我进去瞧瞧他。”
  她推门进去了,牧背对着她,坐在浴缸里。真纪轻声道:“我进来了。”
  “你不去准备?”牧没有回头:“还是你想在这里说?”
  “我还是愿意听你的。”
  “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们在谈判?”牧回头,看几乎一个月不见的太太:“那你先说。”
  真纪沉默了阵,轻声叹道:“何必这样……”
  牧泡在水里,水居然没有一声响。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真纪沮丧得很,想为何次次都是这样,为何次次都是我主动妥协让步,开口说话?她想自己是错的一方,便开口道:“我不能杀害这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没有任何声音,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真纪索性不再动脑子,静静等待着,反正今天两人有的是时间。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牧终于开口了:“就这些?”
  “你转过来,看着我。”
  牧没有动,第三次沉默持续得更长,然而真纪无所谓,她不怕什么,丈夫说话的话她能对付,不说话的话更简单,就这么呆着好了。最终,牧转了过来;他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是似笑非笑地表情。牧说:“休想。”
  “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牧不再理她,径自站了起来,抓过一旁的浴巾,擦拭身子。看着丈夫浑身上下那些可怕地伤痕,真纪心突然动了一下,这些伤痕都是为养家糊口拼命而成,她无法否认,自己的丈夫给予了自己以及他们的孩子他能给予的一切。牧擦了身子,披上浴衣出了浴室;真纪听到了开柜子的声音,然后是衣架碰撞的声音,和换衣服的声音。真纪站了起来,腿跪了这么久早麻了,不知为何,这一站立,伴随着那股酸麻无力感,她突然觉得轻松。她走去房间,看着丈夫换衣服;丈夫不再看他,穿好衣服,拿起床头的钱包,随后走去茶几边,倒了杯水,仰头利索地喝了。
  牧打开门下了楼,真纪也没心思换好看衣服了。她随便穿了套衬衫牛仔裤,下楼后一位姨姨正巧路过,奇怪地问:“怎么不穿那套衣服?”真纪顿时笑开了,笑眯眯地说:“绅一懒得换衣服,我随他好了。”嘴这么一别开,脸上肌肉挤动,真纪有了想哭的冲动,鼻子一酸。
  两人同家人道了别,关上了身后的门。牧发动车,真纪轻松地打开车门,抿嘴笑着,坐了进来。一路上真纪都只看前方,牧沉默地开车,两人到了中华街,下车时真纪轻声说:“上次那间店吧。”
  随便点了菜之后,真纪真诚地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真心希望这件事情能就这么过去,无论你要求我怎样做,我都会尽量努力,满足你的要求。”
  “你想听我说什么?”
  真纪眨眼:“你觉得我希望听什么?
  牧抬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微微张开了嘴。他拿起茶杯给太太倒了茶,再给自己满上了茶:“我坐牢那几年你辛苦了,我很内疚。”
  真纪笑着看一旁:“我心甘情愿。”
  “那么——我也知道,有机会,人人都会出这种事。”
  真纪一愣,说不出话来。牧埋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我也会。”
  真纪的心一沉:“啊……”
  牧说不下去了,突地皱起了眉毛。真纪瞧着他的表情变化,突然觉得扫兴,她在一瞬间里丧失了维持温柔氛围的意愿,她缓缓地、清晰地、平静地说:“我可以在家人面前做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也会做回事发之前那位贤惠地太太。关着门,没有外人时,你可以打我骂我,你可以任意欺辱我,我决不说出去,也决不怪你。”
  这样激烈地用词,牧居然连眉毛也没抬一下。真纪凛着表情,看着丈夫的脸说:“我只要求一件事,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休想。”牧干脆地说。
  “为什么?”真纪平静地提问:“这个孩子还是我的孩子,和小莲有一半的血缘,在我们的教育下,他也会像我和你的孩子。只要你好好对孩子,其他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会有一位体面地太太,没有外人时你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顾虑我的心情,你想对我发火就发火……”真纪心里有一股冲动,类似性冲动,她努力抑制住这股贯穿全身地冲动,继续道:“……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表面上看不出来的话,你完全可以想成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胡扯。”牧吼道,旁边几桌人纷纷看了过来,服务员正要上菜,这声吼让人家也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真纪甚至开始笑了:“你当它发生过,它就发生过,你当它没有它就没有。如果不能养这个孩子,我只好要求离婚。”
  “我不会签字。”牧双手揣在裤兜里,话说得轻松。
  真纪一皱眉:“为什么?”
  牧怒气冲冲地低吼道:“不行就是不行。”
  “你学我是不是?”真纪瞪大眼睛、啼笑皆非地看丈夫:“前几年你在狱中时要求我离婚,我对你说,不行就是不行,现在你又对我说了?”
  牧顿时发怒了,真纪看着丈夫突然狰狞起来的五官,心软了,声音低了下去:“那时我们感情那样好……现在,我对你的感觉还和那时候一样,但你变了。”
  牧正要开口说什么,真纪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道:“我知道是自己不对,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我和那人就……一次……那时我太累了,太辛苦,你又一个月没有音讯……若你关着也就算了,偏偏你在外面,随时可以来看我,这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可是我还是想努力维持这段感情,也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小莲。”
  牧完全插不上话,真希柔弱地看着丈夫:“我不能扼杀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是母亲,你永远不知道堕胎的痛苦,那是从心里生生剜去一块肉。孩子长在我肚子里,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堕胎就是让我杀人,你怎么能让我杀了我的亲生孩子……”
  牧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些,大概是被母亲的感觉感染了,大概也是有些迷茫,因为他确实不曾知道怀孩子的感受。真纪摸着肚子说:“你上次不是说舍不得让我再生孩子了么,我当时特别高兴,觉得你体贴我。可是小莲太孤独了,我也想再要一个孩子,当时我还想,实在不行就领养一个,自己教自己养,一定也会和亲生小孩一摸一样。现在,既然都有这个孩子了,我们不如要了他……如果是女儿最好,那就完美了。”
  牧静静看着太太,真纪停下后很久,牧开口道:“不行。”
  真纪愣愣地,很缓慢很缓慢地埋下了头,用手撑住了额头。她听着丈夫说:“这个孩子必须打掉,你也别想离婚。你自己想想你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尤其是小孩。”
  真纪差点脱口而出“那你若是死了,你对家庭的责任又在哪里?”,可是她忍了下来,她不能说这样的话,哪怕丈夫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也好;她是知道的,知道丈夫不是有意的,牧比任何人都要无辜。
  她希望丈夫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包括忍住这句话后面那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对面的丈夫开口了,牧说:“我欠了你很多,但是不代表你就可以做这样的事。打掉孩子,之后有什么事再说。”
  真纪缓缓抬起头,颤抖着声音说:“不行……”
  牧闭上眼,甩了甩头。

  第八章

  “你的腿真的可以上班了?”真希埋头看藤真的腿,腿又动了次手术,搞不好伤口还没开始长,这人怎么就拐杖都不用了,在屋子里独脚跳来跳去,也不怕摔。藤真正穿衣服,一边打领带一边对真希说:“二期十八位,一期送走了一批,现在还剩十一位。赶紧治好了送出去,这个地方好关掉。”
  “回来的医生有四名,都是日本人。复健所这边,井泽医生离开了,知花医生看起来也不想留。护士换了一批,是海南大学医学院的实习护士。另外卫生局安排了两名看护,两名嬷嬷,哪间天主教教堂的?啊,西海先生还在,野野山先生也还在,你吃饭放心了。”
  “资料消掉多少?”藤真拉开复健所大门:“所有人开会,十分钟之内在休息室集合——现在里面几个警察?”
  “六个,实验室五个,还有一名在这边,和西海先生公用一个办公室。”
  藤真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吞了吞口水,打开门。地面上没有血了,床单整齐地叠放着,藤真捂着嘴,平静地打量房间摆设。他把所有病患的病例单手抱在怀里,再拿了个笔记本,转身出了房间。大家很快到齐了,藤真开门见山道:“发生了什么不要管,走了的人以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实验室断了资金渠道,这个等一下我和实验室的人单独商量。目前还有二十九名病患,四个护士自己商量好自己的看护对象,写书面报告,今天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我。”
  实验室的人想要说话,藤真先一步开口道:“二期病患每日接受治疗之后回这边就寝,护士两边跑,实验室不再独立做事,一切跟着这边走。”藤真抬头,铿锵地说:“听清楚没有?我再说一次,实验室,以后,禁止单独做事;二期病患的疗程一律经过我签字后才能开始,中间若有任何改动,必须递交书面申请,由我亲自签字。”
  实验室的人面部表情都不好,互相交换眼神。藤真看着实验室中资历最老的荻原说:“等一下我和四位专家单独开次会,今天明天之内把二十九名病患的疗程定下来。不要再耽误。”
  “所长,”荻原扬着下巴:“经费不够。”
  “你要我找钱给你?”藤真看他一眼:“对不起,我印不来钱。”
  “那我们也做不来复健。”
  “不要跟我周旋,”藤真快速地翻看着手中病例,眼睛粘在病例上:“之前经费都花在研究上,技术出来了,具体治疗花不了多少钱。政府的预算还在,卫生局拨的钱也一分没少,民间机构的捐款上面有做保证,这些钱养几个人吃饭还不够?”
  “用个庆大你都觉得委屈病人了,”荻原皱眉道:“我们省钱你要说,花钱又没有钱花,这种事情做不来。”
  “做不来自己想办法,病患进来时裤子都穿不来,人家出去时也都学会了。”藤真整理好病例,抬头看大家:“以后上班下班一律打考勤,所有人直接向我汇报工作,我想尽量减少等级关系。护士有疑问可以向医生提出,医生不能敷衍,从今天起医生和护士同级,医生护士和伙食长同级,西海先生也是一个级别。”
  “就你高一个级别。”另一位医生乙竹说。
  藤真麻利地将病例推到各个护士面前:“那你来当好了。”
  大家互相交换眼神,藤真平静地说:“散会,几名专家来我办公室。”

  第九章

  “一期我等下自己跟知花医生商量,二期十一名,荻原医生,你来介绍。”
  “有病例你自己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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