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诚野出去后，不多时，那边的“晚”会又要开始了。众人已经在四方院子里搭了临时舞台，钢琴和音响也搬出去了，护士们正在往钢琴那头调整话筒的位置。三期病患在院子里练习，二期即将出来的那批病患也在压腿。有几个一期病患认知能力方面的损伤不大，虽身体瘦弱言语混乱，藤真还是让护士把他们带了出来，说让他们透透气。最后，那位找不到平衡的姑娘也推着仪器出来了，还真是在舌头下面装了个小圆片，无线控制，现在姑娘也不东偏西倒啦。藤真看见姑娘后一笑，走上前同她说话；身后一阵嗡嗡声响起，医生护士们跟专家而耳语道，所长的爱猴症你们实验室负责不负责治疗？专家们苦闷地摇头道，恋爱品味的形成关键期已经过了，根深蒂固，怕是难……
那位跟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的先生也出来了，不知道是哪个护士把他弄出来的。藤真回头问井泽医生，井泽说人家那么健康，你为什么不让人家出来？藤真回头看他，太阳下面那人看着又顺眼了很多，主要还是因为身材好的关系，空地上站直了，便挺拔了。
藤真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排练进行得如何。病患们还是决定跳《春之祭》，音乐响起后，居然还像模像样。媒体们疯狂地由各个角度拍摄，台上的姑娘跳得专业，从神奈川芭蕾舞团借来的衣服也很好看，这简直是一般芭蕾舞团的水平。藤真吃惊地看着台上，再吃惊地同知花医生交换意见。两人都长大了嘴巴，连藤真都不得不佩服实验室的厉害——这些病患刚进来时别说跳舞了，根本就是行尸走肉——且还不能行不能走——短短地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们居然恢复到了起码五、六年前的水平。她们让药物搞成行尸走肉，再让药物搞回来，药物真神奇。
第一幕之后，病患们要休息一下才跳第二幕。藤真专门去后排专家那里跟专家道贺，专家们自己也很开心，觉得药品算是研发成功了。第二幕开始时藤真和那堆专家一起在后排指指点点，又说平衡感好又说动作灵活；有个三期病患跳得无比好，感情丰富，实验室专家们集体看着这姑娘，笑得合不拢嘴。真希刚从药厂回来，赶过来看芭蕾，芭蕾没看反而看见了同专家们谈笑风生的藤真，心里把藤真骂了一百万遍。后来藤真自己说累了，他坐去了那个毫无反应的男人身边，寻求一份安静。
藤真抬头看身旁的男人，这人坐着也比自己高很多，这主要是藤真上身有点短。他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态和体态，琢磨着这人的背景；看这人走路是一副平稳状，莫非他那身材就是每日不停走路练出来的？
这个疑问在稍后就得到了解决。《春之祭》跳完了，媒体疯狂地采访在场能看到的任何白大褂，藤真赶紧逃回了休息室。过了阵，休息室门开了，那位毫无知觉的先生进来了，藤真一愣，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毫无表情地飘移去了休息室中间——休息室的凳子都搬出去了，基本上是片空地——男人突然在空地重心跳起了舞，是sinatra的歌做背景的、巴瑞新尼科夫改编的舞。这人脑子里面到底想着什么？明明是双人舞他却单人跳了出来，而且有模有样，臂弯弯曲，看着就像搂了个人。藤真看得一头雾水，想这人莫非脑子里觉得怀中有人？那这个属于什么症状？认知还是语言？
这人跳得很好，力量超群。他身材好，手脚长脖子长腰身也漂亮，韧带又压得好，看起来肢体语言丰富，也算弥补了他的面瘫。藤真搭配着看这人的肢体和面部表情，想笑又觉得不礼貌，于是只是呆呆的看。逐渐的，藤真适应了对方的表达方式，慢慢看懂了他的舞。这人的表达很狂野，也很霸道，是野生动物的感觉。
那人一直跳着，也不觉得累。阿波罗啊路西法啊，都是藤真喜欢的舞剧，藤真索性坐去旁边地板上看，并赞叹道：“跳得好。”他不知道对方听没听懂自己的赞叹，但对方显然更卖力了，像机器人一样，肢体按照程序动着，面部却缺乏表情。这样的表达逐渐自然起来，就好像听歌不看人脸也能感受腔调中的感情一样，藤真看得愣愣的，心里想，那些该死的药，把这么有才华的人搞成了这样。
不制止的话这人估计会跳死，藤真上前停下了对方——对方正在没命似地转圈。对方的手臂撑在藤真的双肩上，可怕地喘气。他早是筋疲力尽，却仍哆嗦着举起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要插入自己眼珠子般指了指自己眼睛，然后指了指藤真。他没有表情，可是眼珠定定地看着藤真；虽是定定地，仔细看的话却又不断哆嗦着，似乎要向左转动，又似乎要向右，这么一来视线又成了游离地般。他用双掌比了一个四方形，然后指指自己；他再次比比四方形，指指四方形的中心，手指穿过了中心。他的手指朝斜下方穿去，他收回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手指再次由斜下方穿过四方形；这次手指一直朝斜下方走，直碰到藤真的白大褂。他再一次用两只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藤真；他竖起食指指藤真，然后摇食指；他指回自己，两只手指指自己眼睛，然后一只手指指藤真。
藤真认真看完这套动作，迷茫地摇了摇头。
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也不丧气也不焦躁。他还想要比来比去，藤真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把他送回了病房。直到病房门关闭那一刹那他都还在比划，藤真很努力地猜测意思，无奈仍是不懂。那天下午，藤真在休息室看三期病人做娃娃，脑子里一直是男子的舞蹈。他对真希说，那个病患跳得好，以前应该是领舞，我想我有办法查出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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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向大家拜个早年，祝福前来的每一位朋友新年快乐，牛年大顺，合家安康，身心健康。这里很多ID都陪伴着CK一路走好几年了，我成长了很多，大家也一样。几年间，我身边事物都发生了很大地变化，我相信大家身周也或多或少地变化着。其实我们都是千差万别的个体，这个专栏成为了我们唯一的交集，唯一的联系。在无数个体中得到一点交集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更觉得这是很神奇的事。起身离开这个专栏，大家都有很多痛苦需要面对，都会遇上很多挫折很多不顺，我希望我的文章和我这个人能给予大家一点“慰籍”的感觉，心情好的时候，回来跟我说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来看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我只能在这里见到大家，如果大家不来了，我就和大家失去了唯一地联系，这是很痛苦地事。真心希望大家能回来看看我，支持也好，疼爱我也好。我会用我的整个心来写作，报以大家一篇文。
鼠年过去了，大家要喜气洋洋地迎新年。
特别抱抱斑马，要开心啊，年关开心了，明年一年都会开心的。
第四十二章
耽误得晚了，临近黄昏两人才收拾着出来。牧在对面等他们，藤真惊愕道：“你多久来的？怎么不告诉我？”牧说：“等一下没事。”
两人手里是一人拿着一筐纸娃娃，牧奇怪地看了看，藤真和真希对笑，藤真说：“要找个河，放了这些东西。”
放娃娃是托娃娃带走自己身上不纯净东西的意思，是女儿节的习俗。牧看着藤真和真希认真放娃娃，哑然得很。这所长和医生也太认真了，病患做了娃娃还真拿出来，替人家一个一个放。牧也帮忙放了几个，河上漂浮着好多娃娃，有些画的花花绿绿的、很好看，像活娃娃。牧放下最后一个娃娃，三人站起来，看着顺流而下的无数娃娃的躯体，在金色的河流上荡漾，都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画面，藤真很愿意相信这些娃娃会带着不洁净的东西离去，一些时候，仪式或形式是必要的，他让人心进入一种虔诚的状态。
河堤不好走，藤真的拐杖无处使力，走得忸忸怩怩，颇为可爱。牧和真希好早就爬上去了，两人在上面回头看藤真，看藤真衬在金色的河面上一颠一跛。爬上来后，藤真没好气地看着两人说：“有什么好笑。”到达牧家时牧直接将两人带去了家里开的居酒屋，去了最里间。牧替藤真抱着画板，并说，颜料费我出。藤真白他一眼，根本不理他。
早上大家就听说少爷要带给老板娘画画的那人过来；老板娘那画画得好看，好多人都想过来瞧瞧画家。年长的艺妓告诉年幼的艺妓，说那个画家是个美少年，而且是单身，这下小艺妓们也来劲了，端茶送饭之间老往门口张望。藤真果然没让众姑娘们失望，藤真一坐下，整个居酒屋里奔走相告，来了个俊朗公子，还带着个小公子，好看得不得了，大家快去看。
牧妈妈进来陪藤真，其他几位姨姨照应生意。本来只是四个人的，牧妈妈却有意留了几位小艺妓在里间，陪众人说话。真希从来没进过高档餐馆，没面面对面看过艺妓，更没吃过如此复杂的菜。那一整个晚上他都处于做梦的状态，心想怪不得这么多人要当皇帝。
藤真在一旁替牧妈妈画像，牧妈妈举止温柔和缓，也不用刻意不动，藤真就能很好地捕捉夫人的仪态。艺妓们对付话题的能力是炉火纯青地，取悦男人的本事更是仿若与生俱来；就连那么腼腆忸怩的真希，都在众人的引导下变得开朗了，桌子上话最多的就是他。几名小艺妓都对真希来了兴趣，不自觉地朝他那头靠；牧便不再做挡路的磐石，去了藤真旁边，跟藤真说话。看着被四名年轻貌美的艺妓围绕的真希，藤真低声问牧：“你安排的？”牧低声回道：“啊，”他斜眼看藤真一眼：“你也要？”
藤真笑眯眯地看画板，微微摇了摇头。藤真画画无比快，几人谈天说笑着，还不到三个小时藤真的画就基本完成了。牧妈妈喜欢得很，想要拿出去给其他人看，可藤真说还得再画画，牧妈妈只好先出去照顾生意了。一大堆子小艺妓围着真希，其中有一个特别好看，藤真和牧都看出真希对她有意思。桌子收拾后牧不经意地说：“七草，你陪藤间先生去院子里吹吹，不然他又要醉了。”
藤真和牧眼带笑意地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真希同艺妓出去了，藤真对着真希的背影祝福道：“出入平安。”牧也说：“身心健康。”没有其他人了，牧带藤真绕回了店铺那边，上楼将藤真当年丢在他这里的几本漫画还给了藤真。中间牧带着藤真去看了看小莲，小莲睡得香，藤真在心里好笑地感叹，想这小孩跟他爸一点都不像，没意思。牧蹲去书柜下面找漫画，藤真眼尖，在柜子里看见了高中时打篮球的录像带。他执意要看，牧执意不干，两人斗争老半天，牧肯定是要输的。藤真看得兴奋无比，也不说话了，眼睛简直要贴上电视。他偶尔指出些地方，简单地评价着，一副熟悉表情。牧听着藤真，也看着藤真，他实在无法面对下去了，起身出了书房。
他在走廊默默站着，藤真越是不怪他他就越难受。最后门响了，藤真出来对他说：“我给你台阶下，你也给我台阶下，你不要老是让我尴尬。”
牧再次进了书房，这次他愿意接藤真的话了。藤真直言直语，牧不那么卖力地同他争辩，稍稍顺着说；话题继续了下来。后来尴尬终于不在了，两人开心地看以往的球赛，并发现时间过得如此快，两人竟都做了十年的朋友了。他们只懂得聊篮球和漫画，有篮球在前，他们说了很多跟篮球有关的话。居然是牧先说到年初那次，两人在街上的偶遇。藤真接着说：“我爸妈吵架，我不想在家里呆着，但没想到，出来会遇到你。”
“你心情不好，我看得出来。”牧同藤真一样，面对着电视，微微笑：“当时为了逗你高兴，我说了个故事。”
“我喊你说秦博士。你再说一次。”藤真抱着膝盖看电视，下巴搁在手臂上。
“一个男人的女友出事死了，他要求秦博士给家里的狗做手术，在声带下面安装一个录音器。”
“装得下？”藤真像当年那样问。
“编的，装得下，”牧还和藤真一样，眼看着电视，电视光幽幽闪着：“狗一叫，压动声带，录音器就发出‘我爱你’这句话。”
“发出什么？”
“‘我爱你’。”
“哈哈。”藤真寂寞地笑了。
“这狗回家后当然天天叫‘我爱你’，开始他主人喜欢，后来听多了肯定也烦。之后那男人交了新的女人，要做事时狗在一边叫——是之前女人的声音——男人受不了，把狗丢了。”
“可怜地狗。”
“很久之后，这狗自己找路跑回来了。一身泥，但还是在叫‘我爱你’。”
“‘我爱你。’”藤真抱着自己的手臂，柔和地让下巴枕着自己手臂，重复着，再次寂寞地笑了。
牧不说了，本来就说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继续看球赛。这下安静了，也不评论了，也不吵闹了，静静地，他们看球赛。
“牧，”藤真的声音孤独地响起：“在天桥上，你是想说什么麽？”
“啊？”
藤真微微侧头，头稍稍转去了背对牧那一边。藤真再次道：“我们说着这个故事上了天桥，在天桥上，你说完这个故事之后，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有麽？”
藤真再次陷入了沉默，那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话。过了阵，球赛完了，牧退出录像带，关掉电视，带着藤真回了居酒屋那边。真希不知去向，藤真和牧因为“真希是否出入平安”这个话题而再次谈笑了起来。之后，藤真一直画画，牧斜靠在墙角，无声地陪着藤真。
第四十三章
快早上时，藤真完成了画，很满意地把笔一丢，颜料盘飞去一边，倒头睡了。牧在角落发呆，也没瞧见藤真多久睡的；看了很久睡得毫无声息的藤真之后，他上前拿起藤真手上的画布，放去了一边。藤真画着端坐的妈妈，妈妈好像永远这么仪态万装地坐着，在家独自一人时也是这般；母亲面容姣好，画着淡妆，猩红色的眼影浑圆地点在上眼角——这标志性的装扮。藤真笔下的母亲有些特别，显露出楚楚可怜的气质，柔弱得要化了般；牧不知道藤真是将他母亲小夜子的气质带入进了自己母亲呢，还是自己母亲在他眼里就这样？或者说，藤真健司眼中的女人都是如此娇弱可怜？
天亮后牧将藤真拽了起来，两人本说商量着找真希，结果小艺妓说真希就在隔壁屋睡觉，人喝多了，过去后不久就枕着七草的膝盖睡着了。枕着如此尤物也能睡着，藤真和牧对看之后大笑着蜷去了地上；藤真去隔壁把真希拉了起来，并悄声对牧说：“还好，没有穿帮。”
牧送走了藤真和真希，回楼上睡了几个小时，也出了门。牧去警局找了些东西，随后去东京总局翻卷宗了。晚上泉步来电话问他要不要拿些bi原始药过去做饵，牧说不要。泉步劝他拿些，牧说自己不想去发这种药。他说打着什么幌子，这都是在卖药，他不喜欢这个感觉。他说自己要做什么就做，决不打其他借口。
本来说过几天再去找藤真他们玩的，结果一扎进案子牧就没了日夜忘了时间。他花了个把月时间摸关系，越摸越震惊越摸越平静。一个月之后的某天，他回到神奈川，去拳馆找了泉步。这一个月时间里，明明真纪就在东京跳舞，他都没有去看真纪——实际上，真纪根本不知道牧在东京。
“我把人摸清楚了，”牧拿了叠东西，挨个朝墙壁上贴：“负责运输千叶的药的警察是这些，开车的都在里面，但辖区内例行巡逻的、被临时指来执行任务的巡警我没记。西海在千叶做药时缺钱，所以药品流入市场，以此换取更多研究资金——你看，一开始卷入的都是千叶本地警察。”
“两年之后，东京芭蕾舞团换上层，没有和千叶警察沟通好，警察有意要查负责芭蕾舞团药品的千叶实验室，西海贤治和诚野逃去了神奈川。一年之后，神奈川警署开始有人卷入药物运输。”
“啊，这几个我全都知道。”泉步点头：“但不如你系统，厉害。”
“第二年，原始药副作用开始出现——潜伏期四年。上面查人，神奈川警署先报出千叶的名字，千叶警署署长躲过了第一波——是神奈川实验室给的好处，条件应该是让署长作证指控千叶实验室。千叶实验室定罪之后，实验室头头躲过了第一波，是千叶警署给的好处，条件是让千叶实验室指控西海贤治。之后西海贤治的手下，就是你头上的人，指控了神奈川实验室，千叶实验室头头，和千叶警署。千叶警署抓我们抵罪躲过了第二波，神奈川实验室给了神奈川警署好处，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