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中)----clairekang
  发于:2009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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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男子静静地跳着,他跳跃力好,蹦那么高,下地时却很轻,激起泉眼一般清脆地“咚咚”声。藤真突然回神了,瞧见眼前人,他手下顿时停了。他吃惊道:“您已经来了?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我们排一出舞剧好不好?”藤真胸中的感情要将他胀破了:“我现在精力好得出奇,脑里全是想法。”
  他坐回钢琴边,随便拣了首曲子弹。他觉得这曲子大概是合适吧,饱含激情,热情洋溢,正适合描述自己胸中的感情。他弹着勃拉姆斯第一号匈牙利舞曲,每一句乐句的尾巴上他都会延迟十六分之一拍,前面激昂地音符潮会突地缓慢下来,于是,这么热情奔放的曲子便也柔和了。是啊,虽没恋爱过,藤真却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位热情奔放的情人,他会为爱生为爱死,毫不顾虑其他事。在爱情中,他不会有原则不会有理智,做牛做马都成。他可以是细腻的包容的温柔若水的体贴的,也可以是狂野的豪迈的顶天立地的粗鲁的,全看对方喜好;他像手下的音符一样激流直下,他也像手中音符一般圆润柔和,即便是砸琴,也砸得小心翼翼。
  十点半左右,真希登记好了病患的数据,看着四下无人,悄悄溜出值班室,穿过院子来了这边。他看见休息室有光,知道藤真在里面弹琴,直接走了过来。走去玻璃窗前,他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吓得全身如遭雷击。真希脑子里“嗡”地一声,身上一阵麻;手脚比脑子还快,他闪电一样躲回了墙壁后面。
  他看见那位男病患正由身后抱着藤真,藤真还在弹琴,那人搂着藤真的脖子,将他的脸贴在藤真的脸上。真希以为自己看错了,天啊他一定看错了。他心虚地侧过头,躲在墙壁后面,再次朝休息室里看。
  男人弯腰抱着藤真,藤真伸直了脖子仰起头,紧紧地贴在那人的颈子上。两人的肩膀都压得很低很低,脖子伸得老长老长。藤真仰着头,闭起了眼睛;那人的脖子缠绕着藤真的脖子,他埋头,亲吻藤真的喉结和锁骨。两人是拥着的,藤真那幅小骨骼身材整个陷在对方宽大的躯体里,那人的双手环在藤真腰上,而藤真毫无不满。
  真希吓坏了,万料不到藤真会和病患相恋,更没料到藤真在感情中是这样毫无防备。真希在墙壁后面吓得喘不过气,大眼睛瞪着,他的眼珠不停地左转右转。琴房里的琴声正诉说着藤真此刻的感受吧,那样汹涌澎湃,那样热烈那样激昂……
  真希拍着胸口想,天呐,藤真恋爱了。

  第六十五章

  第二天下午,藤真交接了记录回家时,真希一直瞪着电脑看,死活不看他的脸。藤真去炉子边做饭,真希这才悄悄转过来,不停地、躲闪着打量藤真的表情。最后真希决定开口,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藤真:“你最近忙不忙?”
  “还可以,”藤真认真做饭,丝毫没有特别的样子:“——你昨天怎么没过来?”
  “……抄好病历时那边门已经锁了。”
  “你做到这么晚?”藤真炒着菜,说话声音听不清:“我下个星期请假回家,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藤真……”真希不知道如何开口:“……你是不是恋爱了?”
  藤真摇头:“我?没有,怎么了?”
  真希接不下话了,藤真愣愣地看着真希,突然反应过来了,说:“你说昨天画画那位病患?——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样——我觉得她像我妈。你说这么久,就为了这个?”
  真希哑巴了,藤真流利地说:“昨天晚上,我还等了你好久。我和那位一期病患编了套舞,还想让你看看……”
  “你们是在编舞?”真希脱口而出!
  藤真端着盘子过来:“……很奇怪?我也帮我妈编,你知道啊。这次我选的曲子不错,等一下我弹给你听。”
  真希傻在了原地,看着藤真无辜的表情和清纯地眼神,他被一个更严重的事实震撼到了。五雷轰顶之间,藤间真希惊悚地想,莫不是藤真不知道自己是在恋爱,天呐,怪物!
  他嘴巴停止了咀嚼,喉咙停止了下咽。藤真不解地看着他:“你不听也没关系……”
  “藤真!”楼下有人喊,一听就是牧。
  这下,比怪物还要深刻地问题来了,藤真和真希对看一眼,同时丢下了筷子。走廊中,真希又想起了昨夜里陷入在他人怀抱里的藤真,那个藤真性感无比,谁要是他恋人,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两人一起朝楼下走去,真希低头喃喃道:“记住,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藤真则闭着嘴巴不清晰地咕隆着:“这两个人,每次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来我们这里,迟早碰上。”真希紧张得直吞口水:“碰上怎么办?会不会打起来?”藤真敏捷地答道:“到时候你拉薪,我拉牧,记住。”
  推开门,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灿烂地笑容。藤真弯着眼睛问牧:“牧君,你怎么来了?”真希附和道:“对啊,对啊,怎么要来呢。”
  “你们笑什么?”牧不解地按了下车钥匙,车门处轻轻一声“啪!”:“过来看看。”
  藤真和真希走在前面,两人脸上都挂着暧昧地表情。进屋后,藤真走去炉子边:“你来了,我再拌个东西,真希,你陪一下牧。”
  真希背对着牧、在心里把藤真骂得狗血淋头,他走去牧面前:“好久没来了,最近做什么?”
  “真纪跳舞,昨天去看了下。”
  藤真和真希在各自那头点了点脑袋,藤真不动声色地切蒜,真希打哈哈道:“不错啊,什么舞?”
  “双人舞。”
  真希撑着下巴看另一边,牧奇怪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
  “我下个星期回去看我爸,”藤真端着盘子过来,给了真希一下,喊他看回桌子那边:“已经三个多月了,前天打电话,我爸在山上画画……怪医秦博士的手艺,真是……”
  “你帮我带点画回去,”牧拿起一罐啤酒:“小孩画的,说是你爸在教——怎么尽画奶牛?”
  藤真点头,真希拿过杯子,笑道:“其实喊藤真看就可以了,藤真画画那么厉害。还都是牛。”
  “令尊做什么?”牧接过真希递来的杯子,点了点头。
  “和我做的东西相似。”真希神秘一笑:“你猜?”
  “外科医生?”
  “不对。”
  “裁缝?”
  藤真和真希一起放下了杯子,藤真不得不赞叹道:“厉害。”
  真希跟牧碰了下杯子:“那牧君你呢?”
  藤真尴尬地看去牧那里。牧反而没事,看了眼藤真,微笑道:“我爸跟我做一个工作。”
  “警察?”
  “啊。”
  真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牧为了避免藤真尴尬下去,主动说:“我爸因公殉职,我十五岁那年死了。”
  真希一脸愧疚表情,牧拍拍他:“我不介意说我爸,我是私生子,他本来也没给我妈什么好处,我跟他感情不深。”
  “你是私生子?”真希轻呼:“伯母一定辛苦坏了。”
  “你爸妈怎么认识的?”藤真突然问了一句,这句话颇不具备藤真风格,牧奇怪地抬头看看藤真,见藤真一脸认真表情,眼中全是关心。
  “我妈是孤儿,卖给京都一间茶屋,成了艺妓,卖艺不久有次我爸进来查案子,两人认识后很快好上了。”牧抬眼看看藤真,藤真一副很用心地样子,感觉上是想让自己说出这段往事,好正对它一般。牧同藤真笑了笑,藤真的眼中还是担忧,但脸柔和了,一副痴痴听故事的样子。牧继续道:“当年我妈十四,我爸四十……老色鬼。”
  真希捶了下桌子,藤真也很吃惊。真希不敢相信地问藤真:“你也不知道?”藤真对着真希说:“我不知道,我跟牧不熟,我们就打球的时候说过话而已。”
  两人对看,随即一起看回牧:“然后呢?”
  “然后我就出来了。”牧正色道:“我妈年龄小,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养我,但又舍不得送人,就养在艺妓住的房间,我家现在那几个姨姨帮着带。我看我爸当时也没怎么给钱,听姨姨说没有我时两人还好,有我了我爸就来得少了。”
  真希小大人般点头:“要我我也少去,小孩责任那么大。”
  “老色鬼,”牧又骂了一次:“跟我妈好时他家里已经四个孩子,最大的和我妈一样大。他太太知道我妈的存在之后,管住了他的钱,我是我妈一人养大。后来我长大了,我妈跟他商量我以后怎么办,他也没说。最后一次商量时是说让我入籍,结果说之后不久又死了。”
  真希和藤真对看,真希问:“怎么了?”
  “他查案子查出事了,做卧底被局里自己人卖了。对方先要杀他,后来谈条件谈到可以用钱赎。局里不出他自己家也没出,我妈出了钱,但还是死了。”牧已经喝了四罐啤酒了:“局里说是去晚了,但我后来查了,他们根本不打算救。那拨人逮捕之后赎金退还给了他家里,我妈一分钱没拿到。我妈大病一场,后来刚好她恩客要来神奈川投资餐馆,她跟着过来了。”
  真希喃喃道:“什么人……”
  “我不理解我妈,她的恩客背景良好,她非选择跟我爸,一跟十六年。那个恩客现在还等她。局里也是,放我爸一个人去查,说是必要时候给予支援,最终支援没见人——轮到我了更干脆,趁我睡觉给我几枪,直接把我丢进去做替罪羊……我所有兄弟都死了。”
  “伯母一定恨透了警察。”
  “啊,我们家女人都不喜欢警察,姨姨明文规定店里不接待警察,真纪也不喜欢。”
  又是真纪,藤真和真希悄悄对了对眼神。藤真对牧说:“你爸那边的家人,现在好不好?”
  “烈士遗孀待遇好,他儿子是烈士之子,现在是京都警署本部长。”
  “本部长?”真希感叹:“好高,听说一定要有关系才能做。”
  “现在东京警视部长是我爸当年搭档,上去后直接把我爸的独子提成了京都那边本部长。”牧摇头:“他也知道我和我妈,三月我一出来,把我也提成了警视长。”
  “全是关系,”真希感叹:“像我和健司这样人在异地,人生地不熟的话,什么也做不了。”
  “你们在当地熟不熟?”
  “我太公认识很多人,”藤真点头:“还有薪的外公,也认识……”真希朝藤真打眼色,藤真含糊道:“……我外公也有些名声。真希能做到现在这样,倒真是本事。”
  “我家祖辈是裁缝,”真希点头:“我爸娶我妈算是惊世骇俗,要知道,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般不和本地人通婚。我妈死得早,留下七个孩子,我爸把我们全部养大了。”
  牧一脸不相信,藤真补充道:“他家有个三胞胎,三个妹妹,现在三个都在北海道上大学,全部是真希供。”
  “真希你厉害啊。”牧端起酒杯,真希乐呵呵地跟牧碰杯:“她们三个都读医,我们那里很少有女医生。现在还修了稚内医院,以前稚内只有一间医院,就是藤真家的。藤真这个姓在我们那里很受人尊敬,他们家救了不少人。”
  “现在谁管?”牧问。
  “他太公的徒弟照应诊所,现在有医院了,好很多,忙不到脚朝天了。”
  牧转头看一眼藤真:“你爷爷还是找不到?”
  藤真抱着酒杯两眼发直:“……我找了两年,没有结果。我继续托人打听。”
  牧一脸好奇,抱着酒杯专心得不得了。藤真别扭了阵,只好继续:“我爷爷我没见过,他十六岁结婚,有了我爸,结婚第二年,刚好库贝岛那里,有什么机会可以过去,他和奶奶上船之后,再也没回来。我爸是我太公带大。”
  牧打断道:“你们之前没有打听过?”
  “我不知道。”藤真可能喝多了,说话越来越慢:“有位传教士,来稚内布教,是法国人,后来定居在稚内,修了座教堂,在我家诊所附近。我爸小时候不会说话,但是很会画画。我爸四岁时,这位传教士年老退休,准备回法国时,想带我爸一起回法国。”
  “你太公舍得?”
  “传教士和我爸说,外面有很多人画画,我爸说想去看看,我太公答应了。”藤真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之后,有一年冬天,我太公风雪天气出诊,摔入湖中,差点丧命。那之后他身体一直不好,我爸接到信后,回了家。回家之后不久,娶了我妈,第二年有了我,于是不想再变动。”
  “你爸当时几岁?”
  “二十一,我妈有我时十五,我们家乡结婚早。”藤真也一杯接一杯喝,脸上挂着惬意地笑容,这三人都像好不容易找到能倾诉自己的对象般,争先恐后地说自己身上的故事。藤真盯着酒杯说:“当时和我爸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在法国的、房东家的少爷。那人娶了我们那里一位商人的女儿,是我妈的朋友,那家人姓残间。”
  藤真把下巴放在杯子上抵着,下颚一张一合地说:“我和那家人的儿子一起长大,我妈教我们跳舞,其他时间,我不是打球,就是和我爸或太公在一起……”他铿锵地强调道:“……我爸,我妈,我太公,我外公,把他们懂的东西,全部教给了我。倾其所有,”他坐直身子,认真地重复道:“倾其所有,全部交给了我。”
  “我妈倾其所有全部给了我爸。”牧自嘲道:“真希,干杯。”
  “我妈三十岁那年,第三次收到通知,让她去神奈川舞蹈团面试,之前两次都不是时候,一次我刚出生,一次是我三岁那年,我妈下水,救跌下去的薪,伤了腰。第三次,我妈一定要来神奈川,我爸和我陪她来了。我爸的画在东京卖得很好,牧,你人在东京,可以去画廊看。当时就卖了很高价钱,现在还在涨。”
  真希好奇道:“你呢?”
  “我画画,画不过我爸,雕塑可以,我雕的东西可以卖钱。”藤真喃喃着,一脸困倦表情,这人表扬自己态度也这般索然:“我爸不习惯雕石头,他喜欢冰雕,但冰雕不能卖钱。其实我们家,我妈出名最晚,但成就最高。”藤真脸上显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大概喝醉了,心思都浮上了脸:“在稚内时,我们家收入不高,家里还欠了很多钱——但是那时候,我父母感情好。后来,我们来了神奈川,我爸,我妈,都挣了钱。但是他们分手了。”
  牧拍拍藤真。
  “……来到神奈川,我们家就被钱缠上了,不要它,它来,现在要它了,又没有了。”
  牧推推藤真:“藤真,你需要钱要说。”
  “没有用,借了钱只会又花光,生病没有底。”藤真用额头枕着手臂,趴着,看不见表情。旁边的真希自是早喝得烂醉,蜷去地上睡着了。又剩下牧一人独醒,他走去藤真身边,要把藤真手中的杯子拿下来。藤真捏着杯子不放,嘴里说:“牧绅一,十四岁那年,认识你时,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你说我家的事。现在,我就要二十六了;我又没想到,我会当面,再和你说一次这些事情。当面说最好。”
  “当面?……你醉了,”牧拿过酒杯,把藤真打横抱了起来:“你醉了的时候,话都是这么多?”
  “只有你来我才醉,”藤真用手遮着眼睛:“以前,我们面对面时,只说篮球和漫画,我还担心,说完了这两个话题,我们要说什么。现在我不担心了,只要有机会当面说,其实,我们可以说很多事。”
  “你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牧抱着藤真回到床前:“我一直想听你说篮球和漫画以外的事,最好是关于你自己,但你晚了十年才说。”
  “我告诉你,”藤真大刺刺躺在床上,遮着眼睛说:“我的膝盖好多了,脚踝也好多了,上次回来之后,我再也没有用过拐杖。你不要再自责了,我的腿都要好了,你再自责,就没有意思了。”他侧躺过来,拉着牧的手腕,另一只手还遮着眼睛,说:“你不应该自责,我不觉得是你推我下去。是我自己走神。和你说再见时,我觉得你好像还有话要说。转身后,我一直想你可能要说什么,没有看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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