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岑风讶异地抬头,忽然打了个冷颤,“能逃哪去?教主要杀人,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逃等死么?”高飞舔着嘴唇,“打又打不过,拼了命追随他这么多年,死了谁甘心?哼,逃也不见得挑不掉,忘世龙神,有琴慕霜哪一个好惹,还有我刚才在□见着的那个小子,看来也不是个惹得起的人物,明护秋到时自顾不及,还来杀我们?”
岑风挑眉,似乎觉得有些道理,沉吟了半晌,正欲回答高飞,忽然前院穿来一阵肃杀的琴声。
琴声隐隐,充满了如毒蛇般蛰人的杀气,虽然纤细温弱,却竟盖住了前院护卫的大呼小叫,清晰地传来。
点点滴滴,欲语还休,泪音缠绵。
岑风像中了什么魔咒,猛得弹了起来,脸色一瞬从惨白转为青黑,好像那琴声来自幽冥,要索命一般。
“去看看?”高飞亦飞快地起身,向琴声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也不禁被琴音一慑,心神大乱。
两人各自用武器护住全身,小心翼翼地赶向前院,这里早就被闻讯而来的各坛分主,护法以及教众包围住了,里三层外三曾全都严阵以待,却又带着极大的顾忌,不敢越出一步。
琴声渐渐急促,岑风感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敢倾泻下俩,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推开众人挤了进去,“是谁在这里?”
琴声应弦而止,两道冰冷而绝美的目光落在岑风身上,他心底冰凉,但同时目眩神迷,美丽的背后隐藏着可怕的杀机,那无情的操琴者,宛如在夜色中绽放的罂粟,带着致命的诱惑。
那人抱琴,茕茕而立,长发飞扬,天地间的光辉仿佛受了什么召唤,自然而然地落在那绝世的容颜上,似有似无浮起一抹冰蓝的光晕。
“你是谁,让明护秋出来!”烟色的美眸里,散落着仇恨,仿佛要燃起吞没一切的炎火。十指紧扣弦,有琴慕霜显得危险而妖媚。
岑风悚然,他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你是有琴公子?深夜来访,不知……”
岑风一语未毕,有琴慕霜便冷冷地转过头,不再理睬,琴声又稀稀落落地响起,似乎不成调儿,又依稀有什么曲词在其中。
岑风涨红了脸,原来那绝世佳人的眼里根本没有他,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他正欲斥说两句,不防后面一只手拽住了他,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另一手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拉把岑风带出了人群。
“别说了,我们走!”是高飞!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斜了一眼前庭,岑风顺眼看去,不由浑身一震,原来明护秋已经出现了。
明护秋没有看见高飞与岑风的小动作,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有琴慕霜吸引着,乘着没人发现,岑风点点头,与高飞一同潜出了前院。
有琴慕霜这才按住了琴弦,冷冷地望着明护秋,像要把他看穿似的,从那颀长的身影投下的影子里,散发出诡异的冷香。
红莲修罗
明护秋神色自若,挥手令围观的教众退下了,使得整个前院只剩他和有琴慕霜,冰冷的杀气几乎冻结了空气,他眼中流露出危险,眯着眼打量那绝世美人,不免有一丝惋惜:“你竟敢一个人来尤公府。”
“哼!”有琴慕霜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猜到明护秋不怀好意,便不作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琴弦。
“你果然和九年前大不相同了。”明护秋寂寞地轻叹,稍稍有一丝得意的口气,“有琴慕霜……为何定要叫有琴?轩辕慕霜这名字让你难堪了,还是……”
“世子在哪?”有琴慕霜厌恶地侧过脸,打断了明护秋。
“世子?”明护秋忽然笑了,“这里没有世子。”他的笑容带着残忍,盯住有琴慕霜,宛如毒蛇,“这里只有一个被抹杀了过去的孩子。”
即使是有琴慕霜,也不禁背脊一凉,冰冷如藤蔓般漫入了他的心,他望着明护秋的笑容,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应该感谢我,轩辕,不然他早死了。”明护秋抬头望着即将破晓的天空,那种光明似乎永远不属于他,“宿疾,剧毒,我若不使用‘回忆’,哪一样不会要了他的命?”
有琴慕霜没有回答,咬着嘴唇,他感觉到了空气里属于冷若寒的气息,淡淡一点的,似有还无。他霍然转身,行云流水般悄声无息地退出前院,寂冷的冰蓝留在了身后,旖旎出幽幽的馨香。
折过两旁清冷的曲径,夜的罂粟炫耀出诱人的气息,暗示着陷阱与背叛,是谁伤了谁?又是谁背叛了谁?
有琴慕霜折入尤公府的后院,熟稔的气息更加浓烈,是思念的爱恋。他心中一颤,不知是喜是忧,看见烛影摇曳的地方,那朦胧半侧的剪影。
夜凉如水,那么病弱的身子,他竟未睡?
有琴慕霜的气息有些紊乱,明明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他却无法拒绝去看那人的热切心情。推开门走进去,瞬间,有琴慕霜软弱了。
烛泪将逝,满屋子都是一种静止的优美,默默地渲染着华丽,冷若寒就倚在桌前,面孔依然苍白地令人心疼,只是那身红的刺眼的长袍,才为他添了几分属于人间的色彩。
他在微笑,恍惚之中,宛如临波的红莲。
有琴慕霜的心似被这烈火烧灼了,怔怔地注视着冷若寒,竟一时无语凝噎,让沉默无尽地蔓延。
“这个样子的冷若寒,果然是绝足红尘的神祗。”明护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有琴慕霜的身后,带着微微的赞许,欣赏着光晕中的少年。
烛光轻轻晃动,红衣的冷若寒优雅地起身,垂手而立,眼波流转间风韵宛似一副名画,他依然浅浅地笑,然而对于有琴慕霜,却有着近乎残忍的无视。
有琴慕霜莫名地心痛,他的笑容让他惶惑。那朵红莲绽放的地方,竟然是忘川么?
狠狠瞪了一眼明护秋,有琴慕霜与生俱来的冷傲还是轻易被摧毁。怎能再等待徘徊?他忽然之间飞奔上前,毫不犹豫地抓住冷若寒的手腕,触手的冰凉让他一阵心悸,却不由握得更紧:“跟我走!”
即使明护秋阻拦,他也要带冷若寒离开,这少年,这少年又怎么会是红莲,那绽放于地狱的恶之花?这少年纯白若雪!
冷若寒一动不动,茫然地望着有琴慕霜,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像个漂亮的木偶,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情感。
“跟我走!”有琴慕霜执着地唤,在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他的心已近疯癫,背叛了他的琴,不能放手的,仍是冷若寒。
有琴慕霜弃琴于案上,轻轻抱起了冷若寒,那具身子依旧那么轻,那么小,那么瘦,那么凉,他苦笑着,却执迷不悔,“你不走也得走!”
“疯子!”明护秋拂袖而立,冷笑,“我告诉过你,他已经被抹杀了过去,现在不过是一具木偶,他的记忆里没有你,你不存在了!”
有琴慕霜仿佛瞬间被抽干了血,凝视着怀中美丽却陌生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小手有些无力地搭着他的肩,那双眼睛的主人的的确确是心中最重要的,可是为什么,只不过太阳一升一落,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只是想让他的眼睛里有我,让他的心有个属于我的地方,这样也求不到么?烟色的眸里生出绝望的挣扎,爱得愈深,痛也愈为强烈。
“寒,记得洞仙歌么?”有琴慕霜环住冷若寒的身子,凄艳的绯红衬着他的双颊,那是火焰的新娘也是血的新娘,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两生花一般幽然怒放。“明月含霜,愿子倾我琴,淡扫清愁,听佳音……”
薄唇微微翕合,有琴慕霜已经泪光泠泠,怀里的少年慢慢仰起头,红莲之火在他颊边留下了淡淡印记,苍白之中病态的绯红,他的唇一点点上扬,上扬……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竟笑了,宛如红莲之中出生的修罗王子,诡异地微笑。
有琴慕霜骇然变色,他是从来不曾防备过冷若寒的,又怎知此刻花非花?腹部陡得一凉,有琴慕霜听见自己的心脏呻吟一声,他怔住了,木然望着怀里的少年,他竟然在诡笑?
蓦然推开了怀中修罗般的冷若寒,有琴慕霜低下头,有一把匕首插杂他的小腹上,一点点狰狞出瑰红,宛如曼珠沙华。红莲之火静静燃烧,蔓延三界,站在有琴慕霜不远处的冷若寒,浴火而生,凄艳的红衬出诡异的冰凉,竟似一曲修罗之舞!
“死不悔改!”明护秋低声冷唱,几步上前,扣住了冷若寒的手腕,那少年没有挣扎,亦无反抗,面无表情地对着有琴慕霜,眼睛里的流光忽然像星辰一般湮灭了。
冷若寒的身子软了下去,昏倒在地,是一种让人无法不心痛的美丽,鲜血从他的唇边沁出,他的身子那么小,那么弱,好像玲珑的雪花,又怎么承受地住这样的伤害?
“好,好一个有琴慕霜!”明护秋横了一眼冷若寒,“竟破了我的修罗魇!”
“你混蛋!”有琴慕霜怒不可遏,仇恨之火在那绝美的烟眸中熊熊燃起,这个敏感而脆弱的少年,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人被伤害,却无能为力,无力把他从苦厄中解放,然而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又怎可宽恕。
有琴慕霜如箭一般攒射向明护秋,没有优美如舞的动作,亦没有如何出手的周详考虑,一心,只是要这男人付出代价,要他赎罪的愿望超过了一切,冷静而强大的有琴公子,竟至于失去了理智,发疯般向明护秋发动攻击,白袍如舞,点点血珠四溅,冥冥中不知响起了谁的挽歌?
明护秋淡淡地睨着有琴慕霜,冷鸷的眼中有些许惋惜,他慢慢伸出手,如枯木般节节突起的骨节,发出幻灭前兴奋的响声。
“我本想有一天能与你完成神话之战,所以九年前我没有要你的命,可是轩辕,你太愚蠢了,你竟为了一个冷若寒现在就来送死,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明护秋不待有琴慕霜变招,已迎身而上,贴着这绝色的人儿划过,手指触及突兀而冰冷的匕首,忽然冷然一笑,劲气自指尖滑走,倏而灌入了匕首之中!
明护秋目光一凝,足尖轻点,巧妙地避过有琴慕霜,借势后跃,落在冷若寒身侧,旋身挟住少年单薄的身子,扣住了他的血脉。
有琴慕霜脸色煞白,那把匕首借了明护秋的力,生生没入了他的腹中,撕心裂肺的痛在刹那遍及全身,高傲的有琴公子身子一晃,竟然伏地不起!
“你,你放开他……不许碰他!”有琴慕霜勉强抬起头,眼中的神采有些涣散,点点鲜血自他唇边涌出,宛如开出了凄艳的残笑。
眼前只有一片迷惘的绯红,有琴慕霜再一次感到了死亡的迫近,正如九年前的那个晚上……可是,可是,这一刀,竟是那个人所赐,那个在红莲业火中诞生的修罗王子,他不是神的化身么?
手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粘稠的,冰冷的,带着幽冥的味道,死亡原来依旧是这么简单的事,还以为练成了绝世武功就可以不被欺侮,原来,原来还是要死在那孩子的手里。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竟然不恨他呢?无情的有琴慕霜,从来有仇必报,连自己人也一样,可是怎么这一次,却连一点恨的欲望也没有呢?
慢慢把血手伸向伤口,有琴慕霜如落樱般凄然而笑,碎裂的世界里浮现那少年惨白的容颜,他说我们不可能,他又说,有琴我等你……
金属的天性依然冰凉,即使鲜血也温暖不了它,有琴慕霜笑着,把手伸进了伤口,血流满地,勾勒出绝世的凄美,他把握匕首,一点点狠心地,把它从身体里拔出来。
又怎是剜骨剖心可以形容?有琴慕霜的身体开始发抖,绝世的容颜如花一般枯萎,他不是圣人,十九年来这具身体早已伤痕累累,又怎么承受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唯一割舍不下的,寒啊……有琴慕霜尽力将匕首拔了出去,他早已无力,仍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随即,意识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明护秋注视着业已昏迷的有琴慕霜,目光黯然,不可否认,那孩子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丽,沾血的妩媚,连冷若寒也及不上,望望怀里的小王子,他又是一阵惘然,那种圣洁与嬴弱,宛如神祗般不可亵渎,与有琴不分性别的中性之美不同,这孩子极明显的显出男儿身,却偏偏惹人怜惜。
为何这两个人间瑰宝,都注定要毁在自己手里呢?
明护秋正在惋惜,忽然一阵歌声传进来,嗓音雄厚清越,非同一般。
“剑舞霜华,引秋风几许?一朝狂啸任平生
红尘不老,千里路逍遥,六合八荒谁比高。”
歌声未竟,龙吟作和,倏而有人破窗而入,霎时间整个屋子读被一种莫测的力量控制了,强烈的杀阀之气中,却偏偏带了莫大的怜悯,森冷侵骨的气息,被空气一点点收缩到窒息。
明护秋脸色剧变,挟了冷若寒直退到墙角,用眼角的余光稍微扫视一下,就知道这次的敌人比有琴慕霜还难缠。明护秋又怎会坐以待毙,反扣住冷若寒的死穴,他微微冷笑,紫刀锋芒已现。
“敢动一下的话,我立即取他的性命!”
歌者是秦子羽,他双手抱胸倚在窗棱上,身畔依着宇文秀,两道眉紧锁着,冷冷盯着紫刀,手指隐在怀中,却掩不住即将出手的‘龙神’。
和者是箫音和凌霄,箫音一眼望见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有琴慕霜,又惊又怒,恨不得把明护秋碎尸万段,却心有顾忌不敢妄动。然而少年气盛,凌霄可没考虑那么多,他的眼里只看见了冷若寒,其它的哪里还存在?
青鸾铮鸣,雨冷剑锋寒!“放开小莫!”
此情惘然
明护秋的眼神迅速变化,本以为冷若寒的安全足以震慑诸人,却不料凌霄当头一剑刺来,竟如此无情凉薄,不顾冷若寒也不顾他自己!
“疯子!”明护秋刀锋一转,挽了半个弧,封住凌霄的右臂,使他变招不得,然后一脚踢中他的右肋,借巧力轻轻一旋,竟把凌霄整个踢飞了出去,幸而秦子羽垫后,助力于他才稳住身形。
明护秋神色阴鸷,并不在乎没完全解决凌霄,他立刻回刀,抵住冷若寒心口,冷斥:“凌霄,你真要逼我杀他?”
“你!”凌霄以剑支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恨恨地瞪着明护秋,却只能乖乖服软,“你,你想怎样?放开他!”
明护秋微微一笑,有几分狡猾地扫了一眼诸人,轻易掌控了局势:“不想怎样,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奇怪我们怎么能从地牢逃出来?”窗边的秦子羽应声道,表情阴暗不定,“嗯?”
明护秋眯起眼,危险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怀里的修罗小王子睫毛微颤,隐隐泪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还有七道玄铁机关锁,凌霄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救出你们。”
“果然是铜墙铁壁啊!”秦子羽继续唇枪舌剑,一面小心地观察冷若寒的情况,他的睫毛颤个不停,已有苏醒的迹象,“可惜机关再精巧终究比不过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执迷不悟,不肯回头么?”
明护秋显然也觉察到冷若寒的异状,但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注视着秦子羽的眼睛,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的意思,有人背叛我?谁,岑风?”
秦子羽轻叹,改变了一下姿势:“你认为还有谁会忠诚于你么?”
“不可能!”明护秋声音沙哑,忽然把刀更贴近冷若寒的心窝,冷笑,“你想趁机救他是不是?岑风背叛我?他身上被种了血魇,三日之内无解药必死,他敢背叛我?”
凌霄神色一凛,喝道:“住手!哼,你老婆自己给了岑风解药,你怎么不问她?”语毕,才惊觉自己失言了,他太担心受制于明护秋的冷若寒,一时间忘了与众人的约定,把事情曝了出来,只求冷若寒不要受伤,不要有事。
明护秋又怎么会现在杀冷若寒?尚未月圆,只要没有轩辕慕霜的威胁,即使放掉他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明护秋的神色惊怒交加,如失了魂魄般喃喃:“她背叛我,连她也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