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子古怪,我们都没动,谁知道你干什么鬼事情,”杜铭冷笑一声,“看你样子挺俊俏的,杀了那么多人,哼,跟我回府衙!”
杜铭伸手欲抓有琴慕霜,却被他的目光霍然冰住,那么美,又那么冷。
“少给本官装无辜,本官不吃这一套,你还不束手就擒,啊?”
“呵,无聊。”有琴慕霜不睬,望了望背后的尤公府,拔腿便走,哪里管自己已被重重包围。
“哼,你能杀尽尤公府满门,本官又怎会无备而来?”杜铭的眉宇渐渐凝起杀气,侧身挡住有琴慕霜,“这幽坛草香味,够让你三个时辰内内力全失,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去府衙说清楚吧!”
有琴慕霜脸色不变,心中却不由一沉,暗暗握拳,竟真提不起半分力来,情知自己一时不慎中了计,却又不肯低头示弱,若无其事地停下步子,冷笑:“凭你这种伎俩,有用么?哼,好一个金陵都统,使出这三滥的手段!”
“有没有用你比我清楚。”杜铭自信满满,“手段是不光彩,可本官只管抓人,吃公家这碗饭,还守什么江湖规矩,笑话!”
有琴慕霜不置可否地站在原地,四面的弓箭手都把弦拉得饱满,他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长发为微风轻扬,有琴慕霜忽然痴痴笑起来,无法阻挡的魅力顷刻征服了所有人。
“我说尤公府的人不是我杀的,你,信么?”有琴慕霜幽幽地问,丝丝忧伤从他的眉间化入整个身躯,使得所有人都为这绝世的幽美黯然销魂。
杜铭哪还说得出话来,看着眼前幻化成非凡动人的少年,那已美得不甚真实的脸庞,勾勒出无法拒绝的魅惑。他无言以对。
“你信不信,嗯?”有琴慕霜见杜铭不答,笑得更为柔美,宛如丝绸般华丽的嗓音,愈发危险,愈发咄咄逼人!“我若是凶手,你,困得住我?”
“你!”
“你信誓旦旦说凶手是我,你亲眼所见?”
“这!”杜铭被迫连连后退,还是说不出话来,一面又担心有琴慕霜真得还有内力。支吾了很久,忽然说道:“你没杀人,跑来这尤公府做什么?”
“来这里便是凶手?哈!”有琴慕霜霍然转身,冷香四溢,要把天地都迷惑了去!
杜铭已经冷汗淋漓,眼下进退两难,他既不敢对眼前这玉人儿下硬手,又不甘心就这么罢休,呆呆得杵在原地,瞪着有琴慕霜,却不开口。
僵持了近一柱香工夫,有琴慕霜不耐烦了,眼波里漾起点点杀机,凉凉地落在杜铭身上:“你,还不滚开!”
杜铭不由打了个哆嗦。
“放你走是可以,但你的来历实在可疑,本官……”
“要弄清他的来历?”杜铭一语未毕,忽然一声清啸远远传来,玉箫横飞,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转向天外!
箫音宛如一只轻捷的孤鹤,落在有琴慕霜身前,带着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视杜铭,“杜都统?”
“你,你是谁?”杜铭咋舌,连忙退得远了一些,打量着箫音,看见他面纱之后若隐若现布满伤痕的脸,暗暗握紧了拳。只消一声令下,顷刻便可万箭攒射,将那两人当场格杀!
“杜都统当真草木皆兵。”箫音微微一笑,暗中向有琴慕霜打了手势,正色道:“都统执法严正,在下万分敬佩。只是如此武断,未免伤了和气。”
杜铭一怔,忙问:“怎么说?”
箫音不紧不慢地自怀中取出了冷若寒的玉佩:“我们是奉了世子殿下的命令前来调查尤公府,都统难道连殿下也信不过?”
那玉佩玲珑剔透,一看便是出自禁宫。那杜铭原也在京城供职,认得玉佩的来历,连忙弃了兵刃,双膝跪下:“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殿下差遣,卑职冒犯了。”
杜铭一跪,四面围拢的军士也都跪了下来,黑压压一大片。箫音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与杜铭多做纠缠,返身拉住有琴慕霜,低声道:“主人,我们走。”
“哎,你们?”杜铭狐疑。
箫音蓦然定住,道:“世子殿下命你把人马都带回原驻地,有事自会相召,你且处理好金陵事务。”
说罢,也不管杜铭还要套几句官话,拉了有琴慕霜就走。跪着的军士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两人一阵风般卷了出去,急急转过街道小巷,直到看不见杜铭的人马,才停住脚步。
有琴慕霜一脸冰霜……盯着箫音手中的玉佩,有些生硬地问:“是他让你来救我?”
“不是。”箫音看见了有琴慕霜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但仍决定继续说下去,如果不戳到他的痛处,他只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承担一切,最后后悔,直至毁灭!“主人不是已经放手了么?”
有琴慕霜偏过头,掩饰着眼中的悲哀。他知道箫音在激他,明明自己不会也无法放手,却被迫着面对!其实欺骗自己又何妨呢?“那样的人,我只是不想欠他的情……现在明护秋也动手了,我们北上,去做个了断吧。”
“主人打算去地宫?”箫音微怔,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绝美的男人,那本该属于女子的烟眸,正一丝丝散着撕裂的决绝!“不去见殿下么?或许殿下还想……”
“不要再提他!”有琴慕霜忽然烦躁起来,冷冷地打断了箫音,自顾转身离开,“就当他死了,萧天宇,不要再对我提他,永远!”
有琴慕霜的背影,都那么迷人而凄凉,很容易让人迷失。箫音默默地望着,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那孩子在听见冷若寒的时候,竟这样绝情!抛开一切般无情地转身,情愿当对方死了,他,已经不爱他了吗?
闭上眼睛,箫音还是忍不住为那段感情惋惜,如此轻易夭折,是心志不坚还是顾虑太多?“何必当他死了,殿下反正也撑不过今晚,主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脚步声忽然停了,有琴慕霜的身躯在微风中竟然颤抖,背对着箫音,他显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薄唇上的血色渐渐转淡,仿佛因为那身体的温度骤然下降而隐退。
“为什么?”终于,有琴慕霜没有掩住自己的脆弱,低低吼了一句,失去力量的身子靠住墙才勉强站稳。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觉得心脏仿佛受不了这种痛而要被撕裂了,发出呻吟来!
是因为刚刚吸进了幽坛草味道的缘故吧,可是心中的痛却是真实的。有琴慕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目光投向箫音。
你的绝情,果然全部是伪装!你爱冷若寒,疯狂得爱,甚至可以改变自己,你的无情,凉薄,冷漠还有残忍和多疑,都因为他而失去!你不再是你,轩辕!
箫音心中默叹,急切地走上前,有些无奈:“殿下中了‘轮回’,因为失去了‘回忆’的压制,已经侵蚀心脉了……”
有琴慕霜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眼前浮现出那张苍白的脸,没有半点生气,渐渐枯萎……好似花谢时节枝头最后一朵残花,柔弱而纤细,无可奈何地离开……那朵小花,还留在枝头,是……是在等待吧?
他曾拥有了一只只为他而舞的蝴蝶,在那娇弱的花瓣上蹁跹,嬉戏。可是,后来,蝶却离开了,让花独自忍受着风吹雨打,让花受伤……
蝶恋花,花亦恋蝶,那是美丽的迷失,危险的相恋,可是,他们都容易迷恋。
有琴慕霜悲鸣一声,眼底有着困兽般的绝望,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冷笑,嘲讽地尖叫:冷若寒要死了,你就要失去他了!他要死了!
有琴慕霜紧捂着心口,脸色惨白,他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痛,生不如死的痛!因为幽坛草而被放大的痛让他也无法承受,跌跌撞撞推开箫音,他竟一跤跌倒在地!
“主人!”箫音扶起有琴慕霜,泪珠一直淌到他的手心,他怜惜地去拭,却发现他根本无法阻止这孩子的泪:“九年来,他是唯一令你哭泣的人,以前你说过,你不会为任何人哭,因为哭会心痛,我一直以为那是很好的事情,不哭也就无牵无挂了……可我们都错了,你其实那么多情,你其实很爱很爱世子的……主人,去看他吧,你们……你们要的幸福,只有彼此可以给予……”
“不会了……我们都不会幸福了……”有琴慕霜轻轻抽泣起来,像个真正的孩子,蹭在箫音怀中,一如九年前。
箫音抱着有琴慕霜,心疼这身子,还是如当年那么单薄。自从那年再找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从那时,箫音再也没有抱过他,甚至没有碰过他的身体,他是主人,他是冷酷无情的有琴公子!
九年一梦,这孩子依旧这么瘦弱.
残梦真
回羽情雅轩的路上,天空正飘着缠绵的雨丝,风低喃挽歌般的叹息,仿佛一切注定为迎接死亡的盛宴做准备。
有琴慕霜不愿意进门,隔着薄薄的湘帘,是隔开了两个世界的距离!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他不愿意见冷若寒。
不愿意看见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冷若寒。
那会痛,会让他撕心裂肺失去高傲的伪装!有琴慕霜兀自站在雨丝中,漂亮的眼睛不再顾盼生辉,黯然成了空虚的绝望。他就那么可怜地守着风雨出神,等待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你也会为了一个人,如此难过?”秦子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有琴慕霜背后,他竟然都没有发觉。望着那个冷艳的少年这般失魂落魄,秦子羽忽然哀伤地笑“轩辕慕霜?”
有琴慕霜缓缓转过身,注视着秦子羽的眼睛,竟然还笑得出来,这男人究竟在想什么?艰难地迈开步子,他每一步都带了更深的绝望:“我不想……看着他死……”
“可如果他看不到你,会很遗憾。”秦子羽淡淡地说着,心蓦然一震。他竟看见这个正在走近的美少年,眼角噙着一滴泪,闪烁着冰蓝的光辉!
有琴慕霜第一次这样软弱,让冰泪缓缓死在雨中,高傲如他,竟然向秦子羽跪下!“……请你……救他!”
“我无能为力。”秦子羽摇了摇头,却不敢看有琴慕霜的眼睛。那双烟眸的绝望生生撕毁人心,痛得令人窒息。
“请……救他!”有琴慕霜执拗地重复,原本挺直的背脊忽然弯了下去,额头一点点地靠近冰冷的地面,丢掉所有的尊严与骄傲,他的呼吸都变得毫不矜持地急促。
“你这是干什么?”秦子羽抓住有琴慕霜的肩头,轻轻托起那张美丽却苍白的脸,忽然有些感动,这个从不把人放在眼中,近乎不可一世的少年,竟会为了守住心中的爱,而下跪哀求!
“算了,你去吧。”秦子羽的唇角泛起诡异的微笑,捏捏那张惨白的脸,一下子从后领提起了有琴慕霜,挑起湘帘,毫不犹豫地将他扔了进去。
有琴慕霜几步踉跄,一头栽到了里屋。
地上还有一滩未干的血迹,好似嘲笑一般。凌霄静静地守在床前,凝视着奄奄一息的冷若寒,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印子,也毫无知觉。
有琴慕霜刹那心痛得天翻地覆!
视线很模糊,竟看不到这仅仅几步路的尽头。他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上前,瘫倒在地,脸色也同样惨白。
触手的肌肤,光滑却没有温度。那少年静静地躺着,好象死去了,胸口的起伏,微弱地几乎感觉不到。
即使昏迷了,冷若寒依旧拥有着非凡的美丽,那属于神祗的高贵和幽雅,连死神也无法夺去!
“寒,我来了……”有琴慕霜抱起了冷若寒,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那身子好小,好冷,竟然连自己的怀抱也填不满!
空气中也氤氲着哀伤,等待离别的到来。
有琴慕霜托起冷若寒的下颔,俯身吻住他冰凉的唇,不需要任何的语言,也不需要更多的暗示,泪水一滴滴坠在冷若寒的脸颊,打湿了刻骨铭心的爱恋。
就那么哭着,吻着,世间一切在有琴慕霜心中都已不复存在,他只想留住心底那人,用力地吻他,像要把两人的生命揉为一体!心中的执念在一直蔓延,就算是恨也好,默默呢哝着悲哀的爱情!
已经,走了很远了,我们再也无法回头,并且,必须走下去!
一直在问自己,遇见你,是不是一个错误?你早已成为了对我的诅咒,牵绊着我的生命和灵魂。
在遇见你以前,没有什么能锁住我的心,它在这里,它在哪里?连我也怀疑,可你,轻而易举地困住了它。
我再也不知道没有你会怎样,你融进了我的身体,当我对你有了那个深入的证明,你已经害死了我,我会为了你而疯狂!
寒,很久了,我们很久以前就约定了,没有未来……可你,又偏偏如此优柔寡断,现在连我想狠心地把你忘掉,都办不到了!
寒,你太狠心,你把我引进了幸福,又把我扔下了。可是寒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你回答我,我该怎么办?
泪,开始变得灼热,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有琴慕霜悲哀地发现,他唤不醒冷若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生命一点点枯萎,他根本唤不醒他!
凌霄蓦然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笑。似怨非怨,亦嗔亦喜,仿佛陷入了一场盛大的梦幻!
忍了太久的泪,一下子滂沱了。凌霄解下背上的青剑,抱入怀中,摩挲着那温柔而无情的剑锋,抚慰着那悲哀的灵魂,许久,才低喃:“子衿,他可以替你守护小莫吗?”
青剑有灵!
凌霄话音甫落,青剑竟在他怀中铮鸣!
青光浮动,幽雅的青影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一片迷茫的梦幻之中,似有一袭青衣朦胧地出现,眼波流淌,温柔旖旎。
凝血般的殷红在玫瑰花瓣上婉转,青衣在虚空中微笑。
请你,守护他。
温润如水的嗓音在有琴慕霜心底响起,执着而坚定,仿佛一泓清泉。有琴慕霜忍不住心头一颤,被摄走了灵魂,缓缓仰起脸,与虚幻的青衣瞳眸相对。
“你是……韩子衿?”
青衣笑而不语,英俊的脸庞有着玉石的光泽,让人移不开眼睛。
四周氤氲着美丽的光晕,青衣托着娇艳欲滴的玫瑰,俯身于有琴慕霜和冷若寒面前,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冷若寒的额头。
青衣无声地微笑,清澈的目光满是宠爱与迷恋,虚幻的吻如蝶儿落在冷若寒花瓣般的唇上,毫无痕迹地退去。他将玫瑰放在这少年无力的手中,心疼地摇了摇头,又仰起脸,向有琴慕霜一笑。
有琴慕霜怔怔地看着一切发生,痴迷了,并没有任何阻止的念头,他亦被这青衣吸引,无法释放自己的心。
伸手,指尖穿过了青衣的身体,冰凉的,未知的,虚幻的。
此生无缘,来生有约。
有琴慕霜心中一片惘然,看着青衣,在痴迷中沉沦,在沉沦中迷失……
“子衿!”冷若寒忽然一声惊叫,痛苦地颤抖起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有琴慕霜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环顾四周,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没有青辉,亦没有青衣,更没有冷若寒手中的玫瑰。只有青剑在耳边兀自铮鸣,像一首悲慨的歌谣,不断地反复着单调的旋律。
刚刚,难道都是幻觉?有琴慕霜惊诧地望向凌霄,他却只是抱着青剑痴笑,疯魔了一般。“子衿,子衿……”
“子衿,不要走!”胸口的衣服忽然被抓紧了,有琴慕霜的心陡然收缩了,某种无法形容的感觉闪电般涌入他的脑海,既怕得到又担心失去,既想放手又希望把他独占。
“寒!”有琴慕霜低下头,用纤细的手指勾去冷若寒睫毛上的泪珠,等待他睁开眼睛,纵然唤醒他的人不是自己,也都已经不重要了。
冷若寒蜷起了身子,手抓得更紧了,因为痛苦,浑身发抖,迷迷糊糊往有琴慕霜怀里依偎“子衿……有琴……好冷……有琴不要走……喜欢你……不要走……”
呵!有琴慕霜心中幸福的种子,刹那长成了参天大树。即使在梦中,他都如此肯定自己的感情,那又夫复何求呢?
忍不住露出笑容,有琴慕霜将冷若寒拥得更紧,任他躲在自己的怀中呻吟着,为他支撑起一个小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