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著也抓过酒盏喝了下去,骆静哈哈大笑:“惜怀说的不错,顾将军,你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既能为国所用立下此等大功何愁天下人不识真英雄?”
顾明眸也不说话冲他点点头,归席了。
酒过三巡,骆静拉著我先退了席去休息。
我喝过酒也觉得头有点晕,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觉被他拥了过去。
“唔……热。”我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松开。
“别动,我知道你头晕,不过我也在忍著。”他把下身贴过来下头热乎乎硬邦邦的蹭在我腿上,我脸一红低声道:“你!”
“好了,说了叫你别动。我知道你难受,留著明天收拾你。”骆静说话的气息喷在我头发上热乎乎的,夏末的边塞,又是简陋的行军大帐,的确还是怪热的,不过我还是没动,被他给吓的。
“惜怀,我觉得顾明眸一定认识一个人,你信不信?”他忽然说。
“谁?”
“岚觞……”
那个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仙人,我眯著眼想,顾明眸怎麽会认识他?
“怎麽突然想到这个了?”我问他,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我的头发,好像在摸个小狗似的,我扯下他的手又问:“你是说顾明眸跟他长得像?”
他停了下来:“不太像,不过总有那麽种感觉,你还记得那岚觞腰里围著的金索吗?跟顾明眸的可不是一样吗?”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那麽回事。
“你和他算是朋友,改天碰敲侧击一下,若能问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我心里疑惑,还是答应了。
58 庙堂锱铢事必多
隔天大军开拔回京,我和骆静在令州府盘桓了几日,稍作整顿尾随在大军之後去了光州。
顾明眸不想再去京城了,前来跟我道别。
我原也知道他不是个会被功利约束的人,之前赞他英雄什麽的不过是出於善意的安慰。他既然想走我绝不会拦他,他毕竟只是我的朋友,有他自己的人生和前路。
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四处看看吧,前些年白白浪费了,现在既然出来了也看看景宁王爷辅佐的大好河山。
大好河山什麽的都是虚话,我也不想问,顾明眸既然当我是朋友我也不想唠唠叨叨的一一盘问。
说了几句我突然问:“你师父可是个蓝发蓝眸的道人?”
他简直吃了一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好几遍,我不由失笑:“我遭人暗算,还是他来助我脱了险。就觉得那根金鞭和你的像得紧,原来还是真的?”
他呆呆的发了会楞,古古怪怪的,忽然又抬头问:“他提起我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他话不多。我这也是猜出来的。”
“……这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我最後想了想还是说:“顾明眸,你要是遇上你师父,替我向他道个谢。”
他望了我一眼:“你自己去说吧。……我不能见他。”
又是理不清的事情,我点点头,把一叠银票塞在他手里:“这些给你做盘缠。”
他咧嘴笑笑:“宁王果然是个大财主啊。下回再要遇到打仗我一定还来。”
说著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看他消失在路口,我突然觉得能跟骆静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至少我用不著和他像这麽分别,离别的滋味我果然还是习惯不了。
回京不过半个月路程,天渐渐凉下来了。路上杨润来了信,骆静看了哈哈大笑,然後递给了我。其实他和杨润一直以来都维持著密信往来,这回倒是头一次给我看。看了几行,我便知道怎麽回事了。原来还是论功行赏的事情,也怪他这个佐政亲王当得太威风太显赫,这次西征又是天大的功劳,看来也没什麽可赏赐的,皇帝便把好处记在我头上打算封我一个爵位也算是给了骆静面子。
我看完哭笑不得,“这倒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骆静听完却板了脸。
“胡说什麽。说起来你的功劳可不小,一是顾明眸,此人功劳甚大,且全为你来;二是道人岚觞,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这仗也就完了。”
“那怎麽成我的功劳了?”
他一挑眉,说:“那个岚觞不是你大师兄请来的麽,尉迟为人能不要我的命已是不错的了。”
我扑哧一笑,“你又不是他的杀父仇人,杀你做什麽。”
他摇了摇头:“你又知道什麽。清流标榜忠义,和我这样的奸佞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抬腿踹了他一脚:“犯什麽傻劲,连西关也是在你手里保下来的,怎麽成奸佞了?”
“自然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罢了,而且还不少。”他叹了一句,幽幽的。
说真的我也许真的有点卑鄙,虽然知道旁人骂骆静也不是全无道理,可就是只看他好的一面,至於他藏在阴影处掖在背後的肮脏手段我从不好奇,大抵是不想让自己受到打击。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但是还是问了句:“朝堂上太艰险,不如我们经商吧?”
他愣了愣,笑了:“能干净得到哪儿去?你呀,太嫩。”
回了王府,骆静也没休息换了身朝服进宫面圣去了。
景儿早在门口等著了看见我下了马,一把扑上来直嚷著“爹”。我摸摸他抱抱他,一点没瘦,抬头才看见允臻也站在门口,见我看他,微微一笑:“东阁好。”我冲他点点头问:“伤可好了吗?”
“早已痊愈了。您路上辛苦,进屋歇歇吧。”
诗缘也跟著我,回到霭阁跪下道:“奴婢有错。”
我大约知道她说的是眠月宿英的事情,唤她起来道:“不怪你。如今也不必再给我丫鬟了,屋子里清静些也不错。”
她答应著,又说查过景儿允臻和星翎身边人的底细了。我留著她也没什麽话,便让她走了。
景儿爬到我腿上坐著,像个小猴子:“爹,打仗好玩吗?叶哥哥说打仗的都是英雄。爹你也是英雄。”
我笑了,问他:“怎麽不见你叶哥哥了?”
允臻坐在下首,说了一句:“他让叶盟主带走了。还是景弟回来那会的事了。”
我点点头,不知为什麽允臻说话的时候格外的高兴,景儿瞪了他一眼,从我腿上跳下来:“爹爹快歇息吧。先生说打仗最劳神,景儿不吵你了。”他说著对允臻硬邦邦的说:“我爹要休息了,我们走吧。”
我只觉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格外好笑,也就点头同意了。他跟允臻一块出去,两个人说不出的别扭。一旁的侍从清璇是特许在霭阁候命的,为我备了几样点心便出去了,我枕在软榻上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隔著窗棂看外头如画的风景。
隔天来了两个故人。
我到前厅去,莫染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身边站著林又勍,我正奇怪项离怎麽没来,他便交了我一封信。我读完信大吃一惊,原来我忙於西关战事之时项离已经杀了项天虹夺了百鼎教教主之位。
莫染道:“项天虹死後教中大乱,少主虽然得以主持局势,但林公子一向不会武功恐他遭了暗算,这才让我护送他来您这。”
我点点头,再看林又勍忽然觉得他成熟了许多,也不似年前相遇时那麽毛毛躁躁了。他抱歉道:“这时投奔你实在对不住。”
“都是深交故知,不用客气。既然来了就在京城住下好好玩玩。”我吩咐下仆给他们备下房间,林又勍忽然问:“兰章,你打仗时可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我只随军身无军职,两军阵上是不得上去的。”
“原来是这样,我听说你们上了战场,真是吓死了。还好胜了。”
“你们路途劳顿,先去休息吧,打仗怎麽回事我回头再说给你。”
他这才跟著仆童去了。
午後骆静回来知道了这事便说:“也好。我正思量怎麽把你的大仇报了,如此一来倒是坐享其成了。项离既然已为百鼎教主对我们还是有利无害的。他既把林又勍安置在你这,想来还是颇为信任你的。”
我听完笑笑:“说是信任我,怎麽不说是你景宁王的面子大呢?”
“你又来损我。”
他也不生气,撑了头横卧在软椅上闭目养神,我捧了书坐在他身畔又听他说:“来几个食客都不打紧,不过这一个月你都让他们好好呆在府里,孩子们也是,你就更不必说了。”
我皱了眉头,压低了声音问:“怎麽说?是朝廷的事?”
他弯弯嘴角,“恩,看来我那皇侄已经厌烦後宫干政了,他都明示了,我能不帮忙吗?”
“後宫?……是要动皇後吗?”
王皇後是王靳的女儿,宫中传言皇帝惧内,我之前见过皇帝看他满怀心事的样子看来这传闻也不无可能。後宫干政,这罪名可不小,就算要废皇後她身後的背景也不容忽视,况且骆静和王靳素来有隙,这回算是叔侄两联合抗击外戚?
“你不用知道那麽多。西边那里野风吹太阳晒的,你就当是修养生息给我安安分分的呆著就是。”
果然,三日後皇帝在朝堂中废後,一众朝臣都震住了,随後炸开了锅。杨润跟著骆静一块回来的,还跟我绘声绘色的表演王靳听到消息後翻白眼吐白沫的样子。我真是哭笑不得,也不去和他接这话茬,反倒是想起琼宵的事情问他,他被我一问登时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出一个字,也亏得骆静护著他,说什麽琼宵在王府年限已满不知去向原也寻常,杨润若知道了必定会告诉我云云,一看就是撒谎。可他偏是装得正义凌然的样子,叫我不知如何去揭穿。
又过半月废後已成定局,连黄榜也贴出来了,诏告天下皇後不淑,後宫干政,这里头牵出一大串名字,多是外戚一党的。骆静看笑话似的悠悠闲闲跟我说那王靳老儿撑不住病了,皇帝也不过除了他的政务让他养著。
政事便是这麽冷酷,得意时人人吹捧处处称心,潦倒时於君王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被当成纸翻过去了。骆静也不闲著,听说把手下好些官给办了,让外头人有点摸不著头脑,回头他轻飘飘来了句:“那些个位子也该空出来了,老让那些脓包们占著看著就气闷。”
外间早传说宁王是个喜怒无常冷血恶毒的人,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睛。这时莫名惩治自己手里的人,都说是皇帝给他施压,宁王要还政了。
我问他怎麽想的,他说:“你跟了我几年了?还没见过我的封邑吧。就在南边,等我把手上的杂事都卸干净了,咱们一块去看看。你不是唠叨念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早说不想当皇帝了,还霸著朝政做什麽?
尾声 留向纷纷雪里看 【the end】
尾声 留向纷纷雪里看
院子里的雪积得厚了,灌园的老叟便拿了一根竹笤洒扫积雪,我开著窗赏雪景,觉得像一幅古意深远的画。
这里是景宁王封邑──晶湖,名字沾了水汽自然是鱼米之乡。气候温暖宜人,宜於修身养性,骆静不知何时已经建了这庄子,连著湖边的良田佃户几十亩地,比起京城的王府可要大得多。
我们搬来这里也有两年了,自从骆静交还了兵部的职权,他便领著我来到了这片土地,恬淡静谧好似世外桃源。说起来,皇帝到底还是没把虎符收回去,如今对骆静这个皇叔倒是信任的很,只是他已不再关注那庙堂之上的事情了。
“快别吹风了,用午膳了。”我正呆呆出神,一只手伸过来关了窗子,我一抬眼看到熟悉的微笑。
已经入冬了,桌上倒有新鲜的蔬菜。我愣了愣,往年都是没入冬前买足了备在地窖里,就算吃也不过那麽几样,白菜啊,冬瓜啊什麽的,怎麽今天倒有绿叶子吃?
“快别看了,还是秋天里又勍叫人弄了油布支了棚子,这会还真有新鲜菜可以吃了。再过几天不是除夕麽?把你那些故交们都请来好好热闹热闹。”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
是了,林又勍满脑子的新鲜主意,有些怪则怪矣还真有用,不然骆静怎麽会入股投资他做生意呢?百鼎教如今也不是什麽歪魔邪教了,先不提项离怎麽整顿的,光林又勍一个人便领了一系教众干起了正经买卖,再加上骆静的扶持还真的像模像样的。
“又勍来了?”我吃著菜一边问。
“项离也来了,还在镇上,晚上到。”骆静说著又给我夹了一个鸡腿。
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饭,这会真想是梦里,若是在京城万万是不可能的,总有那麽些人围著伺候著,要清静些也有那麽多双眼睛盯著,做什麽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了,书院给了假,明後天景儿就回来了。”我想起来对他说了声,他一叠声说好指著桌上的双色炸虾说:“景儿可不就喜欢吃这道菜吗?还有,我让人买了些爆竹烟花他一定喜欢。”
我点点头,想到景儿多少还是感慨,这孩子也不知像谁毛毛躁躁还骄横的很,他念书也算早的,可半点都管不住,去年把教书先生都给戏弄了,直对我说:“孺子不可教也”,外加骆静把他宠上了天更是难以管教。我实在没办法了听了琼宵一句劝,把他送到秋痕书院去了,那地方在深山里偏得很,先生们都管得紧量也制得住他。
这麽说来允臻也要回来了,骆静让他除外历练也有些时日了,他前些天还来信说除夕要回家来的,这样正好,热闹。
骆静的女儿星翎因为是女孩子家,很少来这里,如今渐渐大了更加要避嫌。因而我也很少看见她,有时骆静提起好像也带著些怅惘,他们父女间鲜少见面不知有多少隔膜。
西院里吵吵闹闹的传来声响,骆静戏谑一笑:“杨润那小子,这算是豔福呢?还是孽缘?”
无语。
入冬前杨润领著一家老小也来了,他大概是骆静唯一的朋友,可惜是个损友。
我们回封邑後就听说了跟他有关的一桩京中奇闻,这事还跟琼宵有关,我听说後也吃惊不小。後来才弄明白了怎麽回事,原来他和杨润还真搅合在了一起,偏偏那杨润还招惹了个工於疗毒奇药的谢梓规,於是,……弄出了两孩子。男人生孩子,这能不是天下奇闻吗?琼宵固然聪明结果一个跟头栽在谢梓规手里,当然小谢神医也没捞到什麽好处,最後也自作自受了。
杨润算是最得意的了,不过也有他头大的一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家倒变成王侯贵胄争相求药的去处了,简直烦不胜烦,也是活该。
用过饭,我和骆静坐著说话,聊起前些日子在云州看见的那架翡翠屏风不知何时才能运回来。正喝著茶,琼宵走了进来,外头雪大他这麽跑过来身上都是雪,抖了几下,进了屋还是看见雪渣子在头发上。
“冷死我了。嗳,给我杯茶喝喝。”他脸涨得红红的,搓著手坐下身。
骆静不去理他,我倒了杯茶给他:“喝吧。这麽大雪,过来也不披个斗篷?”
“可烦死我了,两个小孩子唧唧喳喳的说什麽要打雪仗,那不冷死我麽?借我躲一会,等他们闹完了我再回去。”他皱著眉头发愁,不知道为什麽有点好笑。琼宵怕冷,我们都知道。
“你来了,谁陪他们玩啊?”
“呿,不是还有杨润吗?那谢梓规不也是活的?”嘴还是那麽毒,骆静扫了他一眼:“孩子不是你生的?”
“生!生什麽孩子!”生孩子,绝对是琼宵的痛脚,不知道为什麽骆静每次都要去踩,看著琼宵像只炸了毛的猫,的确有点可怜。
他气归气,还是坐著没走,也难怪,他和骆静也认识了那麽多年,彼此的脾性都是清清楚楚的。嘴上说几句,还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何况,哎,那个大的孩子也确实是他生的。
转眼到了除夕,庄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廊下处处是红色的灯笼,虽说没有宫灯那麽精致,看著却暖融融的。故交们都提前赶了来,大家把酒叙话,隔了那麽久再见面都说不出的高兴。二师兄敬了我一杯酒,那些旧事我已在心里找了个角落埋藏了起来,原本以为会别扭会难过,三杯酒下肚也都忘得干干净净,骆静也没劝我少喝几杯,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