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风絮
  发于:2009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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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噬魂

  作者:风絮

  噬魂(1)

  午夜的京城,笼罩著诡异的气氛。七月十四,传说中百鬼夜行的日子,在常人听不到的世界里,是犀利的尖叫。每年的今夜,总是有许多的鬼魂眷念著人间,不愿再回到阴暗的地府。这些魂魄大部分的被鬼差强行的压走,少许的厉鬼也在费力的纠缠之後,过半的在破魂鞭下,魂飞魄散。即便那极少的鬼魂躲过鬼差的搜捕,没有指路人的领向,七日之後,也难逃湮灭。
  京城首富余老爷,传说他的岳父曾是富甲一方的红顶商人,後因膝下无子便将巨额的家产传於余老爷;也有人说他在年轻的时候救过一名受伤的男子,不巧这男子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於是为答谢余老爷的救命之恩,赠予其不菲的珍宝;还有的传言是,余老爷在三十年的七月十四,在自家的後院拾获一面铜镜,之後,一夜暴富……
  余府。
  深深的皱纹,过窄的额头,杂著白色的眉毛,享誉京城的富豪余老爷,余桀,有著与年龄不符的苍老。此时的他正用自己枯竭的手,小心的擦拭一面没有光泽的铜镜。这是面很普通的镜子,只是稍显精致。镜面的上端盘绕著修长的龙体,若说这镜子有什麽异於平常,怕也就只有这条刻工精美的龙,通体是匀称的古铜,每片龙鳞都被小心的磨成圆润的角度,只是,在本该是龙首的地方骤然被截断,这样的断面是惊人的平整,没有丝毫的生硬,许是多年来的磨炼,许是这条龙,没有首部。
  余桀反复的用湿润的丝帕清理著镜面,却是没有碰那无首的龙体一下。余老爷对著铜镜,喃喃的低语,他似乎在唤著一个人的名字,他只是那样的重复的吟著,眼神空洞的如同没有灵魂。
  “子笙……子笙……”苍白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中回荡,低沈的如同地狱而来的修罗。没有人应答,潮湿的屋子里只有这一声声透著绝望的呼喊,和,铜镜偶尔泛起的浅浅光晕。
  子笙,余府中无人知晓,也无人不晓。他们不知道这笙儿是何方的神圣,他们甚至不确定这子笙是否是个人类的名字,他们知道的是,自老爷重病後,数月来,这是老爷最常唤起的名字。
  病倒的余桀,除了卧於床榻不能动弹,其余的时间,只要能下地行走,他必是在偏远阴暗却宽大的屋子中,抱著铜镜自言自语。那间屋子,在余家已有百年,是余府上下最为潮湿的地方,没有人明白将那镜子视为生命的余桀,为何要将其置放在这阴森的地方……
  “子笙……子笙……”纵使屋外仆人皆是惊慌般的匆匆而过,屋内的声音也未曾停止过。
  “子笙……子笙……桀儿求你……见桀儿一面可好……”余桀终是完整的说出话来,浑浊的泪水在满是沟壑的脸上慢慢的滑过,摔碎在古铜的镜面上,扬起的是,鲜红的碎片。
  “哎……”悠长的叹息,是珠圆玉润的浅吟。
  余桀赶忙的回头,眼前是其惦念许久的人儿,一袭白衣,长至腰部的发,披散下来,在素白的衣服上错落著耀眼的乌黑。深色的眼眸,流转之处,依旧是那熟悉的淡漠。
  “桀儿,你这是何苦……”白衣的男子抬起袖摆,葱白如玉的手指覆上余清斑白的发迹。余桀的泪瞬间决堤般的汹涌。
  “子笙……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余桀颤抖著扯住白色丝绸的衣袖,像即将被遗弃的孩子般哭闹,央求。
  “桀儿,我不是子笙……”男子微微的摇头,虽说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语气中也是浅浅的怜惜,“桀儿,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当年你执意为我取名,念你年幼,我不与你计较,如今你我三十年的契约已尽……”
  “那就再定三十……不……三百年……”余桀急速打断男子的话,哽咽间,已是不清晰的吐字,“你就是子笙……我的子笙……”余桀自腰际环住男子,眼泪点点的落向男子的衣服,雪白的绸缎上未染半滴。
  “桀儿,许你的三十年大富大贵,我已经做到……”男子轻轻的推开余桀,冰凉的语调在阴湿的屋子中,是余桀无谓的挣扎。
  “不……子笙……我只要你……”余桀慌乱的向男子抓去,却被轻巧的躲开。
  “桀儿,许你三日,将这铜镜遗弃,此後,你做你衣食无忧的富商,我做我无名无姓的孤魂,否则……”男子的眼中已是冰凉的一片,略带威胁的话语,自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中溢出,男子如未曾来过般消失的没有声响。

  噬魂(2)

  庸真道人,是当今世上最为传奇的云游僧,传说他是云真人唯一的入室弟子,因其慧根过於锋芒,故取名庸真,中庸之意。
  传说庸真道人自十四岁便离开道观云游四方,在这近十个年头里,除妖无数,享誉盛名。但行踪不定,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想要找到这绝世的高人,怕也只能乞求缘分。
  喧闹的京城,一片繁华。小贩的叫卖声,走失幼儿嘶哑的哭闹声,声声刺激著这不安的都城。
  暗黄色的道袍在拥挤的街道上,轻轻的划过,不染尘埃。冰冷的面容与这嬉闹的背景,无法有一点的融合。孑然一身,甚至连个包裹都没有,满是尘灰的脸上,似是赶路多时的疲倦,却又是悠闲的步伐,不见丝毫的慌张。
  “道长,这位道长……”略显苍老的声音,自身後响起,云骞微微的蹙眉,这音质,显然是恶鬼缠身多日。阴间魂魄之事,云骞从不愿多问,冥冥中的爱恨情仇,那些凶恶怨恨的魂魄,多半也是生前受了极致的苦痛。
  “道长……请您留步……”粗浊的喘息隔著一尺的空气,喷在云骞的耳际,云骞的眉拧的更深。
  “道长……”一躬到底,这其中的尊敬显眼。云骞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似乎并不老,但却很憔悴的男子。他必是大户人家的老爷,或许也曾强取豪夺,也曾仗势欺人,也曾风光无限。可是到了这宿怨还债的时候,也是一副乞怜哀求的慌张模样。
  “求您,求您将子笙留住……求您不要让子笙离开我……”言语间,余桀已是落下了泪水。
  云骞有些诧异,他只被央求过要赶著恶魂,从未有人要求他留住这些世俗眼中不吉的魂魄。云骞浅浅的点头,他想要看看这子笙是怎样的角色,若是妖媚惑人,又为何要离去;若是吓人心魄,有为何惹人不舍。
  绕过余家繁杂的庭院,余桀将云骞领进後院最为偏僻的角落,余桀的指尖颤抖著,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用钥匙将铁锁打开。余桀也知道这锁怎能困得住他的子笙,或许连个神情茫然的道士也不能动得子笙半步,然如今,子笙所说的三日期限已至,除了如此,余桀再无它法。
  迎面而来的湿润让云骞一阵的不适,这样的阴暗本就是冤魂喜爱的地方,而这余家的老爷却是稀世珍宝般的护著这屋子,这其中的原由,怕也就只是那情字。
  纵使外面阳光普照,室内也是完全的漆黑。空旷的屋子充斥著发霉的味道,却是,除了木质的地上那块暗淡的铜镜,屋子内再无它物。
  云骞径直的走向铜镜,弯腰拾起,看向镜面的瞬间,骤然失神。年幼时,云骞总是被重复的梦境缠身,梦中的年轻男子挥剑眼前,满眼的腥红,剑落下时,有铜镜坠地的清脆声,有人倒下时沈闷的撞击声,有杂乱却清晰的哭泣声,还有男子轻吟,他重复的唤著一个人的名字,一声声,撞击胸口。总在这个时候,便猛然的惊醒,看不到男子的相貌,甚至听不清男子的话语,却总觉得他与自己一样是,窒息般的心痛,说不出的哀伤。
  自师傅封印後再没有做过这噩梦的云骞,如今看到相似的铜镜,那刺眼的梦境再一次现在眼前,猛然的悲伤。云骞深吸气,强行镇定下来。
  “子笙……”
  满是欣喜的声音,云骞转过头来,白衣卿人,绝美的相貌,苍白的面容。

  噬魂(3)

  “桀儿,今天是第三日,你仍要如此执迷不悟吗?”白衣男子漠然的远目,墨色的眼眸中没有余桀,也没有云骞。
  “子笙……求你……”满是哀求,满是绝望,余桀毁掉最後的尊严却也未能求能男子的一瞥。
  “你叫子笙?”云骞小心的询问,暗暗的自腰间摸索。
  “道长,莫要问了,我只是没有姓名的野鬼,锁名怕是於我无用。”冰冷的声音自耳边想起,云骞楞了一下,明明没有回头,他如何知道自己手持锁名。锁名本是云真人的法器,因担心其安危才赠予云骞。
  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一个精灵修炼至可化作人形,人间已是轮回数十次,过了奈何桥,便没有人能记住前世的恩怨,爱得至深,恨得刻骨,也都烟消云散。或许这些在凡间游荡的精灵才是人间是是非非的沈淀。精灵与阴间的鬼魂不同,每个成形的精灵都有个不能忘记的名字,自己的本名。那些相伴数千年的字眼是缠绕一生的契约,若精灵应允别人给自己取了姓名,便是至死也不能逃离这为其取名之人,纵使无数次的轮回,也不得离弃。所以,几乎所有的精灵在懂事後,便迅速的为自己取好名字。
  这锁名便是针对精灵的法器,只要精灵应了持有者呼出其本名,便是法力尽失,不保人形。因精灵鲜少侵犯凡人,如此的法器几乎没有人知道,即便是云骞,也是从未使用过。
  “道长……你快施法留住子笙吧……”余桀转向哀求云骞,低沈的声音,漫溢的悲伤。
  “你可是这铜镜幻化的精灵?”云骞缓缓的开口询问。
  “是的,道长,子笙是跟著铜镜一起被我捡到的!”余桀慌忙的答道,白衣的男子只是转头,浅浅的看向云骞。
  “精灵与人间本不应有恩怨,你为何在此?”云骞继续的询问,语气中夹杂著明显的警告。即便有著数千年的修为,云骞若想将其毁至湮灭,也并非难事。
  “三十年前的鬼节,”男子终是开口,声音很轻,很清晰。“我为救一个朋友的魂魄,被鬼差追捕,逃至此地,不敌伤重,幻出本体,被桀儿拾获。为报其救命之恩,我允他三十年的富贵。桀儿不信,强行将我的本体留在家中,道三十年後再放我。他救我一命,我只得应了下来。如今,三十年已尽,我自是要离去。”
  男子的语气很平静,故事般的叙说。三十年对於一个人来说,或许是半生的光阴,但对於妖精,只是刹那。
  “既然这是你们的约定,那贫道不便插手。”云骞微微倾身作揖,准备离去。
  “道长!道长!……”余桀慌乱的声音有些刺耳,他跨步上前扯住云骞的衣角,“庸真道长……求您……”
  “你如何知道我便是庸真?”云骞拧眉,语中已是不悦。自己的行踪,怕是连师傅也不能说得具体。
  “我,我也不知道……”余桀支吾起来。
  云骞不语,轻手拨开余桀的纠缠,看似毫无力道,余桀却是踉跄退步。

  噬魂(4)

  “昨天有个蒙面人来找我!”余桀提高音调,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嘶声力竭。“他说大名鼎鼎庸真道人近日会路过京城,他说,只有庸真道人能助我留住子笙,他还说正午时,於临街遇到的道士便是庸真道人……”
  余桀喘著粗气,他哀求的看向云骞,那人的威胁还响在耳边,家破人亡,恨不重生……而,如今他只求能留住子笙,别的,已无暇顾及。
  “施主,并非贫道不肯相助,但,妖精留於人间已违天理,贫道未将其收服,便是不想为难施主了。”云骞说得淡然,他看余桀老泪纵横,轻叹。
  “道长,在下有一事相求。”
  白衣男子忽的飘至眼前,倾城的美颜,冰冷的眼眸,即使於人间数年,也未曾沾染半点烟火。有一瞬间,云骞看得痴了。
  “请道长将这铜镜带离余家……”
  “不……子笙……不要……”
  男子拧起清秀的眉,对於余桀将自己话突兀的打断,似是不悦。厚重的白袖扬起,不沾尘埃。余桀已是捂著喉部,不能发出声响。
  “道长,我断不可能留在余家,若道长不肯助我,恐怕余家也难逃一劫。”冰凉的声音,满是威胁的字眼,却只是平静的语调。
  云骞叹息,薄雾般的气息萦在阴暗的屋子,有阳光的温暖。云骞弯腰,指尖触到镜面,浅黄的光晕自身边散开,余桀被挡在半尺以外,任其如何挣扎也不能靠近。
  “桀儿,你的子笙早已再世为人,你若真心念他,便去寻他,何必与我苦苦纠缠。”男子至始至终不曾看过余桀一眼,诀别的话,冷漠的说完,径自消散於余桀满是泪水的眼前。余音隐隐在耳际,玉珠落地的清脆声响,余桀的指在湿润的地上,划出深深的印迹。
  云骞将铜镜收至怀内,大步的跨出门外。
  “莫强求……”
  云骞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余桀倚在门前,扭曲的面容,终的嘶哑著发出哭喊声。
  “不想你还如此痴情。”轻蔑的语调,细长的眉毛轻轻的挑起,一身黑衣,深色的纱将清秀的面容掩住,只能隐约的看见戏谑的光晕在眼眸中流转。脚尖踢向僵硬的余桀,见余桀痴呆般的样子,黑衣男子不悦的拧眉。
  “你……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找那个该死的道士,子笙也不会离我而去……”余桀猛然惊醒般撕扯男子的衣角,眼中许久没有消退的血丝越发的凸显。
  “谁许你骂我师兄了……”加重脚上的力道,男子嫌弃的将余桀踢离自己的身边。“让你不许说出我告诉你,你还是说,现在还骂我师兄!”举手,作势要打下去时,听见余桀哽咽的抽泣声,停在余桀抽搐身子前。
  “算了,本来定是要你生不如死,念你也算个痴儿,就饶过你好了……”
  轻盈的脚步,优雅的离去,云蓦恨恨的咬牙,本想著趁云骞与那镜妖斗法时,将云骞滞留在京城。该死的余桀居然不听自己的话,那般的威胁也不起作用,被云骞知道自己跟著他,怕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
  “师兄,我要如何才能留住你啊……”云蓦看著碧蓝的天空,无奈的叹气。

  噬魂(5)

  “他这般锺情於你,为何那样绝情。”云骞低声的询问,空旷的城郊,轻风扬起,低沈的声音散开在空中。
  寂静的一片,只有云骞颀长的身子掩在零散的树木中,等了许久,久到天空的蓝渐渐的被黑色代替,星星闪烁在上方,映著云骞倔强的样子。
  终是不敌长时间站立的酸痛,云骞席地。突的眉眼间满是笑意,自己竟跟一个精灵斗气整天,想要这精灵说话岂是难事……
  正要起身,风骤起,发将视线扰得迷乱。
  没有月光的夜,风撩起衣摆,鲜亮的白色在浓雾散不开的黑色中,是刺目的颜色。
  “我说过,他迷恋的只是子笙。”朱唇微微的张合,清澈的声音中,不杂丝毫的情绪。
  “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迷惑他。”许是自出生便寡欲的生活,许是这些年见了太多妖精的为害,云骞并不相信纯粹的情,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爱恋,云骞也茫然。
  “我没有。”浅黑的阴影打在脸上,冷漠的神色,眼眸间流转的光芒是夜一般的暗淡。
  云骞仰面,一阵失神。
  “道长可将铜镜丢弃,我便不再追随。”空洞的目光,云骞甚至不确定他看向自己时,眼中是否有自己的样子。
  默念心咒,纵使明知眼前的人没有施展法术,云骞依旧希冀这突来的心动,只是源自那古老的媚术。
  “道长,这般的心咒,与我无害。”似是不悦的拧眉,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满,可是在云骞听来,却是突然的惊醒。
  修长的指覆上冰凉的镜面,云骞有一瞬间的心慌,或许他真的该将这溢著诡异的铜镜丢离自己身边,手微微的颤抖。
  长长的叹息,云骞终是拥著铜镜,矫捷的起身。
  “等我回到云清观,便将你安置在观中,不会有人伤害你,你也不再干扰人间。”说话时,云骞低著头,不见那人的表情。待他抬头时,只有白色绸缎划破黑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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