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您费心了,届时我定会登门造访,同陈老爷说一番的。”
王婆笑面如花,压低了说,“不是我夸,陈家小姐是真伶俐、真秀气,同孙少爷你啊,天生的一对。”
孙少爷心中不以为然,还是和她闲话了几句,打发走了。
一摇头,又一叹,盯着雕花窗棂直发呆。
伙计看了奇怪,一转头咬耳朵,“少爷这是终于打算定下来了罢,你看那王婆子都找到店里来了。”
一个说,“那可不一定,少爷那么多红颜知己,就是挑一个都要犯难。”
“你傻呐,金奴儿、百胜那样的,能娶回去守着当媳妇儿么?”白他一眼,“少爷这般情状你还不明白?是盘算着要娶个好人家姑娘,惋惜以后日子呢!”
“大不了娶小呗!”
“可少爷性子重情重义得很,绝不会委屈明媒正娶的那个,这你还没摸清楚?”
“原来如此。”这个才长哦了声。
33
这夜孙少爷温了酒,坐在石台边上赏月。天昏以后,人间静了许多,吆喝断了,鸟声消了,钟鸣匿了,马蹄藏了。
骤然想起好些天未曾入过温柔乡,一扪心,又是一叹。
石凳无背靠,孙少爷酒后发软,索性躺到了地上去,时值中秋刚过,青砖地上衡凉,他侧了身,以臂枕首,望着天上一弯弦月。
人至卅,心中往往水火交融,入水是龙,浴火是凤。
鱼与熊掌,总不可兼得。
孙少爷把眼一闭,浑浑噩噩,居然睡了过去。
孙武散步回来,看他家大少爷躺在地上,差点吓断了气,忙去探他鼻息,定神一看不过是醉酒,便松了口气,急急去喊在厨房忙活的郦寅初。
郦寅初眉一蹙,擦了擦手,“就那么睡在地上了?真的?”
孙武急着要他将孙少爷搬回房里,叫嚣道,“我骗你做甚!!”
到西院一看,还真是躺在地上,山寨头子便一弯腰将他捞了起来,往肩上一送,扛进他屋里了。
孙武还巴巴跟在他们后头,到郦寅初脱了孙少爷外衣,往床上躺好、掖好,一扭头瞪他,“你还在这里做甚?”
不由壮着胆子反驳,“那你在这做甚?”他并不是若有所觉,只是挑郦寅初语病。
郦寅初会了过来,就哄他,“少爷衣服弄脏了,等会我收去洗,你先回房睡罢。”
“你别又跑去练功不回来睡了,你不回来我就总听见东西响。”
郦寅初心道我当初虽说是夜里溜出去练功,可是也未走远,不就在你隔壁孙少爷屋里么,嘴上还是应着,“晓得,晓得。”
把孙武赶跑了,这才在孙少爷床前,把他细细的看了一回,真是,越看越欢喜,暗道:他娘的,怎么以前不觉得男人这样好看。
一手伸去抚他额上绒发,趴跪在床檐,够着头去,柔柔落了个吻。
“你好好睡。”
看了看,觉得亲不够,又把他脸颊亲了个遍,这才掩上门,舍得走了。
隔日又生了风波,日落西山时候,孙少爷带着个巴掌印回了孙家,孙武跟在后面,哭丧着脸。
孙广延没吭声,拿了帕子浸了井水亲自替他敷了。
到吃饭时候,被山寨头子看见了,眼里霎时燃了两簇鬼火,凑到他跟前,抑着音问,“谁打的?”
孙少爷淡定至极,“你不要多问。”
孙家二少爷这时也迈了进来,一眼看见孙少爷脸上巴掌印,急道,“大哥,这是怎回事?”
孙少爷将桌子一拍,“那要问你!”
孙慧崇一抖,“我做了甚?”
“你作甚跑去张家?”
“我去张家有甚么错?”
他放软口气,哀道,“我是真正喜欢云娘,迟早要娶她进门,只等大哥你成了亲,我就再不要她受罪了。”
孙少爷刷一下站起来,“我不是有门第之见,只是……只是你要娶人家也要看人家喜不喜欢你!再者,她年纪也大了些。”
“她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喜欢这般安定生活!”孙家二少振振有辞,“更莫说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大我几岁有甚关系?”
孙少爷被他气得没了脾气,只叹道,“你呀你呀,平平是个简单事,硬叫你弄得复杂。”
孙慧崇难得梗着脖子,“我哪里都未做错!”
孙少爷再不理他,搡了一把矗在自己面前的郦寅初,只叫大家吃饭。
34
“你跟着我作甚?”孙少爷无奈,转身看着那虎视眈眈的山寨头子。
“到底是怎回事?”
他瞪着一双眼睛,目露凶光,孙少爷只怕一交代谁人动的手,那人立时就要挨他一顿饱揍,“是我一时心软,多管闲事。”
他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覃镇上张林启,是位出名的土商,早些年都在外省活动,家里留一对孤儿寡母靠乡邻接济,岂知到了不惑之年,兜着真金白银回来后,为人却变得小气悭吝。
传言道他发的是科举财,个中详情,摁下不提。
且说他回来覃镇后,修缮了宅子,安顿了妻子。落定时又娶了一房姨太,这位二姨太带着个女儿,其人正是云娘。
现如今云娘双十年华,婚嫁之事迫在眉睫,二姨太问过了家主大娘的意思,人选便落在孙家、宋家几家有青年人的。
一日他在店里,来了个袅娜女子,身边一个丫头也未带。
孙少爷正打量着,那女子先道,“敢问孙少爷是哪位?”
“正是在下。”
“烦请借一步说话。”说着两人就一起进了内室。
听说女子名叫云娘,孙少爷便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是个娇丽佳人。
“孙少爷,云娘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她说,她已有个心爱之人,可她家人嫌贫爱富,自视甚高,道一个白璧无瑕的小姐可不能嫁穷小子。所以来求孙少爷设计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娘老子的,她家事怎地来找你?”
孙少爷叹气,“你莫骂人,云娘的确可怜。”
张家姨娘嫁与张林启前,是个牙婆,替人做些牵线的买卖维持生计,云娘则做了私窑子,专诱惑外地的换些银钱。
云娘说着眼里盈了泪:我将我家景况都告诉了他,他竟不嫌我,只怕我此生此世再找不到一人如此怜我爱我,现下我想嫁他,家里却嫌他穷。
孙少爷猜想张姨娘之前怕也是做这行当的,只是云娘孝顺,将事揽在自己头上。
郦寅初气不过,“老子就是在山上做贼都不抢女人,这婆娘倒叫自己女儿做恁事。”
“她道她配不上惠崇,亦配不上宋兄,求我做主。听她那样一说,我的确也存了芥蒂,就打算助他二人去外地生活,几年以后回来求家人体谅,可是惠崇听云娘说另有所爱,就去了张家求亲,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这婆娘怕以前腌臜事漏了出来,就到你那里去恶人先告状?”
孙少爷颔首,“也是,也不是。”
郦寅初性子急,“到底是哪样?你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家家长不就结了?”
“二姨娘气急败坏,怪惠崇抖出了云娘有个青梅竹马,说是败坏了她母女二人名声,张林启欠我一笔帐,我本想以此为由占个先机,岂料二姨娘这一闹,张林启索性授意她赖帐,这下我也不好说甚么了,”又一叹,“我倒真想成全云娘二人。”
郦寅初最烦勾勾结结、枝枝蔓蔓,“我去说!保管叫他老老实实地嫁女儿。”
孙少爷摸了摸下巴,脑里灵光一现,“你不要泄露身份,我有个主意。”
扯了郦寅初的耳朵,这般那般讲了一通。
35
张林启家闹鬼!还是凶鬼!法器黄符都无用处!
菜市上你跟我神神叨叨,我与你奔走传告,都说是张林启悭吝,惹上了阎王小鬼,一到晚上就怪声迭起、怪事连连。
孙武跟着刘大姐去了菜市,回来后神采飞扬,“真他娘出了口鸟气。”
孙少爷眉头一皱,“孙武,怎么说话呢。”
孙武嘿嘿笑着,“是我错了,你看,张老头连高香都舍不得烧呢,只弄了一把纸钱在院子里撒啊撒的。”
郦寅初接过菜篮子,盯着孙少爷,一副邀功神情,边去厨房还边回头看,刘大姐在一旁大着嗓子,“孙白,你看哪呢,看脚下喏,别踢到墩子上!”
孙少爷一弯唇角,“孙武,我到布庄去了,你在家看着。”拿帕子揩了嘴角,掸掸衣襟,走了。
没几日事情就结了,孙少爷见了云娘说的那人,生得宽厚实诚,的确是个可托付之人,便慷慨解囊,封了红包,送他们去外地安家了。
张林启这头,二姨娘大哭了一场。张林启以为她嫌云娘下嫁了,岂料二姨娘抽抽噎噎,“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是怕云娘受苦,其实我心里也晓得,云娘这辈子是让我害了,也只有这小子是真心爱护她了,天喏,都是我的错喏……”
张林启不知内情,兀自愧疚,“说到底他还是穷了些。”
二姨娘把泪一揩,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是我贪慕虚荣,怕以前那些事抖落出来……”
张林启一叹,“莫哭,我是真爱你。”
说着二人相拥,说了些体己话。
郦寅初搂着孙少爷在他家房顶上看了半天戏,一看完事,打了个呵欠,在他家少爷背上摸了几把,“回去?”
孙少爷唏嘘,“想来这人虽吝啬,却爱惜家人。”
把眉尾一挑,微颔首,“回去罢。”
郦寅初借着翠荫遮掩,仗着美人在抱,一口啃在孙少爷嘴上,舌头一顶,吞了他的推拒,吮了他的羞赧,勾着他反复纠缠,如蚕食桑,如鸟啄木,如蜻蜓点水,缠绵缱绻,浓烈倾情,致鼻间气息融贯。
好容易分了开来,身上贴合着,下 身反应便瞒不了了。
孙少爷酡红着脸颊,晕晕迷迷地喘息,“你……”
郦寅初把胯 下在他腿根上一顶,“这些天我每晚都未睡好,你怎能不奖勉我?”
孙少爷被戳得身上一紧,斥道,“混账!”反手拍去,虽是重重拍了,却像拍到了石头,徒然拍红了掌心。
郦寅初捉过他手腕,心疼不已,“唉哟,怎么这么大火气……”说着就伸舌去舔。
手心本就是个敏感地方,温热舌尖舔舐上去,滋味难以形容,只觉连心肝肠子也麻痒了起来,孙少爷忍了忍,抽回手来,“大庭广众的,你想做甚!”
郦寅初乐呵呵,“这不是大庭,也无广众,想做甚?”嘴角弯得堪称邪佞,“我本来没想做甚的,你这一说,我倒想做了。”
“无耻。”
山寨头子拿手抚他脸上高热,又把头伸到他耳边,舔了下白嫩耳垂,“我瞎说的,环紧了,我带你下去。”
孙少爷把眼一闭,只觉飞身起落间,枝桠摇曳沙沙作响,睁眼时已在树下,忙挣脱了他,甩袖道,“还不回家?”
郦寅初嘿嘿笑着跟了上去。
正是:意似鸳鸯飞比翼,情同鸾凤舞和鸣。
36
云娘远嫁,孙家二少很是黯然消沉了一段时日,一派秋风萧瑟,劝也不听,镇日钓鱼看鸟,唉声叹气。
一日在大路上遇着了宋双珏,二人往日算是仇人,今朝你一声嘲笑,我一声嗟叹,齐齐噗嗤一声。
泯了恩仇。
孙少爷将布庄门锁了正待回家,一眼瞧见对面酒楼上的孙慧崇和宋双珏,正把酒言欢、杯盏交错。
默默看了半晌,自语道,“叫宋兄逗逗他也好。”
孙武听不明白,“逗谁?”
“湖光秋月两相和。”
孙武又不明白他家少爷怎的诗兴大发了,“少爷到底在看甚?”一抬头,也看见了那两人,“那是二少爷和宋公子?”
孙少爷催他,“快走,快走罢。”
夫物盛而衰,乐极而伤。
郦寅初初时不明白,现下是感同深受。
日前孙少爷要带着孙武、孙广延出门,他死乞白赖地跟着来了。话说翠屏镇比覃镇稍小一些,但胜在山清水秀,薰风养人。
本是个好地方。
现下有几人坐了一桌,有酒有肴,清风明月无人管,也是好境遇。
可郦寅初再懵懂也看出这是甚架势了,上座坐的是老丈人看东床快婿,下座坐的是痴后生左右为难,暗地里只差要咬碎一口银牙,恨恨瞪着红木椅子上坐立难安的孙少爷。
孙少爷看也不看他,“陈老爷,承蒙厚爱……”
孙广延掐了他的话,“秀儿可好?”
陈老爷和孙广延是老相识,彼此熟稔,说起秀儿就像说起自己家姑娘,孙少爷张口欲言,却插不上话,还被郦寅初恨恨瞪着,心里不由暗自叹气。
到陈老爷说,“天色委实已晚,不如去我家休息罢。”
孙广延当即道,“那样也好,只是,不打搅夫人小姐罢?”
陈老爷颇豪气,“那怎么会!”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孙少爷也只有赔笑。
孙武偷觑郦寅初:这人好凶恶的神态!也不知是哪里不满。
到陈家,一行被安排住下,孙少爷暗自扯了下郦寅初衣角,低声道,“你莫这样瞪着,别吓着陈老爷,教我失礼。”
郦寅初冷冷一哼,抽回衣角,回自己房去了。
他房里孙武径自躺上了床,“你今个怎么不高兴?”
郦寅初心里暗暗吁了口气,声音闷闷的,“没事,睡罢。”
隔日早饭桌上,还坐了一人,着鲜艳颜色,大红唇色,正是王婆。
郦寅初心里阵阵紧缚,一抽一抽的。
孙少爷看陈家小姐还未登场,怕拖久了难办,把大碗粥一口干了,拈了帕子揩了嘴,向陈老爷、王婆辞行,“陈老爷,晚辈此次贸然拜访,多有打搅,还请见谅,眼下有些生意事催得紧,只有告辞了。”
看亲时候,男方提出告辞,那便是婉拒了。
陈老爷还想挽留。
孙广延察言观色,心里暗暗叹了,只好打消了念头,歉然出言,“陈老爷,布庄那边是真有事,我们就告辞了。”
陈老爷脸上挤了个笑容,打了一揖,“那就,恕不远送了。”
孙少爷分明看他喉间梗了一下。
37
一路无话。
回到覃镇时三人都板着个脸,各回各屋。孙武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道不就是媒氏说亲么,以前又不是没人说过,这不门槛都快被踩塌了。
吃过午饭孙广延和孙武去了布庄,孙少爷坐在丝瓜架下吹风,郦寅初做完事正要回屋午睡,一看见他就把牙一磨,扑了上去。
“原来你去那是去看亲的!”
孙少爷推他,“这种事,自然要当面拒绝才好,不然岂不失礼。”
郦寅初亮出牙来,“难道你还想着娶个娘们,享甚齐人之福天伦之乐?”
“我要是想,何苦去翠屏镇驳陈老爷的面子!”
“那早在那老婆子一开口你就该拒绝了,非跑去老头子家里,难不成是为了看人家姑娘合不合你意?”
他这话带了火气,孙少爷回了句,“我几时见过他家小姐了?”不由也生起气来,“我纵是真要娶亲又怎样!还轮不到你来过问罢!”
郦寅初陡然大怒,“你可是老子的人!居然敢娶亲?”
孙少爷抬头瞪他,面上冷得透骨,一字一句顿道,“我要怎样便怎样,不消你管。”
郦寅初圆睁了眼,“你!”
他像终于找着了舌头,压低了声音吼道,“那你作甚让我又亲又摸!”
孙少爷窘了一刹,“哪次不是你强迫的!”
郦寅初恨恨,“强迫?”那怨恨从他眼眸深处放了出来,面目一时无比狰狞。
孙少爷一骇,看他逼近,慌道,“你又要做甚?”
郦寅初怒极,把嘴角一弯,“老子这就把你扛到寨子去,看你以后还说不说得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