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还没有来得及把信放进去?
“……”空信封,盐,茶……纪绍白一惊,把信封掉在了地上。
这不是什么无字天书,而是一封密函。里面的内容无非只有六个字,“盐案亏空查抄”。尽管距当初江浙一带的私盐案,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这件事还是跟那个有关,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跟那一直无法查出踪迹的“罗刹”有关……
*** *** *** ***
“呦,这边好热闹。”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声,略显低沉。
纪绍白的脸顿时黑了几分。这声调,这语气,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抬眼看去,门口正站了一高大男子,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他身材英武,轮廓俊美,五官分明,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
纪绍白低头,拱拱手,“下官参见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分明不打算给他行“皇亲”的跪拜礼……
“纪大人,别来无恙。”宁若挑挑眉,自动忽略这纪绍白的无礼举动。
“三哥,这人是谁?”突然,一清澈女声从中插入。纪绍白这才注意到,宁若身旁还站了一女子。两人身高差距很大,女子又是站在门外的,一时间没有注意。
再仔细看去,她长得天香国色,横生娇媚,闪闪秋波,智慧流溢。虽然讲话的语调有些古灵精怪,却不掩一身的贵气。形容这样貌可以用到三个字,惹人爱!
宁若回头,低声叱责那女子,“汀兰,不许叫三哥。你要叫我三皇兄。”柔声细语,眼中满是对这妹妹的宠爱。
汀兰,汀兰,纪绍白眼中一闪。这女子正是呈信王的心头肉,汀兰郡主。
“知道啦,三,皇,兄!你快告诉我这人是谁?”汀兰掘起秀气的樱桃小口,眼中满是好奇。此人对他皇兄无礼,皇兄却不怪罪,实在可疑!
宁若低头对她附耳说出一个名字,女子更是睁大了眼睛,“咦?你就是白……”灼热的目光,烧的纪绍白头顶冒出青烟。
汀兰又走近两步,把纪绍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什么惠景王朝第一美男子,也不过尔尔。”切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宁若失笑,“我这皇妹,心口不一。她这么说你,是因为她很中意你呢!”说罢,他也转身离开。
“……”中意?这是什么道理?纪绍白脸黑的好似锅底。收回前言,那汀兰真是一点也不惹人爱,惹人厌才对!
整个皇族,除了永苍王小候爷苍郁知书达理,像个高贵的皇族。其他人,都是怪胎!
纪绍白在心中骂东骂西,突见那宁王爷又折了回来。“有空来东南驿馆看看吧。”他笑的别有用心。说罢,旋即离去。
“……”东南驿馆?纪绍白心中起了一阵疙瘩。
洛阳城中一共有两个驿馆,分别为东南驿馆和西南驿馆。西南驿馆招待各地到京公干的大小官员,东南驿馆专门招待外族使臣。
果然,五时三刻,东南驿馆有人报案。说是妖物横行,扰乱治安,请内史大人去整治。
妖物横行?
妖物横行怎么不去请道士?纪绍白翻了白眼。他不过是个管理京城治安的小官,又不是江湖术士,怎么治得了妖怪?倘若哪天在这为官仕途中翘了辫子,肯定就是被这些琐碎的小案子烦死的!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尽管奉天府中还有桩未完成的杀人案件,纪绍白还是过去了。
毕竟,官大一品压死人,更何况这次报案的是那别国大使,又更更何况这个别国大使不是其他附属小国的,而是与他们惠景王朝并驾齐驱,势均力敌的赤琉国。
这赤琉国原本为一小小的部落,后来逐渐壮大。国中兵马擅骑射,骁勇善战……不容小觑!
第五章 孽缘
见到赤琉大使的第一眼,纪绍白就知道,这人绝对是故意找茬。
此人身高近八尺,身穿外族服饰,异常挺拔。单看那长满大茧的手掌,就知道他是个智勇双全,擅长骑射的人物。就是那满面的浓密胡须,也不能掩饰眼中的精明。他远远见到纪绍白,亲热的拱手上前,“内史大人,等候多时!”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大使身份而显得趾高气扬。
这样的人物,胆大心细,怎会被神鬼妖物所困扰?
纪绍白挑挑眉,客气的拱手回礼。随即切入正题,“敢问囯使大人可知那是何方妖物?”
“是虎妖。”赤琉大使面色凝重,道出事情经过。
几日之前,他到达洛阳城中,正巧经过集市,便买下了一幅水墨画。画上是一只老虎。猛虎下山,画的逼真,老虎好似要扑出来一样。不料这画中的老虎竟是成了精的,从那日起,它每晚都要跳出画面,在房中作乱。
“还请内史大人把他抓起来,整治一下。”赤琉大使说的绘声绘色,还请纪绍白去近看那挂在墙上的猛虎图。另有赤琉国其它使节在一旁随声应和。
纪绍白双拳抱握,拱手对众人正色道,“本官自当尽力。”
这时,一边的肃子章忍不住的戳戳纪绍白,“你别信口开河。”肃子章作为礼部尚书,与左相傅念衡共同负责此次太后大寿,接见宾客的事宜。自然也在东南驿馆。他们明知道,这赤琉大使故意生出事端,欲嘲笑惠景王朝妖孽横行,却又一时无可奈何。
纪绍白回头对肃子章笑的意味深长,耳语道,“这事情不用你管。”然后,他转过头去,对傅念衡道,“傅大人,劳驾您为我寻一绳子来,谢谢。”
“……”傅念衡不语,刚刚就站在那边若有所思。就此照办,回身吩咐小厮去取了绳子。
纪绍白拿到绳子,远远退到屋角,与猛虎挂图正面相对。
掠掠衣袖,他又微微低下身子,煞有介事,“好,本官现在要开始抓虎,请各位退到一边躲躲,免得被那扑出来的巨物伤到。”
众人照办。莫名其妙的不知这小子要干什么!
只见纪绍白叉开双腿,拉好架势。
“喂,虎妖,你扰民生事,我今日要拿你归案。滚出来,拼个你死我活!”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阴风阵阵,到真有几分诡异。纪绍白面色凝重,非常认真。老虎呢,没有一点动静。
“你这厮还不出来?害怕了吧!”纪绍白似乎越喊越来劲。
这样喊了一阵,他回头说:“请大家跟着吆喝吆喝,把这虎赶下来。否则他不出来,我没法子捆!”
众人不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赤琉的其它使节按耐不住了,出声吼道,“你说什么?画上的虎,怎么赶出来?岂有此理!”
怎么赶出来?
于是,纪绍白说:“这就奇怪了。刚刚不是说了吗,这虎每晚都跑下来作怪。它自己都能出来,轰还轰不出来?”
“额……”
大家无话可说。
于此时,那一脸胡子的赤琉大使,非到没有因为失了颜面勃然盛怒,而是哈哈大笑起来,“你很有趣。”他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让纪绍白不由得想到那北方的野狼。
有趣?你可以夸我才思敏捷,智慧过人,也可以夸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然何来的有趣?
“哪里哪里。”纪绍白与他客气。自动忽略那不寒而战的错觉……
*** *** *** ***
当晚,纪府中有人拜访。肃子章站在正厅中,看着那已经换下官服,一身清雅的人物,局促不安。“绍白,你今日有些反常……”他叹气。
这国家外交,原本就是一柄双刃剑。今日白天,纪绍白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那大使,将会直接影响本国与赤琉的关系。
若是那样,他捅的娄子就大了。
“有何不同?”纪绍白干笑。他总不能告诉肃子章,他是看那大使的络腮胡子心里不爽,才棋出此招故意整他……
两人沉默。
有何不同?其实肃子章也不知道,他这“与往日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或许今日所见的真性情才是真实的纪绍白,那曾经在朝堂上叱诧风云八面玲珑,人人都不敢轻易开罪的狡诈狐狸反到只是一个虚像……
肃子章有些突兀的开口道,“绍白,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此时,他的眼睛清澈如水,却又深不见底。
“……”纪绍白不语。很多问题,他都想要回避,尽管他明知已经避无可避。
“为什么你要选这条路?”
为什么?
那一年,两人初入朝堂,纪绍白刚正不阿,受尽排挤。后有一天,宫中传出纪绍白与当今圣上之间的暧昧情事,满朝风云众人指点,他都一笑置之。
直到他不动声色的爬上了那权倾朝野的右相之位,才得以鲤鱼翻身,被人家蜂拥巴结。
其中心酸不尽道来。
绍白,你的骨子里明明最见不得恃强凌弱,见不得结党营私,你明明满怀了报国的热情,为何愣是要选择做一个佞臣?
为什么?
你贪污受贿,你结党营私,可你却从来不会草芥人命……你又何苦?
纪绍白一愣。心中的某种情绪,直接反映在眼底,“肃大人说笑了。”
“……”
“您看?我这次被贬成了内史,下次没准就贬成守城官了呢。”他开起玩笑来。“不单是这样,跟纪绍白有所来往的官员也多半要受到牵连。所以为了大人您着想,还请不要跟纪某走的太近。”
从明天起,你继续安分守己的做你的尚书大人,我继续做我的佞臣,你我之间再也不要出现交集,这样不好吗?
其实,纪绍白天不怕地不怕,伴君伴虎又何妨?从来不曾怕自己怎么样,却只是怕那人伤到你!
……
纪绍白贪污枉法,徇私舞弊。说白了也不过是心里憋了一口气。
匡莫明明是什么都知道,却不动声色。纪绍白只是想看看,他作为一个皇帝,心系万民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肃子章不语,只是把对方冰冷的双手抓在手里。都是夏天了,那人永远暖和不起来。尽管如此怜惜那人,他却不能永远给他暖手,因为从明日起,他们就再也没有交集,如以前一般。
纪绍白闭上眼睛,没有挣扎。肃子章的手很暖和,暖气透过掌心传了过来……然抓他抓得太紧,抓得他生疼,疼到心里。
“真亲热啊!”嘲讽的语气从门口传来。两人同时回头,正看到那个人。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那人,五官分明,霸气盈天,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此时,他的眼中明明杀气大盛,却又是笑的无比轻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同时跪了下去。
纪绍白的指尖,狠狠的抵在地板上,似乎连心脏都跟着颤抖一般。
捉奸捉双!这回可是哑巴吃黄连了。
第六章 初识
匡莫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前,衣摆飘飞无风自动,紧缩的瞳孔,显得比往日更加幽深。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特有的厉气。
随行的侍卫浩浩荡荡站在门外,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够将这两人就地正法。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同时跪了下去。
纪绍白的指尖,狠狠的抵在地板上,似乎连心脏都跟着颤抖一般。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盛怒的匡莫,他以为是在劫难逃。
然匡莫却没有说什么,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向来冷漠的面孔上,有一丝痛楚划过。空气中,有一声叹息,渐去渐远。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绍白,我喜欢你,不是帝王的占有欲,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纯粹的喜欢。
绍白,我们从前就见过,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
……
八年前,湘江上,你我相遇……
就像是千年前许仙与白蛇的相遇,你站在船上,我站在岸边……
烟雨朦胧的湘江岸边,纵使相逢应不识,相逢何必曾相识。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淡淡的说,一边说一边对我笑,笑的烟雾缥缈,笑的恍若隔世。
帝王家本无情,你却是用那淡淡一笑,让朕动了情。
为什么你不会爱上我?
为什么在你心里,我始终晚了一步……
这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两天后,匡莫下旨,把呈信王之女汀兰郡主许配给礼部尚书肃子章,圣恩难测,满朝哗然。
然而,当皇帝颁此意旨的时候,有两个人却是平静的:纪绍白和肃子章。他们都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如此看来,倒算得上是那人对他们网开一面了。
只是,于满朝文武看来,当今惠景王朝,年轻有为的官员比比皆是,纵使正一品的左相傅念衡,也并未娶亲。更何况汀兰郡主代表了四方诸侯之一的呈信王,地位非同一般,固然赐婚也应门当户对。匡莫皇帝竟选了这小小的礼部来牵制其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此,倒是当今圣上十分“抬举”这位尚书大人了。肃子章只得殿上领旨,择下月良辰吉日与郡主成亲。皇命难违。
恰逢太后贺辰,金銮大殿举办宫廷盛宴,盛宴空前。
“纪大人,别来无恙。”热闹的场面,清淡的声音,有些陌生。
纪绍白回头,正好看到那个本朝最年轻英武的将军,威远将军雷云亭。“雷将军好。”他手扶酒杯,对此人举杯一礼,仰头喝下。
“……”雷云亭一愣,干杯回礼。
再看另一面,喝的豪气云天的还有当朝左相傅念恒。满朝文武只当傅念衡喜欢汀兰郡主,无奈皇恩浩荡,平生得棒打了鸳鸯。
这朝中的左右两相,平日里书生意气,一个比一个斯文,今日却一反常态,喝酒喝的如此豪迈。不能不让人惊叹。
此时,纪绍白已喝的双颊绯红,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见含糊,“雷将军,敢问两淮盐运使入京第二日子时,您在什么地方?”
“在东南驿馆。”雷云亭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六扇门果然神通广大,名不虚传。”
所谓的六扇门,正是指的奉天府。
奉天府府衙以头门为始,宅门为终,通常开有六扇门。故此,民间也常称他们为“六扇门”。衙差们虽然平日里被纪少白欺压的抬不起头,却不是吃软饭的,查案能力及效率有目共睹。
“过奖。”纪绍白笑。他的眼睛像狐狸一样微微眯起,每每想到什么事情,总会露出这等表情。“敢问雷将军在东南驿馆干什么?”
“纪大人明明已经查到,何以再问下官?”雷云亭也笑,态度恭敬的点了点头。
“……”纪绍白挑挑眉,不置可否。
笔录上确实有记载,两淮盐运使被杀之时,雷云亭有不在场证据。那日他当值,带领御林军镇守在东南驿馆附近。
再者说,东南驿馆与死者所在的西南驿馆相隔五里,如此,他若是作案后再赶回东南驿馆,至少用掉一个半时辰。就算其人轻功高超,飞檐走壁,也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然这雷云亭是两淮盐运使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纪绍白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与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纪绍白的上眼睑微微颤抖几下,轻轻合上闭目养神。抬手揉着醉晕的额头,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第七章 爱恨
盛宴开至深夜,烂醉的纪绍白被人从宫中扶出来,一直扶到宫门前的轿子上。
纪绍白回身,想要对这个侍卫装扮的人道谢,不想却是熟人。“是你?”他说。淡淡的语气,似乎忘记了惊讶。
“属下奉命送纪大人回府。”侍卫抬首,美丽的面孔,一丝不苟。
纪绍白一愣,酒意也醒了几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叹息道,“洛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早就跟大人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洛水的声音依然没有波澜,“大人不记得了吗?”
纪绍白不语。他自然记得,那日在飞鹰寨内,洛水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意味深长的对他说,纪大人,我们还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