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林寒风klp
  发于:2009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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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璧杰现在就觉得头昏眼晕得不行。继承衣钵?另立门户?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严璧杰能干的事!
  不过奇怪,心里倒是暖烘烘的。
  本来以为莫园走了,骆大哥走了,我又会像以前那样孤单单的一个人,原来不是。一切都不同了,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呢?不到半年前他还是个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纨绔公子,是严家的大少爷。可现在,一个穷苦出身,一大家子等着他养活,靠双手吃饭贫寒子弟,一个未来的大夫??也是一个朋友亲人围绕在身边,难过的时候有人分担,欢喜的时候有人分享的幸福的人。是谁改变了这一切呢?
  严璧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疑惑,正好有一行雁飞过,带着他的瞭望朝远处去了。
  已经是秋天了啊。

  且去且留

  “娘,我知道了……您别回去了,西厢房空着呢……不会不会,这儿大着呢,都没人住……那您提好灯笼……嗯,我知道了……路上滑,您慢点走……嗯,知道了,明天我过去吧……晚安。”
  严璧杰送走了英姑,回到东院已经是二更时分。这几天的事太多,累得他连走路的劲都快没了,恨不得即刻能躺到床上蒙上被子呼呼大睡,别管失火还是大水都别想让他起来。哎,要是一觉醒来发现只是做了一个梦该多好,骆大哥从来没来过清于镇,钰良从来没上京会试,他还是那个醉生梦死的严大少,一切还跟原来一样, 倒是什么心也不用操。
  严璧杰伸了个懒腰,差点撞到院中那两棵石榴树上。不过几个月,这石榴什么时候长得那么大了?
  “哥。”
  严璧杰正牵过一个石榴就着月光仔细打量,猛然被这一声呼唤吓一跳放开了手,反而被弹回来的枝条打到额上。他揉着额回头,惨白的院灯下正是那个白影。
  “三更半夜的,怎么还在这里?”
  院子里沉默了。过了很久,严璧杰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正要进去,忽然听他低声道:“最后一次了。”
  他心里一滞,半响,努力笑道:“听说你明天一早就要和二娘一起进京?”
  “嗯。”
  “行李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东西,都打点得差不多了。”
  “要不要哥哥明天去送送你……你知道,爹以后恐怕不会让你再回这里……”严璧杰心里清楚,清于镇的大宅将成为彻底的冷宫,严家的禁地,他们兄弟俩要再见一面,难于登天。以前总是他嚷嚷着要分开,要永不相见,如今却成了真。这是不是一语成偈呢?还是……作茧自缚?
  “不用。”严钰良轻轻摇头,仍不是看着他,注视着白光映在地上的灯影。
  院中又沉默下来。严璧杰急于进屋,他不想睡倒在院中,更不想面对这样无话可说的场面。
  真的没有话可以说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莫园,婉婉,骆大哥,还有你,你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最后只剩下我在这里。
  天上的云很浓,月光很淡,照在院中就像笼了一层轻纱。秋天的夜已经有点冷了,蛐蛐们也识趣地闭上了嘴,找个温暖的地洞,和家人一起过冬去了。严璧杰一个人穿过清冷冷的院子,漆黑冰冷的屋子等着他。
  严钰良白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就像他自己在发着光,越发清冷。严璧杰走过他身边,都想打一个寒战,他还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像是房门口摆了一尊塑像。
  严璧杰停了一会儿,终于错开他向前走去。才迈了一步,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强迫他转过身来。
  “哥,我……”严钰良也发现自己拉着他的手了,大惊失色,急忙放开,“我……我是想说,就叫你爹娘搬进来住吧……反正西院也空下来了……”
  严璧杰见他居然也语无伦次,很是惊奇,笑道:“好啊。谢谢你。”
  严钰良像是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低着头就是不看他:“风雨楼也留给你……我可不想看到什么严大夫。不对!你姓英……”
  严璧杰大笑:“好啊好啊!我自己也不敢想象那一天。”
  “还有司琴和引萧也……”
  “不用了!”严璧杰忙打断他,见他终于奇怪地瞅了自己一眼,尴尬地解释道:“那个……呵呵……钰良你以后走上仕途也很需要这两个得力助手,怎么能留给我呢?”他还想多活几年!
  严钰良有些生气:“到现在还想着我,你是白痴啊!万一那班什么杀手回来寻仇,是你对付他们,还是阿五阿六对付他们?”
  我怎么觉得还是那两位比较危险?严璧杰活像吞了两只苍蝇似的收下这两份大礼。
  严钰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道:“风雨楼每个月的账本叫人送到京城给我过目,我会让他带回我的指示。年末把酒楼盈利的五成交到我手上,如果不到三千两,就砸锅卖铁给我补上。如果补不上,哼,你自己看着办!”
  三千?严璧杰想跪问苍天!
  “另外,”严钰良接着道,“我种在小院里的紫色风信子也托付给哥哥了。现在它们处在休眠状态,明年春天才会苏醒。你必须保证它们安全度过这个冬天。明年五月,挑十株开的最好的送到京城。不要想偷懒,我会叫司琴和引萧监督你的。”
  严璧杰真想抱住他大声叫他不要走!这……这真是,到了哪里也不会忘记不能叫他好过。
  他小心翼翼地问:“还……还有么?”
  严钰良很体恤他地摇头:“就这么几条。你……回去睡吧。”
  严璧杰如获大赦,急忙逃进房内,“砰”地关上门,将一切灾难关在门外。
  严钰良盯着他的房门口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离开,慢慢在台阶上坐下。两个多月,一共七十七天。自他从京城会试回来开始,他已经在这门外坐了七十七个夜晚。可门里的人知道吗?
  他抬头望月,月亮也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昏沉。
  严钰良注视眼前的茫茫黑夜,他的眼睛是这个夜晚仅剩的两颗辰星,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却又像看到了一切。他像往常一样,开始思索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最后又绕到严璧杰身上。
  都是他的错,自从他色迷心窍非要娶那个女人开始,一切都乱了套。先是姓周的带着那女人私奔,这当然对他是有利的;然后骆风行那只苍蝇也终于舍得离开了,更加有利;最后居然被爹查出他是大娘抱来的孩子,并非严家亲生,天助我也;可是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却连他也要走了。
  为什么非走不可?严钰良无数次问自己。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出留下来的理由,也是因为对他的承诺。那天在郊外,答应不会再打扰他。被压迫了二十年,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么迫不及待要我离开,那么就实现吧。
  他伸出右手,在灯下细细打量。刚刚拉了他的手,居然是真的。他的手温暖湿润,像这秋季的一朵雾莲,到现在手上还残留着一团湿气。自己以前从不知道这些,要是知道……要是知道,也不会怎么样。就在刚才,他不是甩开那个人的手,再一次拒绝了和他接触吗?
  一次一次被他推开的拥抱,被他忽略的笑容,被他嗤笑的关心像一股大潮涌过他的脑海,回到最初的源泉。那时他不过几个月,那个人比他稍大些。奶娘将他们抱在一起玩,教着刚开始牙牙学语的严璧杰叫弟弟,让他伸手抱抱弟弟,谁想比他小几月的严钰良一张口咬得他哇哇大哭,至今牙印还留在胳膊上。
  这些事都是他娘亲后来告诉他的,很有些得意洋洋,替他骄傲的意思。看,咱们钰良从小就压过他一头!她那里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那强悍异常的儿子反常的不安。
  那些拥抱,那些微笑和关心后面会是什么?他常常猜测。可是当那个人真的站在他面前对他笑,向他伸出双手,他却望而却了步。
  随着对自己心意的一点点了解,这不安也就一天天增强,强到他不敢靠得他太近,不敢长久看他的眼睛,不敢轻声对他说话,不敢露出内心的一点柔软。
  哥,人人都以为我厌恶你,你自己也这样认为。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只有我知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严钰良吃惊地站起来,看到暗淡的灯下,他站在门后影中,忽然朝自己招招手:“你来。”
  严钰良的双腿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还没有意识到,已经向他走去。他们进了屋,黑影关上门。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熟悉的不安侵袭了他的全身,使他一动也不能动。他感到有人勾过自己的脖子,轻轻抱住自己。
  “不要动,钰良。就这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严钰良没有动。
  他忽然找到了答案。
  平静。安心。
  原来这拥抱后面,只是他自己的一颗泪。
  严璧杰不知道他抱着的人内心正经受怎样的颤动,他越来越沉地坠入无边的幽暗花香之中。真奇怪,紫色风信子早就开过了,怎么他身上还会这么香呢?就好像拥抱着阳光下的一片花田。
  “好累啊。”
  他沉浸在微风轻拂的花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同样安心。
  黑暗的房间中只剩下缓慢的呼吸声。
  严钰良擦了脸颊,低下头对怀中已经睡着的人道:“哥,我们不是兄弟我很高兴。真的。”
  他也伸手回抱住他。

  离开清于

  还是要离开。
  严钰良透过被风撩起的窗帘一角看车外慢慢后退的草地。
  最是相思意,莫道秋露浓。
  太阳还未升起,微薄的凉意透过浓浓的晨雾一丝丝钻进车内,柳氏拢了拢雪白的丝织晨衣,伸手将儿子自窗边拉回:“别看了,钰儿,小心沾了晨露。”
  严钰良觉得她十指冰凉,拿过一旁的薄毯盖到她膝上:“娘才要小心。咱们才刚刚出了城,要到午饭时候才能到柳条镇,我已经在那儿安排好了客栈打尖。我看娘气色不好,是不是早起受了凉?你且靠着车壁睡一会儿吧?到了柳条镇我叫个大夫。”
  柳氏面对儿子的细心照管微微一笑,全没有平日的嚣张跋扈。因为要赶路,她只淡淡施了妆,与严钰良五分相似的容颜宛若栀子般清新淡雅:“不用。娘只是睡晚了些……到你现在坐在车上,在我对面,我这颗心才算放下了。”
  严钰良想笑母亲竟然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好像整个人和整颗心都已经被从窗缝透过的凉风冻结。我现在不能想。什么也不能想。不能想昨夜那人的笑,那个拥抱,还有许多许多,他已经领悟却依然做不到。
  哥,你现在可起来了?今天会做什么?我不在你身边,一定很轻松吧,会不会……有一点难过?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回清于来是为了找东西的,直到昨夜才找到,却被你霸占着要不回来了。你是要报以前我老抢你东西的仇吗?算了,反正没用了,就由你替我好好保管吧。这辈子,我也给不了别人了。
  柳氏别开脸去,不愿意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脸。素手挑起窗帘,她要再看一次清于这座给了她许多痛和耻辱,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来的冷宫。
  晨雾淡去,一个红点向他们疾驰而来,醒目得如同青色的草地上一朵迅速绽放,越开越大的红花。
  严钰良惊讶地看到母亲甩下窗帘,一脸的神色不定,简直可以称得上惊慌。
  “怎么了?”
  他说着也要挑帘去看,被一只手急忙拦下。
  再怎么努力,柳氏的笑容也无法做到刚才那样自然欣慰,她有些僵硬地笑道:“没事没事,娘是被一阵凉风吓回来了。这外面果然冰凉,钰儿你可千万别掀帘!”
  严钰良奇怪,但还是缓缓放下手。
  柳氏松了一口气,收回手,拉了拉膝上的薄毯,半阖眼道:“钰良,娘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就在这里陪着娘,千万别掀帘,娘……怕冷。”
  见严钰良应了,她才安心地闭上眼休息。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昨日在儿子的屋里坐了一整夜,一宿未眠,她确实困了。虽然不停提醒自己,不能在这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但眼皮渐渐沉重,她不知不觉沉入梦中。
  严钰良见母亲睡了,悄悄探头对前面的车夫道:“老张,你赶慢些,二夫人睡着了。”
  车夫“哎”了一声,收回长鞭,也不自觉地向车后望了一眼。
  严钰良疑惑地跟着他回头:“你在看什么……”
  色青如墨的草地上一匹白马远远地跟着他们,马上的红衣人显然骑术不佳,东倒西歪地让马驮着,好几次只能用手抱马脖子,险些掉下来。晨雾散去,朝晖初露,这幅画面格外清新,清新到严钰良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红衣上的朵朵暗银梅花。
  还是来送他了。这个人……真是……
  “二少爷,这人跟了咱们好久。不知哪儿跑出来的疯子,您别搭理他!”车夫话音未落,惊讶地发现谈话对象早已事不关己地钻入车内。
  送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吧?严璧杰勒住缰,从马被上滑下来,避开怒目而视他的白马的横飞而来的马蹄,看着马车缓缓向前,离他越来越远。若此生不能再见,自愿上苍保佑你能事事如意,随心随性。还有把我忘记。
  “娘!”
  柳氏的睡颜上尽显挣扎。她做了不好的梦,梦里她的儿子头也不回地要跳车离去,她死死抓住儿子的衣袖,哀求着:“你不能走,钰良,你不能走!”
  “娘,您醒醒!”
  柳氏艰难地睁开眼睛,见自己英俊挺拔的儿子此时正跪在面前。一定是梦,一定是还没有醒。
  “娘,他来了,我要下车。”严钰良一开口,脸上已是一片冰凉。
  不,不,就算是在梦里,也要阻止他!柳氏掏出丝绢擦去儿子满脸的泪,温柔地道:“你胡说什么呢,钰儿?谁来了?我们就要到京城了,你要是坐得不舒服也忍忍吧。”
  “娘!”严钰良叫了一声,满心凄楚逼得他浑身颤抖,几乎要跪不稳,“儿对不起您,求您成全!儿不能离开他!”
  柳氏终于发觉这不是梦,扬手一掌打在儿子脸上,响声把她自己也惊了一跳:“畜生,看你还敢信口胡说!”早就知道会这样,会有这一天。但当这预料中的一天终于到来,柳氏发现自己仍然无法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我们母子熬了多少年才熬到今天?你现在说要留下!好,马上就要殿试,你难道为了他大好前程也不要了吗?想想你寒窗苦读十余年,考到这个位置,你爹也为你上下打点好了关系,确保你以后的仕途一片坦荡。你现在是严家的长子,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要什么就有什么,再没有人敢看不起你!以前排挤过你的人现在都要抬头仰望你,恭恭敬敬叫你一声严少爷,过不久甚至是严大人。这不是你二十年来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日子吗?如今近在眼前,你却说要放弃!为了一个严璧杰,可值?!”
  严钰良痛哭流涕:“娘,儿知道儿对不起您的培养!您放心,儿定在三年内将风雨楼的分店开到京城,与您团聚。三年后儿会再考一次,定当一举中的,金榜题名,用新科状元的红印来报娘的养育大恩!”他跪爬了几步,抱住母亲的双腿,“娘!娘!您也不想眼睁睁地看儿子怔忡而死吧?儿得了怪病,一天也离不开他!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求娘可怜可怜儿,救救儿吧!”
  柳氏脸上平静下来,也暗淡下来,如同洁白的栀子花上蒙了一层灰土。她抚摸着脚下唯一儿子的头,这本来是她以为可以终身依靠的人:“我来救你,谁来救娘?不怕实话告诉你,你爹……他在京城又娶了一房……娘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钰良!只有你乖乖地跟娘进京,考个好功名,我们母子才会有出路!还是你想看到娘像你大娘那样?!”
  可以预见那样的未来。柳氏不寒而栗,伤心不甘一涌而来。为什么她被严家的男人负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连她的儿子也要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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