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林寒风klp
  发于:2009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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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一明白的是,眼前的人并不是他那天晚上遇到的人。那个坐在别人屋檐下说“这里的星星很亮”的带着忧郁的蓝色少年,因为到了充斥着权利野心的阳光下,已经换了一个人。他几乎忘记了,就在几个月前,这个人设计几乎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哥哥。
  “所以呢?”
  少年笑了一声,抬起头来:“所以我要除掉他,把他从严氏族谱里彻底除名。这一代严氏子弟写在第一位的,只能是我严钰良的名字!”他说着争权夺位的话,却是一脸云淡风轻,仿佛这样的所作所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商贾乃属下九流,最入不得士大夫的眼。做伙计动静太小,酒楼就不一样了。在父亲眼里,开酒楼大概与开妓院可一较高低。有我在,我看这风雨楼很快就能开出分店来,说不定还有一家在京城。父亲在酒楼宴请官场同僚,发现老板竟是自己嫡亲的长子,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得意地笑起来,骆风行心里直发抖,这孩子病得真不轻啊,晚上睡得着觉才怪!他脱口问道:“如此恨着严璧杰,又何苦夜夜守在他门前?你应该拿迷烟往他房里吹,再点一把大火弄成失事的样子。兄弟一场,给他一个痛快,也好过叫他现在燃起希望,又用冰水活生生浇灭。”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严钰良像被踩到痛楚的猫怪叫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吗?如果可以做到的话我又怎么会失眠?”
  “谁失眠啊?”酒楼里探出一个脑袋,围着围裙的严璧杰毫无知觉地朝门前奇怪地看着他的两个人走去,“钰良,你身体不适吗?不如让骆大哥给你瞧一瞧,骆大哥的父亲可是有名的医圣呢!”
  严钰良恶狠狠地瞪他。这也没错,他的痛苦确实却来自于眼前之人,偏偏他还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全没有已经置他人于痛苦深渊的觉悟。我为你在苦苦挣扎着,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啊。
  严璧杰见弟弟扭曲的面容,以为是他与骆风行不合,正好周莫园走出来叫他,竟然提议道:“莫园也颇懂些医理,或者我叫他来?”
  周莫园听见了,站在那里不敢过来。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了杀气。
  严钰良气得要发狂。这人不仅没觉悟,还相当没眼色。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最厌恶的,像苍蝇一样围绕着不该围绕的人,叫他一见就恨不得拿拍子拍死的是谁。可惜他不能跟严璧杰争论,就像圣贤不能跟木头争论一样。严钰良恶狠狠地道:“一点小疾,不劳哥哥挂心!”转身进了屋。
  严璧杰一头雾水,倒还记得一件事,转头问骆风行:“舍弟到底哪里不适啊?”
  如果骆风行是几千里以西的胡人,他这时就该摊开手耸耸肩,直抒胸臆说出精神分裂这样的学术名词,可是他只叹了口气:“大概是失心疯吧。”
  “啊?!”严璧杰吃了一惊。

  忘却红尘

  严钰良很气愤地回到家中,他母亲柳氏正在镜前描眉画目,见唯一的宝贝儿子气成这样,竟然也不着急,连头都没回一下,瞥了眼铜镜角落里坐在桌前生闷气的白影一眼,随口道:“去那个什么劳什子酒楼了?”
  严钰良“嗯”了一声。
  于是柳氏决定撒手不管:“也就只有他能把你气成这样。我可怎不明白你了,钰良,你问我要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又东奔西走地替他筹办开张,现在可好,人家自由自在坐等收钱,你却要回来生闷气,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严钰良失声大叫:“快别说我了,娘,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对那个人抱有什么样的感情?这样做真的是为了长期作战把他逐出家谱还是只为了让他高兴?千万别问严钰良这些问题,他脑子里全是这些问题拉成的长丝,因为本来就运转得飞快,给搅成了一团乱麻。
  其实本来是有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可是被他初步尝试以后坚决摒弃了,宁愿换做现在这样复杂牵强的一道道程序。如果杀了他的话,自己的命也会莫名其妙交代掉。严钰良从失败中领悟出这个教训,虽然其中曲折至今还没想清楚,但他不愿再冒险。
  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变得如此复杂了呢?连他这个未来探花的候选人也纠缠不清。
  严钰良怪叫一声,抱着头伏到桌子上。
  柳氏眼见恃才傲物的儿子如此颓废,居然毫不心疼,倒被他的窝囊刺得眼皮直跳:“钰良,都到了这种时候,成功近在眼前了!你如此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可是要叫我们母子俩喝西北风?”她顿了顿,把梳子握在手心,直握出血印来,“他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要忘记!这个家只允许一个人出人头地,他不死,你就亡!”
  这个女人把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到儿子身上。她的后半辈子再不要过被男人任意玩弄随便舍弃的日子,只有靠这个儿子了!千万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面对母亲愤怒逼迫又带着哀求的眼神,严钰良坚定地摇头,以让她心安:“不会的,娘,儿不会忘记。”到底是内疚的。他忘不掉的,还有那份二十年相依为命的深情。
  柳氏松了一口气,确实心安了。她平时再怎么强横无礼,说到底只是个女人,每次得了男人的承诺她都以为可以放心了,以为终身有靠了,却又有哪一次不是以泪水收场?哪怕这承诺来自于她的儿子。
  柳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在儿子面前强笑道:“不说这些了。大妹刚刚来信,说有了身孕。你看我都是快做外婆的人了,你也快当舅舅了。赶紧把这里的事处理掉,我们上京一家团聚吧。”
  严钰良心里也很高兴,可是他不能点头。快点结束掉这里的事,也就是说……他们一家团聚,是以另一家人的分离为代价的!
  姓骆的说的对,原来还是不忍心看他痛苦吗?
  他正想着用什么话回他母亲,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柳氏原是爱看热闹之人,现下心情烦躁,把梳子一扔,严钰良忙伶俐地道:“娘你在此间歇着,儿出去看吧。”
  他出了大门,正瞧见严家大宅巍峨气派门楣下聚了一小群人,闹哄哄的声音正来源于此。严钰良转身就要找看门的家丁斥骂,猛然瞥见这小群骚乱的中心居然恰巧是他认识的人。
  “姑娘,不管有什么话,请你好好说!”一向冷静的赵顼此时也憋红了脸,并非因为对面女子的美貌,他是气的!“若再无故动手,就恕我失礼了,请跟在下去衙门一趟!”
  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绕过好意的保护走上前来,一贯的从容淡定严钰良再熟悉不过,哪怕此时那淡定的脸上有两块突兀的红印:“忘尘姑娘,我说过多次了,凌公子确实与我毫无瓜葛,更谈不上在一起,请你不要误会。”
  周围响起一阵嗡嗡声。
  红衣的美貌女子得了如此两次如此镇定不失礼节的反击,竟然丝毫无愧,直瞅着严碧月衬着两块红印更楚楚动人的脸,眼里的两团火焰恨不能跳到她脸上:“你说没关系便是没关系了?那为何他整日在你周围跟前跟后?我找了他这许多日,却独独在你家门口来堵到了他!”仍旧娇柔的声音,却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说完她恨恨地看了眼左侧屋檐。
  顺着她的视线,严钰良才发现那屋檐上原坐了一个人,隔了老远也能看到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玩味的笑:“红莲说的对!严小姐,连我的旧情人都来找你算账了,你还不承认我们的关系吗?”
  凌十一的嬉皮笑脸让这位一想镇静自若的大家闺秀大失常态,周围有人在吃吃地笑了,严碧月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三姐的心性严钰良最知道,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这声誉名节便是她所有尊严!所以他上次才挑那样的话的话激她,想想确实混账。
  赵顼和严钰良都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却有人比他们更快。“嗖”地一声一个身影窜上墙头,把凌十一连人带马揪了下来:“你这死老鼠,说什么糊涂话?还不快向严小姐道歉!”
  骆风行瞥了呲牙咧嘴的凌十一一眼,朝严碧月抱拳道:“严小姐,对不住!我这兄弟在外野惯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代他道个歉,还望严小姐见谅!”
  严碧月点点头,脸上仍是红晕未消,想必是身心俱疲,朝赵顼道:“我先进去了。”
  后者担心地看着她,可惜在场人太多,是什么话也不能说的。他只能点头道:“好。那我也告辞了。”二人不动声色地离开。
  凌十一还要纠缠不清,大喊着“严小姐”施展一身本领翻过墙去,被人冷不丁地拽着脚踝拉了下来。他大骂道:“骆驼,你还有完没完?!”却是骂错了。骆风行早退到一边,跟严钰良一块儿看笑话去了。眼前杏目圆睁瞪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旧日情人”红莲忘尘。
  “忘尘姑娘……”胆大妄为的凌十一在她怒目而视下也不禁心颤。就凭她紧追凌十一三千里,这姑娘的武功未必便在凌十一之下。刚刚一时性起居然拿她取笑,凌十一只恨自己不能钻地。
  “旧情人?哼!还没开始,我已经被你弃若敝履了。”忘尘冷笑,如秋日最后一片落叶,说不出的凄凉,“可算抓到你了。你可知我追得你多苦啊,凌郎?”
  凌十一在劫难逃,索性豁出去了,坐在地上耍起赖来:“又不是我要你追的!早跟你说过没那意思了,是你一味蛮缠,居然追了我三千里地!姑娘家也没个羞耻,你还好意思拿自己跟人家严小姐比?”
  从那样面若星辰的人口里听到如此绝情的话,严钰良挑挑眉“嗤”了一声。片刻之前,堂堂严家的三小姐,他严钰良的亲姐姐被当众羞辱的事情他并没有忘记。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哪个女人听了挚爱这一句,若是个性子软的,早就找地方吊颈子去了。红莲忘尘再比其他女人坚强,这时也黯淡了脸,花容月貌上像覆了层灰:“我只是……着实喜欢你啊,凌郎……为何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呢?”是她不够美吗?爱了一个人,便是全江湖排名第三的美人也要怀疑起自己来。世上能叫一个最自尊自信之人溃不成军的除了生存,只有爱情。
  从如此美丽的女子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新奇,有好事者怪叫起哄,凌十一却全不为所动。这样的话,纵使凄艳,他听过千次百次之后也厌烦:“你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站在红莲面前,却只以斜目视她:“我说忘尘姑娘,你闹到这里也该够了吧?再纠缠下去,我也绝不会回心转意!大不了拼死一战,我凌十一先前见你女流才处处躲闪,未必就真输给你!”他那样子,倒真像要跟这痴情于他的女子决一胜负,“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你再像今天这样滋扰我心爱女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转身便走。
  他身后“咚”地一声,是心死如灰的女子委顿地坐在地上,凄声嘶喊:“凌十一!凌十一!你怎可对我如此无情?”凌十一充耳不闻,一翻二跃消失不见了。
  好一台大戏却以女子凄厉的哭声收场,观众见男主角都下了场,纷纷散去,留下几个地头小痞,大概想趁乱打劫。
  严钰良让家丁把他们都哄了去,才走过去,骆风行已经将泣不成声的女子搀扶起来。
  “何苦呢?”他叹气道,这风风火火的红莲观音一败涂地的样子,任谁都是不忍见的。凌十一那个混小子,到底让多少女子这样抛却尊严当街哭泣?有的时候破碎掉一颗芳心,就像强行剥夺他人最后一丝希望,都能叫人沦入永世哀伤。哀,莫大于心死。
  被心爱的人侧目而视,成了他通往幸福未来道路上最大的障碍,识趣地离场倒还能落个大方得体的好口碑,那些苦苦痴缠的倒成了只为满足一己占有欲的坏榜样。可是,假若,真的放不开手,要怎么办?
  情深者伤。无一例外。
  骆风行再想不出话来安慰,一旁的严钰良突然道:“忘尘姑娘,莫哭,我请你吃火锅吧。”

  不如归去

  城西醉仙楼有整个清于镇最地道的四川火锅,这江南一带的人一闻便要满嘴火泡,生意不好也是自然。难得这老板实心眼,居然宁死不改菜单,要守着这连神仙也不来的醉仙楼喝风。正好和了严钰良的胃口。
  还不算太晚,偌大一个大堂却只他们一桌,伙计躲在柜台下打盹,大堂了除了火锅“咕咚咕咚”的冒泡声,便再无声。
  红莲慢慢地吃着,一双凤眼再无往日光彩,直像一个失了明的美丽瞎女。家乡菜肴能安抚她的情绪,却救不活她的心。
  严钰良默默地夹了块豆腐给她,自己也觉得好笑,第一次做这种事居然是为了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女子。
  “严公子想知道我的过去吗?”红莲突然开口道。
  严钰良摇头:“不,我并不是来听故事的。”
  “可是我想说。”女子放下碗筷,注视着一锅沸腾的杂物,她笑了笑,笑容也是苦的,“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像你今天看到的那样,我红莲忘尘为了一个男人抛却师门,不顾众人的耻笑,千里纠缠,被心上人当街斥骂驱赶。我本来靠了这张脸,在江湖中有些名气,裙下之臣多如过江之鲫。可如今呢?江湖中人都笑我不知羞耻,下作低贱,连师父也来阻止我了。呵,闹到如今这样,真正叫做众叛亲离,难得还有公子你肯请我吃火锅。”
  严钰良道了声:“不客气。”
  红莲忘尘接着道:“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回头?”她偏过头,不愿严钰良看到她的脸,声音却低了下去,“只是这头要如何回得?”
  一个人陷入爱情里,便像这食物被扔进了火锅,沉沉浮浮再由不得自己了。
  这便是深陷泥潭,难以自拔。错爱了人,难免是这个下场。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抛弃一切换来一场空!”女子终于垂泪道,“可是我确实喜欢他。我知道他的心性自由,我也并非要禁锢独占,只求他多看我一眼,我就是为奴为婢,每天看着他,也心满意足。可是他……”
  那个人终只不过当她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你不曾想过,那种害怕闪躲的样子,我眼里见了,该有多难受。以至于一味逼迫,逼得你一再退让,离我越来越远。那种心痛不甘和无能为力,你可曾尝过?
  红莲的泪水在汤里打了个漩涡转瞬即逝,就像她的悲伤,终究只能暴露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他恨我妨碍了他,使他不能如意快活,可我又何尝想这样?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无不在增加他对我的厌恶。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与他相处的方式?严公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严钰良不能告诉她。他如果知道答案,自己也不会夜夜失眠。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跑来宽慰一个陌生女子,他不过是自己想不出,想观摩借鉴别人在同等情况下的解决方式。可是这答案最后只能由他自己来提供。
  “回去吧。”不顾女子惊异的神情,严钰良道,语气很淡,“回到属于你的地方。这一趟来已经是错,你注定要空手而回。那么就不要再错下去,把那些很辛苦才得到的东西也全都丢掉。或许他不值得,我不知道。或许,你到了该死心的时候了。就算再痛,觉得心被活生生割去一块,后半辈子都要在这种虚空中度过,也放手吧。就当最后为你爱过的人做一件善事,不求他记你一辈子,但求他忘了对你的厌恶,也忘了你。”
  严钰良大醉酩酊地回家,这酒当然是陪着红莲忘尘一起喝的,而且他也并没有喝了多少。严璧杰有一次跟骆风行说他这位弟弟,自以为无所不能,其实有两件事他最不擅长。一件就是喝酒,另一件……
  总之,这位一反常态醉醺醺的严二少爷刚推开房门要躺倒床上去大睡一场,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走错院子啦!
  任谁天天晚上跑到别人院子里看星星都会犯这种错误的。
  严璧杰坐在几案后瞪了他片刻,把手中的算盘一扔,靠在红木太师椅宽厚的背上,大喊:“你害我有算错了!”他忽然直起身子,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氛,“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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