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了，我们进去看看！”郑思一拉着白悦，跟上大队，一起走进了楼内。
　　白悦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在人群后边进了大楼，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全身血液逆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有很多层台阶的楼梯，楼梯坡度甚陡，与这楼一样有一种直插云天的气势。这楼梯，与多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那座楼梯一模一样！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真是见了鬼了！
　　白悦被惊得灵魂出窍，脚上像是生了钉子，怎么也无法往前移动。
　　“喂，白悦？白悦！”郑思一见他脸色大变，急忙摇晃起他的肩膀，担心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白悦好不容易压制住惊恐的心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甚至有拔脚就逃的冲动，可是坐了那么久的车才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突然说要回去，不知大家会怎么看他。他深呼吸了几次，尽力让情绪平复，再次打量起这楼梯，看到楼梯虽高，却在二楼处就变成平地了。
　　幸好它是有尽头的。白悦这样安慰自己。那个无尽的阶梯，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我们要去的电影厅在几楼？”他问郑思一。
　　“在44楼哦。”郑思一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也就放了心。
　　“那么高……”
　　“已经装了电梯了，你怕啥。”
　　众人分成几拨，乘坐电梯上了44层。白悦早就听说这楼里原本没水没电，更别提电梯了。排水设施和电梯都是后装上去的，显得相当崭新。建造这栋巨楼的人，他们是怎么上到高层的呢？难道他们都会飞不成？白悦十分纳闷。
　　从地面到第100层都已经被改建得与现代社会中一般的大厦无异，众人也就不觉得这楼有什么特别异常之处。当日适逢周末，楼内人流很多。由于时间关系，白悦他们还来不及细细参观各楼层的设施，就得直奔44楼的电影放映厅。
　　放映厅还分上下两层，装潢甚是豪华，估计新太平镇的领导班子是参照着人民大会堂的标准来装修这间大房子的。前面几排自然是贵宾席，白悦一行人因为是被主办者之一邀请来的，有幸坐到了一楼中间的好位置。二楼坐的都是自愿掏门票钱前来的热心影迷们。
　　放映会原定于下午三点钟开始，学校这一帮人就先出去找餐厅吃了个午饭，才回到放映厅。不过在中国，人多的地方必乱，任何盛大的活动，都不可能准时开始。影厅里四面八方都传来人们的交谈声和笑声，像一群马蜂齐鸣般嗡嗡作响。三点半都过了，放映会好不容易才开始。放映电影前，先由特邀嘉宾致词。
　　“让我们欢迎中国老一辈艺术家、资深电影演员——白铁军先生为大家致词！”女主持人高亢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听到这个名字，白悦脸都绿了。今天真是大凶之日啊，先是看见一座与梦中一模一样的楼梯，现在又和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在这种场合重逢……早知这样，他当初死都不会答应和同学们一起来这个地方！
　　白悦浑身僵直，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把自己那位阔别多年的父亲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白铁军如今虽然上了年纪，举手投足间那份潇洒却不减当年，他出场时仍旧赢得了许多欢呼与掌声。白悦这些年虽没有与他会过面，却也从娱乐新闻中得知，与母亲离婚后，他一直没有再婚，而是与众多圈内外的女性保持着复杂的关系。父母很早就离了婚，白悦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留下父亲当年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白悦并不恨他，只是始终无法对他产生好感。
　　看着那男人在台上谈笑风生的模样，白悦心底涌起一股厌恶感。忽然，一只手从邻坐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了握他发凉的手。白悦扭头一看，是郑思一。他给了自己一个温柔的笑容。尽管二人没有言语交流，白悦却感受得到他想安慰自己的意思。热度从手掌的皮肤处传来，白悦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
　　影展分几天进行。当天第一个播放的片子是早期的黑白片，白悦对其兴趣不大。影片播放到一半，他就借口去厕所，离了席，想出去转转。这层楼都是影厅，外面的门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上装着五光十色的灯。白悦出门没走几步，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怪声，好像是地下管道里积水的声响。
　　他正想下楼看个究竟，却发现楼梯处有不少人匆匆跑了上来，个个面带惊慌。白悦见状纳闷，忙拦住一个人，问：“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一脸急促的神色，开口对他说：“快往上逃啊，下面发大水了！！”说罢就甩开白悦，又跟其他人一起往楼上跑去。
　　“什么？发大水？楼里怎么会发大水？”白悦一时没缓过神来，只好再拉住从楼下跑上来的一个中年人问：“楼下到底怎么了？水管爆了？”
　　“不是！是突然有海水灌进来了！”中年人惊恐地答道，“靓仔，你也不要站在这里了，快点往上跑吧！等一下大水就淹到这一层啦！”
　　“海水？这里可是山区啊，离海远得很，怎么会有海水灌进来？”白悦如听天书，还是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突然有海啸一样的巨浪把楼外都淹了，水不停地涨啊，从一楼开始灌进来了！我是从三十楼逃上来的，现在水估计已经淹到四十楼啦！唉！不跟你说啦，再不逃命可就走不掉了！”中年人说完，就飞快地往楼上冲去。

　　第 16 章

　　白悦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太平镇已经很靠近湖南，属于内陆地区，离最近的海域也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怎么会突然有海水灌进楼里呢！难道真的像那位中年人说的一样，是海啸？！这可大事不妙了！他拔腿就往长廊尽头的窗前跑去。
　　跑到窗前往外一看，白悦顿时傻眼了——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现在已是黑云密布，再看楼下，哪里还能看见平日热闹的街市！此刻地面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水。这水不像普通的海水一样呈蓝色，而是灰中带黄，远远望去真是海天一色——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灰色。灰色的巨浪汹涌地翻滚着，眼瞅着就要升到与白悦所在的楼层平齐了，迷惑着人的视觉，44楼此刻仿佛只有四楼那么高了。
　　白悦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骇人的景象。他惊得不知所措，在窗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眼下自己要做的事——通知影厅里那些还不知情的人，快点逃命！
　　他刚往回跑，就听见比之前更加清晰的水声。看来大水就快漫上来了！
　　白悦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影厅门前，猛地拉开大门，对影院里尚沉迷于电影情节中的人们大喊：“快点出来、往楼上跑！海啸了！！”
　　电影的声音太响，只有后面几排观众听见了他的话，并且还露出相当怪异的神情，明显是不相信这个突然跑进来大叫大嚷的年轻人。
　　白悦见人们没反应，急得要命，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了，只想至少把自己的同伴们救出来，便跑回自己座位那一排，大声对周围的人说：“求你们了，快点出去！海啸了！水马上要淹没这层楼了！”
　　同学都知白悦平素冷漠，眼下突然见他这么激动的样子，都愣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我真没骗你们！快逃啊！”白悦急得直躲脚。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楚白悦到底在说些什么。就在此时，影厅外面起了骚动。
　　“水淹上来啦！！”
　　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夹杂着尖锐的呼救声和叫喊声，正从楼下传来，并且离影厅越来越近。
　　不过，人影未止，影厅的两侧的安全门却突然一下子被冲开了——不知从何处涌进的大水如出闸的猛兽一般顺着影厅内倾斜的地面倒灌了进来。众人这才慌了神，影厅顿时乱成一团。
　　水持续哗哗地从门外往厅里灌，影院里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往出口处奔去。影厅虽大，却和别的影院一样，只有两侧和后方共四个出口，此时影厅内光是一楼就有两三千人，你推我挤、争先控后，反而把四个出口都堵住了。后面的人不停地往前冲，中间的人又被前面的人挡住出不去，影厅里的叫骂声、求助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逃命心切，竟不管不顾地从他身上踏了过去，那人一开始还发出惨叫，没过多久就停止了呼喊，恐怕是已经断了气。
　　原本华丽的影厅顿时成了人间地狱。随着水越涨越高，众人的神经也绷紧至一个极限，每个人都赤红了眼，哪还顾得上身边的同伴，只想着自己一定要逃出这里。
　　白悦和郑思一身边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出不去也退不得。水已经涨到齐腰深了，想往前走更加困难。
　　这时厅里突然响起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各位……不要挤……不要惊慌……让领导和嘉宾先走！”虽然那人口口声声叫大家不要惊慌，可是他自己的声音都打着颤，慌得不行。
　　白悦忍不住回头向声音来源处张望，看见一些西装革履的人正在少数保安的保护下，落在了离门最远的位置，他们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无论保安和手下人怎么大喊大叫，也没人给他们让路。
　　“去你 妈B，都这时候了，还摆个屁谱！领导都去死吧！”
　　“睬你都傻啦！前面的人快点出去啊！”
　　人群中有几个粗暴的男声回应道。
　　白悦再左右看了下，蓝启央、小胖、楼长和那一对活宝都在他附近，只是……少了几个女生……白悦的脑子里突然“啪”地一响，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被后面的人潮推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身边的郑思一一把扯住他，咆哮道：“都这时候了，先想办法出去再说！你自己都小命难保了，还想去救你那没情份的父亲？！”
　　“谁说我要去救他了！我要找的是吴叶！！吴叶！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回一声啊！”白悦急得要命，放声大喊，想在人群中寻找吴叶的身影。吴叶长得矮，又不会游泳，如果水再涨下去，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她随时都会没命！
　　“白叔……社长……我们在这儿！”一个微弱的叫唤声从靠近出口处的人流中传来，白悦听见了，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才看见吴叶和小扬已经被人群推到了快到门口的位置，这才稍微放了心，冲她喊道：“你快点出去！出去了就快往楼上跑，别等我们，听见了吗！”
　　吴叶也喊了句什么，声音却马上被吞没在众人的呐喊和叫骂声中。
　　郑思一生怕白悦和自己走散了，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和社团其他人一起努力地稳住脚，顺着拥挤的人潮拼命往门前挤去。
　　当水没到胸前时，他们总算挤出了影厅，跟着逃命的大部队，拼命沿着楼梯往上层爬。
　　“电梯在这儿！我们坐电梯直接上到一百层吧！”混乱中，有几个女生看到了不远处的电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朝电梯门狂奔过去，按下电扭，门一开就冲进了电梯。
　　“水涨得太快了，我们要不要也坐电梯？”跑在白悦前头的蓝启央回头问他们。
　　“不行！都说火灾时不能坐电梯，我觉得水灾也一样！万一坐到一半突然停电了怎么办！不被闷死也被淹死了！”白悦一口拒绝他的提议，推着他继续往上跑。
　　楼内的水以惊人的速度涨着，一些爬得慢的人被无情的水浪淹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灰色的恶水灭过了头顶。楼梯上面的人见状，更是骇得面无人色，拼尽全身的力气没命地往上跑。
　　“不行啊，这水涨得实在太快了！”惊恐的呼叫声不断从楼上楼下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往电梯处跑去，想以最快的速度脱离险境。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我们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累死了！”冯安叫着，也撒腿就想去坐电梯。
　　谁料从电梯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大喊：“操！停电了！”
　　正想跑过去的冯安闻言，脸色一黑，脚差点就软了。
　　“别想着坐什么电梯了，快点继续往上跑吧！”乔松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大部队中，不让他被后面奔上来的人群挤下去。
　　这九死一生的关头，人人都死命往上跑，也没人在意那些此时正被困在电梯里的人。大水肯定已经淹坏了楼底的发电机。他们的结局，恐怕只能是在电梯里窒息至死了。
　　那水仿佛有思想一样，如同一条贪婪的大蛇，紧追住众人不放。不知爬了多少层楼，白悦已是嘴唇发白、上气不接下气。
　　爬到某两段楼梯交接处的平台，白悦实在顶不顺了，停下来张口大喘着气，对郑思一说：“不行了……这实在……我跑不动了……”
　　郑思一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也不顾他喘不过气来，一手拉住他，继续奋力往上爬。白悦也不知道郑思一哪来这么大力气，只能被他连拖带拽地继续逃命。
　　“平时叫你多运动，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郑思一嘴里数落着他，可是抓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没办法，为了保命，白悦只好尽最大的努力跟郑思一一起往上跑。两腿先是越来越沉重，跑到后面就连感觉都没了，最后反而还轻飘飘的，像飞了起来一样；喉咙里烟熏火燎的，还夹杂着一股血的腥甜；脑子里像灌了糨糊一样无法思考，估计是缺氧缺的……
　　不知跑了多久，楼下终于没有再听见水流声了。跑上来的人们都已筋疲力尽，也不管那是什么地方，纷纷一屁股就瘫坐在地上，连大口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白悦也想马上倒地休息，却被郑思一及时拉住，强迫他继续在那层楼的走廊里继续走了几圈，说剧烈运动后马上坐下休息对身体有害。
　　总算能停一停、歇口气了，白悦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在走廊上就地卧倒，闭眼欲睡。郑思一也不阻止他，强自定下神来，清点了一下同伴的人数。社团那几个男生都在跟前，其他的同学也有一些还在，还有一些则不见了，不知他们是生是死。发觉吴叶和小扬没在，郑思一急忙站起来四下张望。如果找不到吴叶，等会儿白悦清醒过来肯定得急得发疯。
　　郑思一吩咐楼长他们在原地别动，等他把那俩女生找回来，大家再作商量。说罢就一个人往前走去。
　　长廊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累得死去活来的人，大家或躺或坐，很少有人还有力气站起来走动。郑思一也是拼着一口气往前走，看到楼梯拐角处标有“75”的数字，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爬到了第75层。这一层全是住家，只有富人才住得起的套房。绕过许多像尸体般躺倒在地的逃难者，他总算在靠窗处找到了依偎在即一起的小扬与吴叶。
　　郑思一往窗外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天空乌云密布，水已经涨到离窗台下方大概还有两三层楼的位置。四周房屋街道早已不复存在，映入眼中的除了水还是水。这灰黑色、与天空俨然连成一体的水，说不清它到底是海水还是洪水。之前逃命时大家都叫着“海啸了海啸了”，可是一般海啸的浪再怎么高也不过几十米，现在这水居然已经淹到70层楼的高度，这哪是海啸啊，简直像是世界沉没……想到这里，郑思一心中出现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莫非，真是海平面上升，把这地方淹没了？
　　上中学时就经常看见书报上说，如果人类再不注意控制温室气体的排放，两极的冰川就会融化，到时候全球海平面就会上涨，一些沿海地区会被海水淹没。但是这个过程肯定是缓慢的，海平面不可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下子涨个几百米高……难道两极冰川在一夜之间全融化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可是除了这个猜测，郑思一无法想出更合理的解释。
　　他只好忧心忡忡地带着两个女生回到了白悦他们那里。歇了半天，大家都稍微缓过劲儿来了，开始纷纷议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打电话报警求救，可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发现自己的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原本住在那一层楼的人也都跑出来，说家里停水停电了。人群又开始焦躁起来。走廊里挤满了逃上来的人，再加上不少住户都跑出来，原本宽敞的长廊顿时显得十分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