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满嘴爱来爱去的!我早就和你断了!我就说你怎么一直不肯死心、非要贴着我,原来是别有用心啊!”
“我真的没有!金桥,求你相信我——”蓝启央哭着哀求道,却被李金桥迎面打了一个耳光。
“贱人!是你先背叛我,现在还有脸缠着我不放!”
白悦实在忍无可忍,冲出去挡在蓝启央身前,向李金桥怒道:“你干什么打他!”
李金桥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差点向后跌倒。稳住身子,他才没好气地说:“你是谁啊!我打他关你屁事!”
“你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他出卖你啊!他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白悦气冲冲地为朋友打抱不平,“当初你说分手就分手,把戒指扔湖里去了,他大冷天的还跑下水去想把戒指找回来;之后你又找他复合,他二话没说就又跟你再一起了,你现在出了点事就对他又打又骂的,算什么男人啊!”
“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李金桥恶声恶气地说。
“他是我朋友,我怎么能不管!那事不可能是他找人做的,你不相信他就算了,不准为难他!”白悦毫不让步。
月亮从云中露了出来,稍微照亮了阴暗的树林。李金桥借着微弱的月光,眯起眼打量起白悦的脸。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郑思一当宝一样捧在手心的那个人啊!”李金桥语带讽刺,“我早就觉得你们俩关系不正常了,你说你是蓝启央的朋友,原来你也是个同性恋啊!”
白悦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反击道:“哼,我和郑思一可没像你一样被拍到嘴对嘴的照片啊!”
李金桥被刺中痛处,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山中无老虎,郑思一那猴子就称大王了!大家走着瞧,早晚你们会落得比我更惨的下场!”说罢又转身冲蓝启央喊:“姓蓝的,我跟你彻底玩儿完了,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要不然我找人奸了你!”撂下狠话后,李金桥拂袖而去。
蓝启央颓然跪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一看他又哭成这副惨样,白悦的头顿时就大了一圈。他弯下身,想把蓝启央拉起来,可是对方却坐在地上哭个不停。
“我的祖宗,我求你别哭了成么!”白悦恨不得此刻能有朵筋斗云飞到他们跟前,好让他把蓝启央弄回宿舍。
此时正好有电瓶车开过来,白悦一怒之下把蓝启央拦腰扛起,走出了树林,把他扔到车上,自己再坐上去,掏出两块钱扔给司机。这时候车上除了他们俩和司机外就没有别人,司机见这两人以那么诡异的方式从树林里出来,一个又哭哭啼啼的,不免多看两人几眼。白悦心情不好,叫道:“没看过男人哭啊!开车!”
一路上蓝启央哭得喘不过气来,白悦碍于司机在场,不好跟他说什么,只得忍住不说。
总算是到了宿舍前面,白悦拉着蓝启央下了车,没敢直接带他回宿舍,而是把他带到另一栋楼下的小咖啡馆里,点了杯热饮,想让他冷静下来。
此时咖啡馆里也没什么人,柔和的黄色灯光下,白悦才发现蓝启央今天还画了眼线。经刚才那么一哭,妆早就花了,黑色的泪水在脸上不住地流淌,看上去煞是凄惨。
白悦把桌上的纸巾塞到蓝启央手里,示意他擦擦脸。
“那事真不是我做的……”蓝启央再度开口辩解道,嗓子都哭哑了。
“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白悦心里很纠结。
“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俩的事,你是不是告诉过别人?”白悦想从他这里问出些端倪。
“……吴叶知道。”蓝启央犹犹豫豫地说。
“你跟她说的?”白悦追问。
“不是……是……有一次我和金桥在GAY吧,结果她和她朋友也在,看到我们了……”蓝启央抹了把泪。
原来如此。白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你再坦白说,李金桥对你到底怎么样?我不相信他那样的人会真的对你好!”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其实……并不是很好的……”蓝启央讲到伤心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其实很花心,去夜店也喜欢跟不同的男生一起玩,带我去那些店,只不过是为了显摆一下罢了……他高兴了就跟我做……不高兴就丢下我自己去找别人HIGH……因为他说他最喜欢的只有我一个,所以我一直都忍了下来……可是现在他还是不要我了……”蓝启央泣不成声。
白悦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虽然从种种迹象来看,李金桥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性向这种事,不应该被公开出来。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对谁来说都是覆水难收。蓝启央身为男人,却为了一份其实并不真实的爱情卑微如此,这种牺牲,没有过恋爱经验的白悦实在很难理解。白悦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消沉,却又爱莫能助。
李金桥那人真是不知好歹,枉费蓝启央对他一往情深。白悦不禁想起了郑思一。不管能力上有什么差距,至少在人品方面,郑思一要比李金桥好太多。想到自己平时经常糟蹋郑思一的好意,白悦突然觉得有些羞愧。
“蓝启央,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为那种人渣痛不欲生,不值得的!凭你的条件,将来你肯定能找到个比他好得多的人!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能动不动就哭!”白悦正色对蓝启央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蓝启央抓住他的手,抬起头来,眼泪流得更凶。
白悦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想生吴叶的气,却生不起来。吴叶之前说“你不知道李金桥对他做了什么”,想必她是亲眼看见李金桥那花花肠子,才出此言。虽然她是为蓝启央出了口气,但对蓝启央来说,这是彻底的伤害。不管李金桥人有多渣,他只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蓝启央平时是那么乖巧有礼的一个人,在恋爱上却是这样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令白悦感慨不已。
白悦宿舍里王子诚跟朋友出去旅游了,庄品严陪女朋友去了,假期里只剩他一个。他便把哭得浑身没力的蓝启央带回自己宿舍,让他睡在下铺,自己看着他,生怕他想不开,再出什么意外。
蓝启央哭累了,早早睡下。白悦只开了盏台灯,拉把椅子坐在他床前,思前想后,愈发地感慨。
郑思一突然开门进来,吓了白悦一跳。
赫然见床上躺了个蓝启央,郑思一也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跑你宿舍来睡了?”
白悦朝他做了个“安静”的收拾,转身拉开阳台门,示意他过去。
郑思一跟白悦到阳台上,把门拉上,问:“怎么了?”
白悦把事情的经过大致描述一遍,当然省去了吴叶的部分。郑思一听后也连连摇头,说蓝启央遇人不淑。
“可是这种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吧。只能等他自己想开了。”郑思一评论道。
白悦向屋子里望去,没再说什么。
“哦对了,跟你说个事。”郑思一想起此番前来的正事,对白悦说:“暑假我们社要和学校一起参加个活动。这次短片展举行得很成功,嘉宾里有个人是中国电影协会的,他说今年夏天要办个中国电影发展史的放映纪念活动,类似电影周那样子,邀我们学校组织同学参加。这次文化节筹委会的人都要去。大概要去一个星期吧,时间好像是六月中旬,就是我们刚放暑假之后。”
“地点在哪儿啊?”白悦问。
“新太平镇那个彭祖阁。真不错,我早就想去看看那楼到底是啥样的了……”郑思一沉浸在对那栋楼的想象中。
白悦心中一惊。那栋楼。充满未解之谜的史前巨楼。自己居然要走向它了。
第 15 章
(下篇)
下半学期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学生会选举时,虽然李金桥被爆出那么大的“丑闻”,但基于他平时为人处事确实有才干,最后还是有不少学生投同情票给他。不过郑思一还是成功地坐上了主席的位置。吴叶也被提拔了一级,成了郑思一身边的大红人。越来越多的人对郑思一的社团产生兴趣,社团的例行电影放映也广受好评。
这些事情白悦都没放在心上。尽管郑思一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他心里考虑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事。下学期就大三了,一晃大学就已经过了一半。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回首这两年的大学生活,白悦只觉得糟糕透顶。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上进心,初中高中苦学了那么多年的史地政理化生随着两年的荒废都还给老师了,当初被众人景仰的优等生,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废柴而已。小时候总会有诸如“天为什么是蓝色的”之类的疑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初中的物理书上就被解释得清清楚楚了;但是白悦发现自己的脑中几乎已空空如也,假使现在突然有个小孩子跑来问他天为什么是蓝色的,恐怕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高考失败后满腔悲愤。现在也还是满腔悲愤。可是他有什么资本继续悲愤下去呢?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大学之后,谁还管你成绩好坏啊,有能耐在这社会上立足才是硬道理。李金桥郑思一吴月这类活跃分子有多能干且不说,单是他的室友庄品严,平时看起来挺不正经,可是人家心里对生活的认知比他白悦要强得多。庄品严虽然不爱学习,却清楚学校每一条关于学分的规章与解释,平时也跟他一样爱逃课爱偷懒,期末却一定能让自己每科都在及格分数之上,而且寒暑假已经自己出去找地方实习了。就连他看不起的这帮“二本生”都能很好地规划自己的生活,为未来做打算,而自己呢,只会沉浸在怨恨中,不敢面对现实。到头来人家是脚踏实地升青云,他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托郑思一的福,他结实了不少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不过这些朋友,他总是觉得他们与自己格格不入。即使是一直视作同类的吴叶,经李金桥事件后,白悦心中也结下了疙瘩。郑思一曾经跟他讨论过,说等他们升大三后自己就退休,把社团之长的位置让给善于交际的小扬。白悦不同意,认为小扬没有能力,让吴叶来当社长才好。郑思一对他说:“我看不行。吴叶那孩子心机太重,这个社团是个很轻松的社,让那样的人来当社长,始终不合适。”
白悦闷声不语。他当然知道吴叶的心机重。但是这群人当中,吴叶是他唯一能抱有期待和归属感的人了。
都说大学就是社会的缩影。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个社会远远要比白悦想象的更加无望。
战争、传染病、自然灾害在这几年里一直没有断过。国际局势每一天都在变。伊朗同意放弃核装置,那边朝鲜却大张旗鼓地搞起了核实验。虽然这几年风不调雨不顺,国内不算太平,但我们的国家一直力图塑造自己在国际上的光辉形象,坚定不移地坚持各种党的方针不动摇,坚定地屏蔽国外的不和谐声音。越来越多的国内网站被审核,越来越的外国网站被封锁。
社团的群里天天都有人骂政 府管得太宽,因为今天这个游戏网站被和谐了明天那个动画视频被删除了。看着自己浏览器里一页又一页的“该页无法显示”,白悦只有叹息的份。这个国家就像一个性急又好胜的大孩子,没穿好鞋子就拼命想往前跑,不听别人的劝告,也刻意忽视自身因鞋没穿好而感到的不适和痛苦。
在大楼里的电影放映会恰好是学校放假的第二天。白悦原想先把行李放回家再去的,但看来时间来不及,只好做罢。
学校里要去的总共有二三十人,加上一些老师,众人一大早一同从学校坐大巴出发,前往新太平镇。那个地方离学校所在的市挺远,要坐上五个小时的车。菜松和傻安那帮人只把这次活动当成社团的春游,一路上兴奋不已。因李金桥也在此次前去的行列之内,白悦本想和蓝启央坐一起分散他的注意力,却一上车就被郑思一不容分说地抓着坐到了自己旁边。
坐长途汽车不是件舒服的差事。PSP玩久了也没意思,白悦宁可大睡一觉。司机好像很喜欢蔡琴,一路上放的都是她的歌。年轻人对她完全不了解,只是当放到一首歌,里面反反复复地唱:“……听那杜鹃,在林中轻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啊啊啊——不如归去……”一些人对此有了点微词。
“靠,我们这才刚要去呢,它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真晦气!”坐在后面的楼长大声说。
白悦皱了皱眉。其实他也觉得这首歌在这个时候放,很不讨喜。早前郑思一说这楼的出现不吉时自己还大义凛然地嘲笑过他,但随着越来越多关于那栋楼的报道浮出水面,白悦本人也对那栋大楼产生了莫名的惧意。
越想越不安,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郑某人——人家正对着那部心爱的小P玩得正欢呢。他又探出身子往座位后边看了看:吴叶和小扬正拿着本漫画交流心得,楼长小胖菜风傻安四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热烈地打着牌;蓝启央安静地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他身边坐的是个不认识的同学。白悦大致扫视一圈,暂时没看到李金桥坐在哪里。
昨天夜里他又做了那个站在楼梯前的梦。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的梦里,站在楼梯前的不是幼年的自己,而是……现在的自己。二十一岁的、长大成人的自己。这让他更加惊恐。其实他心里不是很想去那栋楼。今天在车里又听到了“不如归去”这种歌,他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他想跟郑思一吐苦水,但对方听了这些话后肯定会笑话自己,还是免了吧。
唯物主义在此时并不能缓解他内心的畏惧——因为眼下他畏惧的不是鬼神,而正是实实在在的“物”。
这趟车坐得众人都很难受,因为前往粤北的路崎岖不平,一路颠簸不说,半途中还遇到一个工厂的工人集体示威,把路堵了,交通堵塞了半天,直到身穿防暴服手持盾牌的警察们把工人驱散,车子才得以继续前行。长途汽车是空调车,车窗都是死的,打不开,白悦无从知道那些工人们在吵些什么,不过大致从他们拉起的横幅得知是工厂拖欠工资。
郑思一见状,感慨地说:“唉,我们家乡那边,出点什么事,示威都是女人和老人家去的,如果是年轻男人去示威,肯定要被警察抓起来关进去的,如果是妇女和老人,警察就不太敢动。不过曾经有一回事情闹得很大,有人骂起共 产 党来,警察立马就出动了……”
“这是当然的,”白悦说,“骂领导人都行,骂我们伟大的党可就万万不行喽。这就相当于古代骂皇帝,是‘大不敬’哩。不过现在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最后肯定得怨到政府头上。”
经过漫长的旅途,一行人总算抵达目的地。当地天气晴好,广东夏天惯有的带着湿热气息的风不住地舔舐着人的脸颊,让人热意倍增。那栋巨楼马上被众人尽收眼底。白悦见到那楼的瞬间,从心底往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栋被命名为“彭祖阁”的神秘巨楼,外形不带任何刻意而为的艺术感,只是栋方方正正的建筑,拔地而起,直插入云,就算把头仰到后背、穷尽目力都看不见它的顶端。巨楼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色光芒,上头仿佛溶入白云之中,威风凛凛地俯视众生,让人禁不住猜想,这楼其实是一条连接了地狱、人间与天堂的通道。
白悦初见这楼的感觉,与其说是像乡下人突然进了大都会看到摩天楼,不如说更像是无神论者突然见到神迹显现时一样震颤。明明只是一栋楼而已,却让他的毛骨都为之悚然。
身边同学们的惊叹声和赞美声都没有入他的耳中。他呆愣地站着,无法把视线从这栋怪物般的史前巨楼上移开。直到郑思一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傻傻地问:“干什么?”
“惊讶得说不出话啦?”郑思一调笑道。
白悦默默点了点头,再次极目而眺,还是无法看到楼顶。他突然想,如果这栋楼此时倒塌,将会是怎样一种景象呢?
“确实是相当壮观的建筑物啊。真想知道它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由谁建的。”郑思一也赞叹道,不过声音较平时并没有太大起伏。他更在意楼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