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琴挑
  发于:2009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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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阻止他,他的善良只会让我自惭形秽。
  正巧路过一家面包房。
  香喷喷的奶油香味从面包房里飘出来,刺激着我们的味蕾和食欲,马修的蓝眼睛放着绿光,他咽着口水说:
  “马克,怎么办?我饿得走不动了。”
  我忍着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噜的叫声安慰他:“我口袋里还有一袋冻牛肉,回去煮热了给你吃。”
  “可我想吃面包。”他指着面包房,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也想吃,但我们没钱。”
  他眨眨眼睛望向我,狡黠地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们去偷。”
  “偷?”
  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来了罗马后,再贫穷的时候我都没有做过小偷,这不是胆量的问题,只是我意志坚强。
  “对啊,我们到面包房里,你装作和服务员聊天,我就从货架上偷面包,然后我们就——跑没了影,他们追也来不及。”
  “万一有警察怎么办?”
  “我看过了,这附近没警察,要是有,我掩护你,我是小孩,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太冒险了!”
  “马克马克,我求求你了,我宁可坐牢,也想吃那个面包,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一块像样的面包。”
  他的哀求满含辛酸,我软了心,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整整衣服,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面包房,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百无聊赖的坐在玻璃台子后面想心事。看来面包房的生意今天也不怎么好。
  “小姐……”
  她抬起眼睛,首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然后鄙夷地挥挥手:
  “去去去,我们这里没施舍。”
  她当我是乞丐,我有些恼怒,但看看自己的穿着,脏兮兮地破烂衣服,不是乞丐又是什么?
  “我要买面包。”
  她挑起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大声问:“买面包?你有钱吗?”
  “我有,当然有!”
  明显感到了底气不足,我把手揣进口袋,假装那里塞满了鼓鼓的钞票。
  “那你要买什么种类?可以自己挑挑看。”
  她盯着我的口袋,语气缓和一些,萧条的生意让她也很想做起乞丐的买卖了。
  “我不懂,”我故意遮住她的视线,好让已经拉开门缝的马修能顺利地溜到货架,拿面包,“还请您给我介绍一下。”
  “好吧,”她有些不耐烦,强打起精神给我介绍各式各样美味有人的面包:“巧克力的,香草的,奶油的,黑麦的……你喜欢什么口味儿?”
  “巧克力。”
  “呃,那就对面第三层,你自己去看吧。”
  我稍稍侧过身,马修已经藏好了面包,正溜出去,我慢慢走到货架,他蹲在地上,在我双腿的掩护下,一点点往外蹭。
  “小姐,我看了,没有我喜欢的,下次再光顾。”
  不忍看他辛苦,我替他拉开门,决定和他一起逃出去。
  “神经病!一定没钱!”
  服务员生气得破口大骂,我则偷笑着和马修一起飞奔而去,竟然没人发现我们的恶劣行径。
  我们一口气跑回了家,还没等喘匀了气,马修就迫不及待地把战利品哗啦一下倒出来。简直是艺术品!我们没时间逐件欣赏,抓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好吃吗?”
  “好吃!”
  马修开心地回答。他高兴,我也觉得高兴。
  这样的事情我们后来干了不少,有的时候能像今天一样偷到东西也没被发现,有的时候会一无所获,而且被人打一顿,这时我就充当保护神,用我不知道哪来的好身手,帮助我们顺利逃脱。
  马修更崇拜我了,说我以前不是警察就是黑帮头目。
  后来,果然发生了一连串和警察扯上关系的事件。
  我们是听别的乞丐说的,好长时间了,相邻街区一直在夜晚发生凶杀案,死者莫名其妙地被杀死。凶手枪法很准,死者都是一枪被崩了脑袋。有人听到过枪声,可是凶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警察到我们街区挨家挨户的调查过,但依然毫无线索,没人在夜晚目击过凶手,因为是贫民窟,本来治安就不大好,谁也不敢在夜晚出门。
  死的人,有的是夜晚出来的拾荒者,有的是买醉的恶棍。
  我和马修从来不在晚上出去,一个是天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并不会有太好的收获,另一个是我发现自己一到了天黑,就会困得睁不开眼睛,必须早早上床睡觉,而睡了一宿仍会觉得周身疲乏,我把这归结为噩梦不断的结果。
  因为早上起床被子总是不在身上,我终于患了重感冒,再没有力气再和马修一起外出拾荒,更不可能合作偷东西,我只剩下卧床的力气,连进食都乏力。
  马修得知我生病,除了每天独自一人出去拾荒,下午就收工到我家来给我做饭。为了方便照顾我,他几乎把整个家都搬了过来,和我一起住。
  他喂我吃药,给我烧饭,替我擦身体,换衣服……他努力细致地做好每一个细节,甚至把冷得打颤的我紧紧抱在怀里,用他温暖的额头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像母亲一样照顾着,除了感激和惭愧我还有什么呢?也许我才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他更像个大人。
  夜里,他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对我讲着他听到的好玩的笑话,他怎么恶整欺负他的那些小地霸,怎么拔光了猫尾巴上的毛,怎么把老鼠扒皮吃肉……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有时候配合地笑一笑,夜幕降临后,我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个追逐的梦。
  我梦见我正追赶一个男人,穿越了几条街道,我不停地追啊追,终于在一片树林里追上了他,然后我不顾他的求饶,举起了手里的枪,我大笑着,恐怖地笑着,用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准备扣动扳机。
  马上,又有一个该死的灵魂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狂笑着,就像是魔鬼撒旦的附身,我的笑声让自己都颤栗起来。
  我扣都了扳机,男人应声倒下。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已经是清晨了,被子不在我身上,我被冻得说不出的难受。
  马修呢?
  我从床上坐起来,发现马修正蜷在对面沙发里瑟瑟发抖,他的脸色苍白,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延伸充满了恐惧,完全变了一个人。
  “马修?”
  我向他走过去,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也被我传染得生了病。可是他却想躲瘟疫一样快速后退着,好像我要杀了他一样。
  “马修,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我是马克。”
  “不,你是凶手……”
  “你说什么马修?”
  “你不是马克!你是杀人凶手!”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惊恐地说我是杀人凶手?
  我想解释,可是我越是靠近他,他就立刻躲开,最后我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马修,你生病了吗?为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
  他望着我的脸,慢慢伸出手臂指了指放食物的柜子,我转过身看过去——哪里有一把小型的手枪,静静地躺在可可面包的身旁。
  “枪?是你偷来的?”
  马修用力摇摇头,红着眼圈说:“马克,这枪,是你的。”
  “胡说,我从没见过这把枪。”
  我撒了谎,我见过它,它以前和我的几套西装一起被放在旅行箱里,而箱子我把它藏在了沙发下。
  “我亲眼所见……昨天夜里,你从床上起来,从沙发地下掏出箱子拿了这把枪,然后你走出了屋子……你在大街四处游荡,正巧一个喝醉的男人撞到了你,他骂你,你没有反应,却在后面跟着他,他害怕了就想甩掉你,可是你不放过他,一直追,追,追,追到一个小树林,他向你求饶,你却开枪把他打死了……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我都看到了,我,我……”
  他抽泣了起来,我则目瞪口呆。
  原来那些梦全都是真的,我在梦里杀人,其实是我真的杀了人,警方一直苦苦追寻的黑夜凶手,就是我。
  我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杀人,为什么杀了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马修跑到我面前哽咽地说道:“马克,你干嘛要杀人?以前那些人也是你杀的?你……是个杀手吗?
  我使劲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杀人。
  “马修,也许是你看错了。”
  “你还是不相信吗?今天晚上我再跟着你,在你杀人之前我把你叫醒……你不知道,你的样子看起来恐怖极了,还有你的笑……”
  我答应了他。
  人命关天,我必须亲自确认我是在什么状态下犯罪,如果我真的是凶手,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审判。
  “马修,如果我要杀人,你就用铁钩狠狠地打我,然后去报警。”
  “马克!哇——”
  他号啕大哭起来,抱着我发抖的身体不肯放手。

  被捕

  当我醒来时,我的脸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从后脖颈那里传来一阵阵剧痛。
  我抚摸着患处竭尽全力想从地上爬起,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还挺能跑,追了我几条街,呵呵,可被你累得不轻……”
  我努力在黑暗中看清前方,说话的男人有一副魁梧的身板,穿着一件灰呢大衣,带着礼帽,帽子下的脸孔看不太清,但棕色的大胡子很是醒目。他左手拎着一副亮闪闪的手铐,右手端着一把来福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
  “先生,看来你得跟我走一趟……你被捕了!”
  我艰难地转过身寻找马修,马修绝望地望着我,手里的铁钩咣当一下摔在了脚边。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哭,但是我马上就猜到了,在行凶的途中按照事先的约定,我被他用铁钩打晕,而更巧的是,行凶的对象恰好就是眼前这位警官乔装的,这就叫做自投罗网。
  “我是弗朗西斯探长,专门负责这一区的刑事案件的调查,我怀疑你跟最近发生的凶杀案有关,请你立刻跟我回到警局协助调查。”
  “是,警官。”我乖乖地伸出双手,不打算进行任何抵抗。
  警官有些惊讶。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罪犯,让他困扰吧。
  “马克……”
  马修跟了上来,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心里对打晕我的事还耿耿于怀。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更多:“马修,如果喜欢的话,就一直住在我那里吧……面包在橱里,牛肉吊在窗子下,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冬天要到了……”
  “马克——”
  他放声大哭起来,冻得发红的小脸被脏手揉花了,样子很可笑。
  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牢狱生活,或者,死刑。唯一的牵挂就是马修,不过我不用担心,他从来都会很好地照顾自己,也许没了我这个累赘在身旁,他能活得更轻松快活。
  冰冷的手铐锁住了我的双手,我跟在探长身后,默默舒了一口气——不觉得一点沉痛,因为自己罪有应得,反而有一种畅快的解脱感。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凌晨三点。
  回到警局后,弗朗西斯马不停蹄地对我进行审问。
  “叫什么名字?”他点燃了一棵粗大的雪茄,在审讯室里,聚光灯灼热地打在我脸上。
  “马克。”
  “是真名字吗?”
  “不是。”
  “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
  “我警告你,不要和我耍花样!”他的大胡子上下抖动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警官,我不敢。来到罗马之后,马修叫我马克,来到罗马之前,有人说我叫萨维奇,但我觉得那也不是我的名字。”
  “有什么证明?”
  “我床下的箱子里有我的证件,萨维奇,罗马日报社记者,我有记者证。”
  “可你为什么说这不是你的名字?”
  “警官,我想我可能患了失忆症。”
  “哼,来这儿的人都会这么说。”
  “警官,我没有骗你。在来罗马之前我应该在西班牙的马德里,发生了一场意外——我从斗牛场的看台上摔了下来,得了脑震荡,暂时性失去记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马德里医院调查。”
  “好吧,”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我背后接着问:“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没有动机。”
  “没有动机?那就是纯粹杀人取乐了?”
  “取乐?我不认为有什么乐趣,我根本不想的。”
  “那些人和你有仇吗?”
  “不,我是在梦中杀人的……我会经常在夜里做恶梦,杀人的梦,但是我一直以为那是场梦,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了。至于我究竟干了什么,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哼哼,你倒是把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
  “警官,如果我要推卸罪责,我就不会乖乖地跟你回来,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杀人。”
  他沉思了一会儿,掐灭雪茄当机立断地说:
  “你该去法医那里做一个鉴定。”
  “鉴定?我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感冒。”
  “不是生理……”他笃定地下结论:“而是心理,以我丰富的从业经验来看,你精神上一定出了问题,应该是患上了夜游症。”
  法医的检验报告隔天就出来了。
  弗朗西斯告诉我,我脑部确实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不但失去记忆,而且还患上了夜游症。
  “夜游症就是我会在夜里干一些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勾当?”
  “是的,例如杀人,而且是潜意识的,你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所有的夜游症患者都会去杀人?”
  “当然不是。这与患者的生活经历有关,正常情况下释放不了的欲望,就会通过这种潜意识状态,喏,类似于催眠,去达到目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欲望就是杀人?”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有没有很想杀的人?你有没有和人结仇?或者你最重要的亲朋好友被害死了,在你心里便被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种仇恨一时无法宣泄,就会通过某种极端的方式释放。又或者……是因你的过错而导致亲人死亡,背负这种沉重的自责,精神就会发生扭曲,你每天不停地悔恨、自责,其实在无意间给自己下了暗示……”
  “暗示?什么暗示?”
  “你希望通过犯罪这一方式让自己被惩罚,然后在精神上获得解脱。”
  “!”
  酒,啤酒,葡萄酒,白兰地,威士忌,烈酒,酒精……
  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酗酒的画面,各种品种的酒,我没完没了地灌着,直到把自己灌醉,不省人事……
  女人,各种女人,我一边大笑着追逐她们,一边扯扯下她们的衣服,然后把她们压倒在身下……
  斗牛场,凶猛的公牛,汹涌的呐喊声,鲜血,红布,金色,眼睛……
  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混着血泪,死死地盯着我,久久不肯阖上……
  嘎然而止。
  脑中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断了,那双眼睛变成了一尾金红色的鲤鱼,跳出水面后立刻钻入湖底,消失不见。
  我使劲摇晃着头,希望它能再次浮出水面,但徒劳无功,除了疼痛,我再感觉不到它,一切都远离了。
  “你想起了什么?”
  “酒……女人……牛……还有眼睛。”
  我抱着头,忍受着从太阳穴那里牵动的神经脉动。
  那双眼睛,棕褐色的眼睛,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对它的主人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警官,求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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