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渣----七里
  发于:2009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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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伏在洗手台上,脖颈里醒目的猩红色,肆意的渲染开来。
  安源狠命抱住他,伸手捂住他的脖子。“笨蛋!笨蛋!不要有事,不要有事啊笨蛋!”胖子手里的剃须刀滑下来,清脆的摔落在地面上。
  “只不过是用不惯新买的刀子,不小心划开而已。”在校医院的长椅上,胖子捂着脖子上的纱布,无奈的笑。安源一直黑着脸,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肯缓解。
  瘦子也冲来了,泪眼婆娑的扑到胖子身上,说他爱他,这个世界上他只爱他。
  胖子伸手搂住瘦子的肩膀,抬头看着安源,安源恶狠狠的瞪回去。真的是,爱,就足够了吗?
  你现在幸福吗?安源想要问胖子,这么矫情的话,在喉咙里打了无数个转,还是没有出口。一起站在阳台上,看着瘦子在玻璃后的房间里,每隔一秒钟就要抬头监视一遍这边,像是警犬一样。
  从那件事以后,瘦子更加黏着胖子了,简直是片刻都不肯分离。
  “会有伤害,其实也说明,爱得很深吧。”胖子悠悠的说着。
  他的声音很好听,他的眼神,很美。
  安源转了个身,面朝着天空,用高深的语调抒情的呼喊。“我所知道的,我所憧憬的神明啊,请保佑他!请将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赐予他!请让他快乐!请让他幸福!”
  “在说什么啊?”
  “台词,我在练习台词,我参加了学校戏剧社。”
  “诶?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嗯,刚才决定的。”
  “噗。”胖子笑得很舒展。瘦子在门里面挠着玻璃,安源得意的冲他撇嘴。“你真是一个——”
  “好人嘛,我知道。”
  完

  屏蔽门

  原来地铁票也是有时限的,从入闸算起,180分钟之内要出闸,否则就会罚款。
  阿达没有钱给它罚,他很沮丧。
  不能在往来穿梭的地铁里消磨掉一整天再一整天的时光,只有180分钟,在阿达为此沮丧的过程里,时间已经走过去一小半。
  没什么兴致坐车了,于是坐在站台的金属横椅上,楞楞的看着前方。
  刚开走一趟,上班时间,站台没有什么人,只有深色的屏蔽门竖立着,隐隐透出对面灰黑的墙,墙上夹杂着五光十色的广告牌,说不出是寂静还是喧嚣。
  长时间盯着一块地方,大概就会产生幻觉。
  阿达发现,眼前的玻璃门上,浮现出一个痕迹,像是水印一样慢慢渗透成型,一层一层的清晰起来。
  是一张人脸,笑得有点尴尬。
  “嗨。”阿达晃着手,打了个招呼。一定是因为太无聊了。
  人脸从玻璃上向后揭,勉强呈现三维的视觉效果,就是有点抖动。“你不怕吗?”
  幽灵有什么好怕的,比起来,阿达觉得思考接下来的去处更叫人恐慌。还剩下不到一半的时间,阿达近乎绝望的想着,跟一个陌生的幽灵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怎么死的?”
  “呃。”
  “不想说就算了。”
  “谢谢。”
  “你进来不用买票吧,没有时限吧?”
  “没有。”幽灵好像笑了。
  “真不公平。”阿达还是很烦躁。幽灵不是太健谈的样子,有点怕生,也许是独自存在的太久了。阿达不介意听众保持沉默,他就是想说话而已。
  “我失业了。外面天气好热,说是要下雷雨,总也没有下下来,地铁有空调。你看过那个电影吗,一个男的在地铁里晃了一天,第二天再去地铁里晃一天,他女朋友不知道。我没有女朋友,我也晃不了一天,地铁票有时限。他妈的。”
  “哦。”
  一趟地铁进来,呼呼停下,呼呼开出去。阿达仔细找了找,发现他又粘到玻璃上,等车过了,再慢慢揭起来。
  “一直都这么过?”阿达觉得,出于礼貌还是要关怀一下。
  “也不。到了晚上,车停了就不怕撞了。还能四处悠悠逛逛,挺自在的。”是个挺容易满足的鬼。
  “干脆出来吧,里头有什么好逛的?”
  “我出不去。”
  幽灵指了指屏蔽门, 车一过就关了,从头到尾堵得严丝合缝。
  “我算个地缚,早先死在铁轨上,再就出不去了。”
  阿达隐约觉得,自己的沮丧不算什么,太轻浮了。他站起来,走到幽灵跟前,上下敲敲玻璃,反复捉摸,还是没有破坏公物的胆识。“怎么办?”
  “没事。”幽灵跟他笑。
  没办法,那就聊天吧。阿达也不跟那180分钟计较了,蹲这聊着,差不多到点就上去补个票。到下班时候人多,幽灵不出来,他才回去。他跟幽灵讲外头的事,幽灵听着乐呵,然后一遍一遍从玻璃上往下揭。
  处久了,一天没来就觉得少点什么。
  “你出来吧。”阿达说。
  不能跑一辈子地铁,可是真想见他。“哦。”他真答应了。
  要出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车来的时候,别全贴玻璃上,留着点,顺着窄道往门这出。能冲出来,就算破了地缚。是有点危险,车边上风大,稍微贴不住,让车速带出去,就得撞散了。
  “加油,我看着你。”阿达给他鼓劲。
  第一回,车咔嚓咔嚓停下,阿达左右看不见他,等车过去了,趴在玻璃门底下一寸一寸的抠着看,真撞散了,一小片一小片粘在墙上,铁轨上还掉了一星半点的。阿达上去买了两回票,他才慢慢接回来,再出来的鬼影更淡,滋滋抖,跟信号不良一样。
  “行不行啊?”阿达心疼他,都想让他算了。
  幽灵捏捏拳头,点点头。
  想出来,想到外头去。幽灵两手扶住玻璃墙,站得跟英雄人物似的。阿达酸着鼻子,看着再一趟车轰轰隆隆过来,轰轰隆隆过去。还是撞散了。
  第二天过来看,幽灵像是少了一圈,蔫巴着摊在玻璃上。
  “要不咱不试了?”
  “还有一回,三回都出不去,就没了。”
  “没了?”阿达打了个寒噤,死了再没了,那就灰飞烟灭了。
  幽灵看着他,伸开手,平平的展开在玻璃后头,阿达也把手贴上去,整整齐齐的对上。再来是脸,合上眼睛,照着他的脸贴过去。贴着,就不会散了。
  还好这站人少,没谁打扰。
  耳朵里能听见,列车远远开来的声音,轰鸣一样,反而觉得安静。人都变轻了,软软的向前倒,像是要贴进玻璃门去。幽灵在他耳根说话,轻飘飘的。
  “地缚要走,就得抓个生人进来换。三次都抓不住,就没了。”
  阿达猛然睁眼,车就从眼前过去,震得脑子一片空白。阿达往后摔,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屏蔽门慢慢开了,三两个乘客走出来,都是人。
  屏蔽门又关了。
  阿达脖子僵得痛,转了转,没能看到什么。
  车站很安静,眼前伫立的深色屏蔽门光滑而透明,偶尔有列车带起的风,呜咽而过。阿达,再见。
  完

  擂茶

  将芝麻、绿豆、生姜、茶叶、炒米放入擂钵,用梓姜木捣作糊状,再行冲泡,是为。闲日坐了,拣上各色面点菜蔬搭茶,热饮慢咽,九曲回肠,渐生心旷神怡之感。
  倒有那不知好的,拍着桌子嫌茶香,一味喊道:“男儿当饮酒,整日捧着茶碗,成什么样子!”
  习慕春不恼不怒,微微笑。“酒能浇愁,茶却无忧。”
  周武自是不懂。少年形貌,却是一副豪客脾性。他家中开有镖局,与习家比邻而居,两家公子一般年岁,为人喜好大不相同。习慕春好静,周武好动,自幼便发愿要闯荡江湖,扬名立万。
  “走镖,走的不也是江湖?”习慕春问道。
  “不同!”周武摆摆手,却说不出何处不同。末了握紧拳头,慷慨言道:“一世为人,若只守着先辈家业营生,庸庸碌碌,太也无趣!”
  习慕春再不回话,一手托起茶碗,另一手偎在碗沿上,凑过脸,看碗中热茶升雾气,袅袅腾腾,全然捉摸不定。习家世代茶商,习慕春仍是好茶,因循下来,竟是这般无趣么?瞧见他神情怔然,周武始知失口,伸手要揽住安抚,习慕春矮了肩,堪堪躲过。
  “江湖多风雨,小心些。”便是这一句,仍嫌多说。
  周武默立良久,低了声,只叫等他。习慕春头也不转,手中有茶,心中无忧。那姓周名武的江湖人,既远了,也不需再回来。
  一别数载。周武记着他,时时遣人送些物事回来,头两年大多金银古玩,诸般见不曾见过,听也不曾听过的名贵玩意,还夹着贡品名茶。习慕春不收,送来的人交不了差,他悉心指去周家大门。算是代他孝敬爹娘,想到这一层,竟有些好笑。笑过便罢了,江湖遍野趣,他又能惦记到何时?
  次年换了办差的,来的是一个小僮,圆圆脸蛋,一身青布衣裳。水葱一般的人,抱着结结实实一尊石擂钵,显见得十分吃力。习慕春要拒,先就不忍。“少爷亲自采的石头,老高老高的山上。”小僮反复同他说,习慕春笑,收着便收着,算是他往日茶钱。
  小僮唤作小五,习慕春收了擂钵,周武许是见他立功,屡次派了过来。有时送些吃食,有时却是出去塞外远地,干脆遣他跟着习慕春。小五手脚勤快,话也不少,更是个好打听。只要习慕春不喝住,他便能絮絮分说整日,都是周少爷行侠仗义威震江湖的英雄事。数年间,周武成了名震江南的少侠,习慕春仍是习慕春。暖茶入腹,诸般滋味杂陈开来,品味良久,方渐渐并作一股醇香。
  “习少爷,少爷要同江北的剑客决战了。”小五有些惴惴的。“少爷是江南武功最高的,那剑客是江北武功最高的,外面好多人说起,都说难分高下。”
  习慕春点点头,心头蓦一虚,热茶泼了满手。小五赶忙扯着布巾给他擦拭,一面劝慰:“少爷能赢,少爷定然是赢的!”习慕春回了神,看着手上红肿,摇头笑。“小五想去?”洞庭君山,决战之地近在咫尺之间,小五重重点头,习少爷乐于开恩,挥手叫他去看自家少爷。
  一战三日。小五惦记着同他回报,颠颠跑来,再颠颠跑去。周武同那江北剑客都上了君山,周遭围着各式船家,遥看战局,谁也不愿犯险近前。湖上雾重,看不清君山人影,只听得兵器长鸣。第二日雾散了,日暮时分,山巅曾有二人踪迹。小五说,听得少爷长笑。第三日,整日不闻声息,有看热闹的大着胆子近前去,绕着君山走了一转,仍不见人。
  习慕春端坐捣茶,一钵擂茶放入去,手却停下,只顾着发起呆来。
  身旁有人捉着手臂摇晃,偏头看,小五一脸急切,拖着他便走。“怎么?”习慕春只觉百思齐涌,却是想也不敢想,随着小五摇摇到了前堂。前堂有个浑身脏污的人,正捧着干干净净的茶碗往嘴边送,一面嘘嘘吹气。
  这许多年不见,倒改了口味。
  “不喝酒么?”习慕春问出口,才觉周身松了力气,重重坐下。“慕春的茶,原比酒香。”周武咧嘴笑道,放下茶碗,又来捉习慕春的手。眼见那茶碗条条黑迹,习慕春也不缩手,由着他脏手摸上来。抬眼望着他,张了口,却是酸涩不能言语。周武牵着他手掌不住磨蹭,柔声叫道:“慕春。”
  “同那剑客打到第三日,招式用尽,都弃了兵器,索性扭打做一团。我在泥地中打滚,忽然想到,放着干干净净满身茶香的慕春不抱,却来抱着一个又脏又臭的剑客翻滚,可不是傻瓜么!”
  君山一战,周武弃斗。江湖第一的名头,争了许多年,到头轻飘飘丢开。
  “原本就是傻瓜。”习慕春瞪着他,忍不住要笑。小五立在一旁,看着二人,傻傻而乐。周武大口吞下一碗擂茶,叹道:“酒能浇愁,茶自无忧。”
  那江湖,都远了吧。
  完

  像苹果一样流浪

  前往德鲁亚加之城的道路穿过一片漫长的无人地带,荒野里生长着仙人掌和带刺的灌木,它们像风干的土块一样不能食用。太阳毒辣的照射下来,地面的温度更加难以容忍,柏油融化之后,靴子底下显得黏糊糊的,非常让人不愉快。
  有只苹果滚过来,一个小跳跃,然后骨碌碌的停住,靴子前方不到一码的地方。
  汤姆注视着躺在黑色柏油路面上的苹果,它是翠绿色的,显得很香甜。妈妈说过,吃苹果可以让他强壮的生长。汤姆很少想起妈妈,她是个修女,在汤姆六岁的时候被人们用石头砸死了。她去世之前,正打算教汤姆算术,结果就是,他后来一直没能弄清楚那些数字。
  索尔加一家有十三口人,汤姆依次干掉了老家伙们,肥肿的中年男人,一个带着银白色假发套的女人,还有几个乱糟糟吵嚷的小伙子,连同和他们在一起的姑娘,最后他找到厨房,连紧缩在灶台里的厨子也没漏掉。但是葛洛多先生说还少一个人,索尔加的小兔崽子,他跑掉了。葛洛多先生很生气,他答应了接头人要杀光这一家人,如果漏掉了一个人,就不能算杀光,没有赏金可拿。汤姆伸开手指,试图算清楚他究竟干掉了几个人,葛洛多先生用桌上的莴苣砸他,让他滚出去。
  要知道,用东西砸人,是非常糟糕的事。
  汤姆没有来得及想太多,他开枪轰掉了葛洛多先生的头,他的脑浆散落在莴苣上。于是提拉最后一个肯收留汤姆的人也死去了,他只能离开,连一块钱佣金也没能拿到。临走之前他去牵葛洛多先生的马,葛洛多太太冲出来,挥动着一根坚硬的面包,一边哭泣着,一边把他打出了马厩。
  走到德鲁亚加之城,情况可能也好不到哪去,而且他快要渴死在路上了。
  刚刚经过的是一辆敞篷马车,看样子来自提拉的山区,装载着满满的货物前往城镇。它行进的速度很懒散,半天都没有跑远。汤姆捡起苹果,有个少年从车厢的木栏上探出头,对他做了个吃的手势。
  “真是糟糕的旅行。”少年说。
  汤姆捏着苹果,迈开脚步跟上马车的速度,他试图回答少年,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辞令。“你也是来自提拉吗?旅人?”汤姆点点头。“来自提拉中心的镇子吗?”汤姆点点头。“多令人怀念的地方,也许我该问问你,索尔加一家的情况?”汤姆摇摇头。他认为索尔加一家应该全部死去了,但是葛洛多先生不这么认为,这让他困惑,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说明。
  “不,也许我不想知道。旅人,请原谅我的多嘴多舌。”少年的笑容像苹果一样鲜嫩。他催促汤姆赶快吃掉那个苹果,在汤姆大口啃食的时间里,他欢快的大笑。“你真像是一匹沉默的骆驼,咀嚼食物的样子更加相像!”
  汤姆无疑是一匹羞涩的骆驼,面对这样的笑意,总是有些手足无措。
  “嗨,接着。”少年再度向他扔出苹果,美好的果实划着曲线落下来,一颗子弹击穿了它。青苹果和着硝烟的味道爆开,汤姆抓起枪跳上车,按着少年的头趴下来。
  荒野里的盗贼不会打劫一车苹果,事实上,有人为葛洛多先生的复仇出了赏金。
  马车停下来,赶车的人抱着头缩在车底,赏金猎人擦着他的屁股开了一枪,让他滚蛋。荒野里只剩下一辆装满苹果的马车,还有两个人,他们和苹果挤在一起。“骆驼先生,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吗?”少年缩在汤姆的腋窝下面说话,蹭得他很痒。汤姆收紧胳膊,让他不要动。
  赏金猎人有两个,从马车前后分别接近。汤姆捏起一只苹果,带着少年慢慢挪动到车厢前端,一直贴到绷紧的帆布上,他用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下来,挂在弯曲的睫毛上。少年伸出手,帮他擦掉。汤姆向车厢后扔出苹果,同时用枪口挨着帆布向前开了一枪,干掉一个。枪声震得少年捂紧耳朵大喊,汤姆飞快的扑到木栏跟前,对准朝着苹果射击的猎人开枪,第二个也干掉了。
  “那么,你会赶车吗?”少年趴在木栏上,看着汤姆熟练的拖走尸体,他的眼神显现出敬佩和向往。少年有很多事情不能做,汤姆在车厢里发现,他的两条腿很细,完全无法支撑身体。汤姆觉得应该安慰他一下,他拍拍触摸过尸体的手,走到木栏前,搂住少年的肩膀,把他从车厢里一口气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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