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几许(兄弟)----清潭
  发于:2009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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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再走了吧。他坐在床边,似乎在自言自语。黑暗里他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普文不像周在央那样气场强大,光是站在一边就气势逼人。普文是个让人安心的人,是一块打磨得圆润温厚的玉石,更像是兄长的存在。
  我转过去,眼睛亮亮的,轻轻回答了一声,嗯。
  他被我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了柔柔的笑。他说,你这个人啊,真是让人放不下心来。以后……有什么打算呢。小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照顾你。
  我瞪着他,声音闷闷不乐,道:你又不是同性恋,你的前途还是很好的。你要结婚,生儿育女,不要再为我牺牲些什么。
  普文忽然把我拖起来按在怀里,似乎这样就能够把我嵌进骨肉里,刻在生命中。他说,可是我……该死的,我怎么会这么放不开你。
  他抱着我,不再说话。
  普文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他跟周在央一样,总是默默地看着,努力做到一切会让那个人幸福的事情。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悲伤告诉那个人,宁愿红着眼眶看着那个人和别人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兽,倔强而不知表达,偶尔发出一两声受伤的低吟,即使没有人听到。
  普文是内敛而忍耐的男子,再痛再难,好像忍一忍,就过去了。而周在央,他是太过卓尔不凡的尊贵男子,他的骄傲不允许。
  这样的人,要么遇到好的人一辈子幸福,要么一辈子就因为不善表达而默默地被错过。
  所以我们一直在擦肩而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对的人。
  我并不知道,周在央其实就在门外。他和普文一样,一直没有睡着,在门缝看到普文抱着我,虽然不甘愿也还是离开了。知道早上才发现,脚下一地烟蒂。
  他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是讲求先后次序的。

  Brant

  之后便在普文他们家住下了。
  处于黄金地段的高级公寓果然物有所值,交通和购物都很方便。二十三楼的窗户望出去,视野开阔,天晴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片澄澈的天空。
  被普文强制留在家里休息,过着跟猪一样的生活。当我看到报纸上报导这个地方的楼价,已经到达了三万一平方的时候,就没办法不唾弃自己是个白吃白喝的混蛋。于是晚上向他们提出要分担日常开销和支付房租的,被周在央拿他那双狭长的漂亮桃花眼狠狠地鄙视了一回。
  不过找工作的问题,周在央倒是神通广大地帮我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只是为什么要跟他们在同一个公司,并且……为什么我的上司是周在央而不是普文!
  哦,是的。他们从高中起,同校,同住,同睡,现在,同一个有名的杂志公司。
  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到底是怎样的程度,以前一起打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才能。只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我停在原地,那样的感觉很糟糕。
  他们在公司两个非常重要的部门做主管,差不多是最年轻的两个主管,非常受重视。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地方,可见其能力和手段之高。只是我无法想象,他们在这底下勾心斗角的暗涌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家公司的杂志,就是时下极度受欢迎的时尚杂志,被评为“潮流导向”炙手可热的顶级杂志——《More-F》。意思就是,从高层到普通员工,都是精英。
  想到这里未免就有点泄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普通人啊。
  周在央有一个很得力的助手,是个英俊高贵的混血儿,十分绅士而且很亲切。他说自己叫Brant,是四分之一个中国人。Brant在古德语里是“妖精”的意思,他解释说是久居德国的祖父给他的名字。Brant的中文名则是中法混血儿的母亲取的,他随母姓,叫纪莫延。
  第二个助理……就是我(这个混饭吃的)。上班第三天,我的工作从坐在办公桌前闲逛网页到偶尔帮别人跑跑腿,泡泡咖啡泡泡茶,到现在多加了影印文件的工作。
  被鄙视了……
  情绪低落地趴在桌子上,Brant从周在央的办公室出来,抱着一大摞文件。
  小寻。Brant笑道,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Brant放下文件,伸手捧起我的脸(可能是外国人比较热情,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亲昵),我软绵绵地任他托着,Brant双颊的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很可口。
  怎么了。
  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有气无力道:我好没用啊……除了当跑腿,什么都做不了嘛。
  Brant好像很疑惑,盯着我半晌才说,不会啊,我觉得小寻也很厉害的。
  听他这么说,我的情绪更加低落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脸,扭过头去用后脑勺表示抗议。
  小寻厉害的地方呀……他摸着干净的下巴,似乎在努力思考。
  我悄悄地斜眼去看桌上的电子钟,三分钟……七分钟……十二分钟……我彻底愤怒了,“嘭”的一声跳起来,指着Brant的鼻子又“你你你”了半天,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指责他。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差吧。至少小时候也被阿姨们称赞文静乖巧单纯可爱。虽然……好吧,我承认我从小就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头脑也不够聪明总是一副大脑当机的痴呆相,但是那也绝对不会妨碍我成为一个气质美男子……的事实。
  即使从小就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夏铮,那也可能是因为不同的母亲而让基因遗传有那么一点,一点点非常小的差异。
  即使在认识周在央和普文之后也还是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比得过他们,被恶意批评为“长着一张智力低下的脸”,笨手笨脚,收入的数字从18岁以后就跟身高一样没有增长过,扔在街上绝对会被饿死云云。
  我也……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例如……还是算了吧,跟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再说下去也只会让自己难堪而已。我默默地默默缩回自己的位置上,等待下一次斟茶倒水的跑腿工作.
  啊,想到了。Brant笑眯眯地把脸凑过来,捏了捏我皱成一团的脸,说,只要跟小寻在一起,心情就会变好哟。
  而且皮肤很好,很可爱。Brant拍拍我的头,说,所以不需要难过的。
  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男性友人这么宠溺的纵容,感觉又别扭又高兴。
  你们做什么!周在央正好推门出来看到我破涕为笑并且被Brant捏脸颊的一幕,他脸色阴沉地向Brant吼道:不是让你去找普文吗!不用工作了!?
  我扁扁嘴,Brant笑了笑起身要走。我扯着他的衣角要跟他一起去,周在央霸道地揪着我的后领,恶狠狠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光会碍手碍脚。
  你管我去哪!反正我就是笨手笨脚头脑不好,你又不缺个帮你跑腿的,干嘛不让我走!放开啦放开我!本来熄掉的火焰被他这么一说有噌蹭噌地烧起来,我委屈地瞪着他,恨不得把他撕了。
  你啊……周在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弹了我的额头一下,道,你给我安分地坐好。然后把我拖进了办公室,也不管我挣扎扭动嚷着“不要不要”,也被按在沙发上禁止离开。
  Brant眨眨眼,向我挥了挥手跑掉。
  我无聊地坐在沙发上东瞧瞧西瞅瞅,周在央在处理文件,压根懒得理我。认真的模样帅得一塌糊涂。
  直到我闷得快要倒在沙发上睡死过去,普文才像救星一样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只看了我一眼,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两人一起抬头看我的时候,脸色又蓦地差了几分。
  我和普文去开会,你给我留在这里不许乱跑。
  我朝他们吐舌头,确认他们离开以后,鬼鬼祟祟地跑出了周在央的办公室。只是那时不知他们的用心,其实是为我好。

  独白

  接近会议室,便看见Brant在门外向底下的小职员严肃地向交代些什么,我小跑着一边挥手一边小声地叫他。
  Brant吩咐完事情,匆匆挥一下手算是回应我,又进了会议室。我撇了撇嘴,好奇地凑过头往会 议室半透玻璃门里张望。
  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严肃认真。只有周在央和普文显得焦躁且心不在焉,我无聊地跺跺脚,却被恰好望向门这边的周在央看见了。他……表情不像是一贯的愤怒,而是……不安和惊惶,甚至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于是普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也竟是同样的表情。
  哥哥。有人站在我身后,似乎是俯着身,呼吸的气息撩动我的鬓角。感觉到脊背不自然地一寸一寸僵硬起来。
  竟然是……夏铮。
  哥哥不进去吗?他熟练地揽过我的肩推进门去。
  夏铮环视了所有人一眼,像几个部门主管点头致意。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忙站起来点头哈腰道:夏……夏总裁,怎么劳驾您来了。
  西装男殷勤地为夏铮准备好座位,顺带也把我的座位安排好。夏铮坐在我旁边,微微出汗的手心被他攥紧,耳边是其他人枯燥无味的汇报和讨论,周在央和普文的目光如芒在背。而我,却只能辨清夏铮偶尔侧过头来在我耳边的低语。
  哥哥过得好吗?他笑意盈盈。
  我茫然地看着他,努力地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来。
  我总以为自己好像已经忘记他了。每天的生活都是平静而让人感到满足。我有普文细心的照料,有时常争吵却极其护短的周在央,有脾气很好的Brant,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也有了很多别人羡慕的东西。
  只是,身体的哪个部分真真确确地缺了一块,有什么汩汩地流尽了。
  该让谁来把它填补上呢?我想不到。这时夏铮又用力抓了抓我的手心,英俊的眉目张扬着笑意,极好看,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我好想你,哥哥。
  他怎么可以这样温柔似水地说着残忍的甜言蜜语呢。我惶然地甩开了他的手,慌慌张张地往门外跑,一直跑出了公司。任谁在我身后叫我也不敢回头。
  可是如果我回头,就能看见夏铮眼里将熄未熄的灰色微光。
  我一口气跑出很远,仿佛背后追赶着的是洪水猛兽,一直跑到摔倒以后无力爬起,才吃力地抱着膝,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角,肩膀耸动。
  小寻,小寻……Brant竟然不管不顾地跟着我跑了出来,用心做的头发造型已经乱成了鸡窝,他弯下腰喘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又,又怎么了。
  我便觉得更难过,张开双臂扑到Brant身上。他错愕地伸手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小寻,你和那个夏铮,有什么关系么。
  我张口咬住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泄露出沙哑的抽泣声。
  小寻,我们去喝酒吧,会好受一些的。他忍受着我的无理取闹。
  我和夏铮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的妈妈原本是父亲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就像所有俗套的剧情,他们互相认识,热恋,很快地生下了我。可是妈妈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平民,根本和父亲的身份地位无法相配。
  在我还没有学会走路之前,父亲娶了第一个妻子,却不是我妈妈。
  我的妈妈是一个典型的守旧女子,习惯逆来顺受,对生活无所奢望,唯一的乞求便是嫁个好的人,一生平安。她不会争取,从不。
  一直到我12岁那年,她病重,才终于拿起电话拜托那个负心的男人替她照顾她未成年的小儿子。之后不出半月,她病逝。
  我被父亲派来的司机接走,他尚算恭敬,称我一声少爷,只是在转头的时候满脸的不屑和鄙夷。我没有被送回夏家的本宅,父亲在外面买下了一间公寓让我独自生活,每个月都会有一笔足够我日常用度的生活费。
  于是渐渐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洗自己的衣服,买自己必须的东西,自己打扫房子,自己面对空荡荡的房子说,我回来了。
  彼时我还不曾领悟到,我的存在至于父亲至于夏家人,实在太碍眼。而我只学会了感恩,感谢他们至少没有让我露宿街头,不至于饿死。
  小时候因为太笨,不合群,旁人的玩笑多半出于恶意,我无法猜透他们所有行动的用意,只一味地觉得之所以会被讨厌,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的关系,所以通常吃了亏也不甚明了。
  16岁这年,我又幸运地被安排进了一所贵族学校,那年,我终于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他叫夏铮,又英俊,又聪颖。
  入学的第一天,我抱着自己的书本和其他东西笨拙地找自己的教室。诺大的校园让我昏了头。是夏铮,带着我找到了目的地,帮我把东西搬进教室。那时他才14岁,还是小小的粉嫩粉嫩的,眉目精致,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向我微笑,想来应该是善意比恶意更多。我忽然觉得很微妙,像是血缘至亲的牵绊,也像,热血翻腾的悸动。他又抬手把我擦汗时不小心黏在发梢的纸碎捏下来。那一刻我看见粉红色的盛桃在眼前开放。
  我竟然对自己的弟弟一见钟情,真是作孽。
  同性恋,在当时那些14、5岁的孩子们心里便是如同“变态”的存在,可是每一天和夏铮见面,相处,内心翻涌的澎湃热流不受控制,好几次都几乎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夏铮对我不错,也似乎感到一点我的心意,可是他从来不把我当做兄长,我无用,平凡,也是夏家不应该有的耻辱,他一直看不起我。
  18岁后我便开始自己工作赚钱,夏家和我好像彻底没了关联。我兼职很多工作,虽然累,勤俭一些总是可以生活的。
  一次聚会上,夏铮似乎喝得太醉。我扶他到安静的地方休息,夏铮的脸红红的,羽睫低垂,粉嫩嫩的看起来很可口,抬头低头间媚意横生。
  我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偷偷吻了他的唇。
  果然没猜错……夏铮忽然清醒过来,睁着黑白分明笑意盈盈的眼看着我,说,哥哥喜欢的人,果然是我。
  我仓皇离开。只是不知,我廉价的爱情被用作打赌,赌一艘崭新游轮三天的使用权。那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夏铮,只能继续这样默默地“暗恋”着,反而是他,他读越发暧昧起来。
  而我尚未愚钝到猜不透他的用意。他喜欢用一些无关重要的鱼饵吊着我这条笨鱼的胃口,有时候似乎可以碰到了,却又只能看到不能吃进去。饥饿难耐,到后来,时间逐渐长了,偶尔被他抱一抱,或者凑近耳边亲昵地说些让人浮想翩然的话,也不觉得应该带着多么巨大的希望了。继续等下去,几天几个月几年都不算什么,等着等着就不觉得焦急了。
  直到小雅出事以前,知道路扬失踪以前,我都还是觉得,一辈子就这么“暗恋”下去应该也是不错的人生。
  而我后来才知道,我犯下的错多么不可原谅。

  误会

  我和Brant在酒吧的角落里默默地喝酒,他耐心地听我发牢骚。沉默地为自己灌满酒,喝得比我还凶。我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我过去的故事,说小雅的死,说我怎样疯了被普文和周在央救回去,说我吃很多的药和看心理医生努力忘掉那段不堪的回忆,说我和周在央,说我曾经负过的那些人。
  然而有一个人,她叫林音,我暂且不提。
  在我并不长的生命里,走过形形色色的人,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以至于我一时间无从想起,无法重拾。
  Brant用他深蓝色的眼瞳注视着我,像一个深沉的海。他一言不发,忽然伸手扣住我的后脑,把我压向他柔软的唇。
  我睁大了眼,距离近得可以看清Brant脸上细致的毛孔,他咬着我的唇,含进嘴里反复吸吮,我还处于大脑当机的状态中,Brant的舌头带着浓烈的酒味侵入了我的口腔。
  下一刻,Brant被猛地推开,脸上紧接着挨了狠狠的一拳。
  夏铮!我终于反应过来。虽然喝了好几杯酒,但是要暂时拉开夏铮即将要挥到Brant脸上的另外一拳,那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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