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下得去手吗？”刚刚赶来的路遥从太医那里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靠在门框上听了半天欧阳的自言自语了，此时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晓枫若是要你还，他就不是晓枫了。他和你不同，他做错事，你能够做到惩罚他，可是他做不到惩罚你。你这样子说，是要他死也不能瞑目。欧阳飘羽，你可真够狠的。”
　　“路遥……”欧阳闻声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却把本来义正言辞的路遥吓了一跳，“他要走了……他不肯原谅我，他这回真的不肯再听我解释了，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了……你是他最亲的朋友，你来看看他吧……太医说，他还能听得到……”
　　路遥却不耐烦地示意欧阳闭嘴，自己走到床前，一把推开欧阳，检查晓枫的脉搏，又翻看晓枫的眼皮，自言自语道，“这么严重……不好办啊……”
　　“你……你有办法？”欧阳激动得一下子抱住了路遥，“你真的有办法？”
　　“走开！”路遥皱着眉推开欧阳，“你挡着我帮他诊脉了！……再耽搁一会，神仙下凡也没办法了。”
　　欧阳连忙松了手，擦擦脸上的眼泪，“真的可以救他吗？你确定？”
　　“我不知道。”路遥轻轻放下晓枫的手腕，叹了口气，从身上掏出那粒七虫三花的解药，又掏出另一颗深黑色的药丸。“主子配的药，解药都是补药。而我配的这个解药，恰好是固血补气的良药。还有，主子之前给了我一颗药，保命的药。我想，晓枫如果同时吃了这两颗，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那……快给他吃下去啊……”欧阳急得一把把药抢了过来，喂到晓枫嘴边，却僵住不动了。晓枫紧闭的双唇是最好的解释，他早已经失去了吃药的能力。
　　“你也看到了，”路遥苦笑，“病成这样，怎么咽啊……”
　　欧阳愣住了，眼神又灰暗下来，颓然跌坐在地上，“难道……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枫儿死吗？”
　　“我倒是有个办法，”路遥狡猾地眨眨眼睛，“但是你得做个牺牲。”
　　“什么牺牲？你快说，只要你能救他，我怎么样都可以！”欧阳从地上一跃而起，双眼中闪着流动的光彩。
　　“你打晓枫耳光的是哪只手？”路遥想了想，问。
　　“右手……”欧阳不明所以地回答，伸出自己的右臂。
　　“好啊，你砍了它，我现在就救晓枫。”
　　欧阳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右臂。
　　“我就知道你不肯，既然如此，你还谈什么共生死？”路遥看见欧阳没有动，愤愤地说，“晓枫爱错了人，他的痴心，还不如留给他自己。”
　　欧阳却冷笑了，回过头来笑着看路遥，“你当真救得了他？”
　　“我不骗人，他是我的朋友。”路遥点头。
　　欧阳回过头留恋地看了晓枫一眼，手指轻轻抚过晓枫的脸庞，盖在晓枫的眼睛上“枫儿乖，不要睁眼看，可能有点可怕，但是不要害怕，羽马上就好了。等一下，你就可以重新醒来了。”说着站起来，挥剑就朝自己的右肩砍去，嘴角含笑，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住手！”路遥连忙拉住欧阳的手，欧阳的剑停在皮下不到半厘米的地方，虽没有真的砍掉自己的手，可是肩膀上已经是一片血红了。
　　“你真砍？！我试你的！”路遥小心地撕下欧阳肩上的衣服，“痛不痛？”
　　欧阳只是恨恨地看着路遥，沉默不语。
　　“哎呀……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路遥把两颗药放进欧阳手里，“你的伤等下帮你处理，现在先去救晓枫吧。这个活儿还真的只有你干才行，只不过，做出牺牲的是晓枫，不是你。”
　　欧阳愣了愣，看着手心中的药丸，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是……他一定不愿意的……我早已失去了资格这样救他……”欧阳失神地念道。
　　“你傻了你？有没有那个资格，是晓枫说的算！如果他没了命，还谈什么资格？”路遥气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骂欧阳了，只能压低声音，一点一点解释，“我刚才不是已经试过你吗？你肯为他断自己一臂，不做任何犹豫，你就有资格……去吧……”
　　“枫儿……”欧阳回过头去看睡着的晓枫，咬咬牙，“枫儿，羽……现在要把药喂给你了……你不要生气……羽知道你一定不愿意的，但是……”欧阳无奈地笑了，“原谅羽，羽必须这样做。”
　　欧阳走到床前，把两颗药丸丢进嘴里，一口一口嚼碎，然后俯下身，对着晓枫淡粉色的唇，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天旋地转……

　　三 十、 山石水墨

　　欧阳的舌尖轻巧地撬开了晓枫的双唇，将口中苦涩的药吻进了晓枫的口中，晓枫的口里与外面的皮肤完全不同，到处都是一片滚烫，几乎要灼伤了欧阳的舌头。欧阳轻轻勾引对方的小舌，用力向里面一口口吹气。
　　几分钟后，晓枫渐渐有了回应，伴随着欧阳和路遥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枫儿……加油……欧阳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口上一刻不停地继续努力往晓枫口里吹气，仿佛晓枫的生命就握在自己手里。
　　终于，晓枫喉咙一动——第一口药慢慢咽下.
　　欧阳手指颤抖起来，却不敢放松半点，只是更加卖力地刺激着晓枫的感官。路遥捏紧了拳头，站在离晓枫最近的位置上观察晓枫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屏息凝神。
　　晓枫的呼吸由均匀冗长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第二口……第三口……
　　枫儿……加油……
　　晓枫的反应渐渐变得强感，脸居然慢慢有了一抹红晕，令欧阳和路遥幸福的红晕。
　　终于，两颗药丸被欧阳分成很多次喂给晓枫，一一从晓枫微微翕动着的喉咙滚下。
　　“枫儿……”欧阳终于喂完了最后一口药，一把托起晓枫的上身轻拍他的后背。晓枫软软地倒在欧阳怀里，双眼仍然阖着，只是眼皮上已有酥酥振动的迹象。像个听话的布娃娃，任欧阳摆弄。
　　“他咽下去了……他咽下去了……”路遥激动得一跃而起，忙跑到桌前斟了一杯热水递给欧阳，手都兴奋的颤抖起来，“喂他喝下去……这个可以刺激他对药物的吸收……”
　　欧阳连忙接过小杯，指尖被烫的微微发红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口一口将水吹温了，小心地将杯口递到晓枫的嘴边。尽管他知道，晓枫可能根本听不见，可是还是温柔地叮嘱，“枫儿，喝点水，好吗？”
　　这一次，晓枫没有让欧阳和路遥失望，透明甘甜的液体在欧阳稍微举高的手腕下缓缓流过晓枫喉头。欧阳和路遥看着晓枫的喉结上下动着，心里的冰雪好像渐渐开化了一样的暖融融。欧阳心底从未产生过如此巨大的希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把命抢回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意愿了。”路遥拍拍欧阳没有受伤的那只肩膀，“过来，我帮你上药。
　　欧阳并没有拒绝，只是乖乖地跟着路遥坐在桌前，大方地伸直了手臂让他处理伤口。欧阳现在想得很清楚，他若是要照顾枫儿，就一定先要自己健康。因此只是回过头看着依然熟睡的晓枫，心情却与刚才截然不同。
　　枫儿，我相信你。既然你肯配合吃药，那么你就一定会为了我活下去的。你也不忍心，让羽一个人自责一辈子，对吗？枫儿，为了我们的爱，请你一定一定要努力！羽会一直在这里，一直等在你身边，等你醒来。
　　路遥拧开一瓶上好的金疮，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欧阳肩头。确定伤口不会有事之后才用棉布把欧阳的肩膀包得严严实实的，末了，还细心地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既美观又不影响活动。欧阳看他低下头包扎伤口时认真的眼角，竟对眼前的少年蒙生了一丝好感。从来没有人敢骂他，打他，质疑他，嘲讽他……可是这些不敢，路遥都做到了，而且连他自己也说不出路遥做的有什么不对。他做到的这些，都是为了枫儿，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朋友。
　　这个人……是他，是他救了枫儿的命呢……是他，把我的枫儿从老天那里抢了回来。
　　欧阳轻轻握住路遥的手腕，“你主子……我会叫人给他找一个安静清丽的地方，让他能安心一点。”
　　路遥长长的睫毛一颤，轻轻揉着欧阳肩膀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却并不抬头，只是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必这样，他做了坏事，我对他的痛恨不比你少。可是……我也爱他，这种爱更根深蒂固，并不比恨少一丝一毫。”路遥将药瓶小心地拧好，放在一边，望了望晓枫，“欧阳飘羽，虽然你把晓枫害惨了。但是就像我说的，当背叛发生的时候，恨越多，爱越多。所以，我也能看得出，你怕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晓枫的人了。晓枫死过这一次，心便也是死了。等他醒过来，你要重新让他爱上你，会很辛苦。”
　　“我都懂。”欧阳点头，严肃极了，“我会用我剩下的全部的生命去爱他，至死不渝。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我，我会离开，无论他的选择怎样，我都能接受。”
　　路遥盯着欧阳的眼睛，“你敢发誓？若是再发生一次这种事情……”
　　“同样的事情仅此一次，”欧阳打断路遥，站起来深深地朝路遥一躬，路遥是他从小到大第一个肯心甘情愿向之如此行礼的人。欧阳斩钉截铁，“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欧阳飘羽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他，刀山剑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路遥微笑着打量着欧阳，月光下的欧阳手紧紧攥起了拳头，站在晓枫的病床前向自己发誓要照顾他一辈子。那样的欧阳，真正像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王子。路遥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晓枫的死心塌地，这家伙……冷酷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火热的心，站在自己面前，感觉……浪漫，而……感动。
　　“好，我信你！”路遥站起来，一拳捶在欧阳的心脏处，露出一个带有敬佩的近乎兄弟般的笑容，“如果有一天，你再敢欺负晓枫，我就替他杀了你。”
　　欧阳倒是被对方的勇气惊得微微愣住了，木木地看着路遥走上前去替晓枫重新诊脉。这个世界上敢如此轻易便说出要杀自己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像他主子那样的亡命徒。另一种就是路遥，有且只有路遥，而且，说得出，做得到。
　　路遥小心地将晓枫的手腕放回被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主子的药很快，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现在他总算度过危险期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晓枫明天早上就能清醒，只是身体会特别虚，你要注意一下。”
　　欧阳笑着走上前去，对着昏迷的枫儿温柔地笑道：“枫儿，你听见了吗？路遥说你没事了，你要坚强一点，早点醒过来，好吗？”
　　“这就好了……”路遥笑着收拾了一下桌子上凌乱的东西，仿佛不经意间的把晓枫的绝笔信匆匆放进油灯里燃了，“晓枫身体太虚，已经没有能力抵抗任何外力了，他等会可能会发烧，不过应该不严重，你看着他就好。”
　　“你要去哪儿？”
　　“我？”路遥耸耸肩笑了，“我可是钦犯哪！要是让穆遥知道了我一夜都不回去，甭管因为什么，今天晚上锦衣卫狱的刑房可有得使了。”
　　“怎么？他还敢打你？”欧阳颇为好奇，像路遥这种明显过于聪明的人，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处于挨打的境况啊，这种人天生具有高灵活性，不仅能化解自己的危机，更能创造出许多在他们眼里轻而易举的奇迹。
　　“岂止敢？”路遥回想起那次的事情——自己要的药材被转交给了牢头，可是那牢头和狱卒喝酒忘了给他。于是他便偷了钥匙跑出来，打伤了几个狱卒不说，要不是穆遥及时出现，他怕是要做了刀下亡魂了。那天晚上，气的眼睛都要喷火的穆遥把他吊在刑房里整整一夜，可把他整惨了。“哼，还说是心疼我，他打那几下比锦衣卫打得都狠！”
　　欧阳狡猾地笑了笑，“你们两个，居然背着我……哼哼……”
　　“什么……什么呀！”路遥好像被抓了正着，羞得连忙抓起几个药瓶揣进怀里便欲逃跑，“太医还没走，我去和他交待一下给晓枫抓的药，明早差人给你送来。”
　　“哎，哎！”欧阳连忙追出几步拉住路遥，“穆阳那边我去说，从今儿个起，你不是犯人了，以后就住在欧阳府，我让忠叔给你收拾一间屋子。”说着叫来了管家吩咐道，“这是路遥，以后住在我们府里，在枫林附近给他准备一间清静雅致一点的房间，好好招待着。”
　　管家应了一声，便领着路遥下去了。
　　“羽……”欧阳一震，身后传来那熟悉的虚弱的声音，“羽……”
　　“枫儿！”欧阳意识到晓枫可能已经有意识了，于是连忙扑到床边，“枫儿，我在这儿！”
　　“不要……不要打了……好痛……”晓枫却浑然不觉，只是皱着眉，虚弱的小脑瓜在枕头上无力地左右挣扎着，手脚竟都不安分起来，“不要……我……我没有……没有……羽……羽……不要走……”
　　欧阳连忙按住晓枫的手，把冰凉的小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安慰道，“枫儿别怕，羽在这儿，羽在这儿呢！枫儿，羽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然而晓枫却没有像过去那样因为欧阳的安慰而安静下来，反而挣扎得越来越激烈起来，软绵绵的拳头胡乱地砸在床板上，欧阳难以置信地望着晓枫，心中钝生生地疼。
　　“枫儿……这是怎么了？我一直都在啊，枫儿，我是羽啊……”欧阳只觉不对，去探晓枫的脑门，这才发现他的脑门滚烫，原来是发烧了。
　　“痛……痛……”晓枫在梦中喃喃道，头上竟然冒了冷汗。
　　欧阳脑中突然炸过晓枫挨打的情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连忙轻轻的将晓枫翻过身去，小心翼翼地褪去了他的衣服。
　　皎洁的月光下，晓枫的身体□裸地暴露在欧阳面前。
　　欧阳看着那些狰狞可怕的鞭伤，细长的血道纵横交错，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腰腹之间，臀上叠加的杖痕颜色依旧很深，满目都是淤血，肩窝上是被自己踢到的一大块青紫色，膝盖因跪在地上反复磨擦而破了几层皮，到处都渗着血……
　　又想起晓枫跪在自己脚下忍痛匍匐的样子，欧阳心痛得有如针刺。
　　“枫儿……没有上过药吗？怎么会这么惨呢？”欧阳心疼地拉住晓枫的手，按着晓枫慢慢平静下来，“对不起，羽帮不了你……羽好没用，枫儿，羽一直都在你身边，不要怕……”
　　“灵儿，灵儿！”欧阳推开房门，大声唤着灵儿的名字，晓枫这一个月来的生活，他一定要弄清楚。为什么没有上药，为什么虚弱成这个样子，就算他不上药伤口也不能这么严重啊！
　　“少爷……”灵儿从远处跑过来。
　　“枫儿这一个月，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病成这样？”
　　“少爷……”灵儿听得欧阳一问，便是知道了欧阳已经原谅了晓枫，连忙跪在地上，含着泪答道：“少爷，奴才不知道晓枫公子究竟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但是……奴才以性命担保，天地良心，晓枫公子绝不可能做出叛您之事啊……”
　　“你……都知道什么？”
　　“少爷！”灵儿突然抬起头来，满目泪光，“晓枫公子对您的爱，天地可表！您还记不记得，您说奴才的茶好喝，那都是晓枫公子叮嘱的。他被您教训完的第二天，奴才跑来看他，他给奴才两包叶子，叫奴才给您泡茶喝，说是怕您夜里工作太晚，又不让透露是他让奴才这么做的……他对少爷实在是一片深情啊……少爷明察！”
　　“起来……”欧阳的声音颤抖着，一把将灵儿从地上拉起来，“原来是他……难怪……”
　　“少爷，这一次晓枫公子醒了，奴才求您，不要再打他了，他真的很可怜。”灵儿小声地乞求着，眼神却总是往屋子里飘，一脸担心。
　　“我会的。”欧阳努力抑制住心里的震惊和悲痛，“现在告诉我他这一个月来的生活，衣食住行，面面俱到，我都要听。马上把厨子和管家都叫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