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儿，枫儿，再等一会，只要再等一会，羽就回到你身边了！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
　　晓枫回到了落枫林，那是羽送给他的世外桃源，那是他和他爱得如火如荼的地方。而他现在只觉得好累，好像倒下了，就再也不想起来。
　　嘴唇轻轻抿在信封上，晓枫一点一点把那封信抚平，直到一个皱褶都不再有。方才从桌前起身，一个人走到窗前。
　　冷风呼啸，外面的枫树们在风中向一个方向哗哗的响着，像是挽留。可是只有晓枫知道。它们留不住自己的，自己去意已决，谁也留不住了。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的词，自己最喜欢的一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晓枫对着遥远的北极星轻轻笑了，那样恬淡美好的笑，昭示着晓枫的心如止水。抬起手，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带，黑发倾泻下来，散开披在瘦弱的肩旁。
　　羽曾经无数次揉着自己的黑发，笑着夸自己的头发是一条黑色的森林。现在，它们依旧那样乌黑柔顺，只是已经因晓枫的虚弱而失去了光泽。
　　晓枫顽皮地笑了，如果羽知道自己的头发被自己虐待成这个样子，会不会上蹿下跳地大骂自己一顿呢？还是会气得扬起巴掌？其实羽，被你打的时候也很幸福呢，我可以感受到你浓浓的关爱。至少，没有刑杖和皮鞭那样冷冰冰，是不是？
　　青衣从晓枫的身上缓缓滑落在地，露出光滑的身体，上面却满是血红的伤痕，那些血的印证，比爱残酷。晓枫叹口气，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自己小时候的一件衣服，尽管短了一些，但是却因了晓枫太瘦，居然空荡荡的。晓枫慢慢地把自己塞了进去。
　　这件衣服不是他给我买的，所以我还是有资格带走的，是不是？
　　叮咚。
　　晓枫一惊，从脱下的衣服上滚落一块玉佩，连忙起身将它捡起。那片枫叶依旧那么美，闪动着圆润的光泽，像晓枫现在的眼睛，满是泪光。
　　羽……枫儿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样一件信物。你呢，你还记得吗？
　　晓枫裹着洗掉了色的衣服，慢慢走到床前，摸索着躺下。从枕头底下掏出藏了一个月的刀片，对着自己白如玉藕的手腕，毫不犹豫，用力割下。
　　痛……血顷刻间涌了出来，晓枫忍不住皱眉，闭上眼睛，噙泪皱眉。羽，你带给我的那些快乐，我割舍不掉啊……怎么办？那么，允许枫儿带走吧……
　　七月的阳光下，那人回眸一笑，不顾众人奇怪的目光，一把抱起羞得面红耳热的晓枫：“枫儿，怎么走的那样慢？我们还要回去看你老家呢，快一点！”
　　夜里静谧得吓人的时候，那人总是躺在自己的左侧，眼角含笑，“心脏在左边，我护住枫儿的左边，枫儿就不会害怕了。”
　　晓枫望着欧阳潇洒飘逸的书法出神，“羽，你这么出色，会不会不要我啊？”
　　欧阳笑着把晓枫揽入怀里，说出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小东西想什么呢？我就是不要命也不能不要你啊！”
　　“住手！”好像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听到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的，晓枫却偷偷的听不够。羽他总是这样，像是上天派下来保护我的天神。真的是天神，善良伟岸的天神。
　　“枫儿，羽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记得他信誓旦旦的样子，那么认真的话，从他那里听来，晓枫觉得欧阳帅的一塌糊涂。
　　……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甜蜜酸涩。
　　闭着眼的晓枫居然舒心地笑了，笑得那样情真意切。我爱过，被爱过，快乐过，幸福过，回报过，那么现在，该满足了……
　　羽，怎么办？你看，我还是忘不了你啊。忘不了你的狡猾你的坏，忘不了你的关心你的责备，忘不了你的满腹经纶你的柔情蜜语……一千一万个忘不了，可是枫儿终归是要选择遗忘了。
　　羽，对不起……枫儿忘不了你，请你忘了枫儿吧。
　　疼痛越来越强烈，晓枫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缓慢，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临近死亡的感觉吗？
　　冥冥之中，那是谁的微笑呢？青石板路上的回眸一笑，像是刺眼的阳光，晃疼了小风的心。
　　羽，枫儿爱你……
　　羽，枫儿舍不得离开你……
　　羽，你不要恨枫儿，枫儿会难过的……
　　羽，羽……
　　咚——
　　咚——
　　咚——
　　嗡——————————————————————————————
　　苍白尖锐的单音划响晓枫的耳畔，晓枫只觉得头一痛，便彻底失去了知觉。玉佩从晓枫缓缓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这一次，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枫儿！”欧阳推开落枫林的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枫树的叶子几乎是在一拨一拨地掉在地上，如细细密密的雨丝。难道，连上天都降临征兆了吗？难道，连上天都看不下去欧阳的狠辣，决心将晓枫带走了吗？
　　枫叶们被风吹得凋零，吹得粉碎。往日安静美丽的枫林，现在凄凉萧索得让人心寒。
　　欧阳突然感受到什么，一把推开门，“枫儿！”
　　没人回答。
　　欧阳颤抖着走近床边，月光透过小窗打在晓枫的脸上，一片安静平和。晓枫仿佛熟睡着，像是在做一个美梦，脸上挂着眷恋的微笑，似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瓷娃娃。
　　然而周边的景象却不容欧阳乐观。
　　鲜血顺着晓枫的手腕流成了一股红海，慢慢沁入地上玉佩的碎片里，晓枫的笑容逐渐苍白透明，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变得柔弱凄美。
　　“枫儿——”欧阳颤抖着捧起晓枫的身体，却无法停止不断流淌的鲜血，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枫儿，你这是在干什么？别和我开玩笑了，你都吓到我了……枫儿！枫儿！”

　　二十九、 风雨鼓瑟

　　羽,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可怕的样子。是一堆白骨,一具散发着臭味的尸体，还是早已经灰飞烟灭？其实枫儿真的很想留给你枫儿最美的样子，可是，天上人间，生死茫茫，枫儿在这亘古不变的规律面前，连苦笑都不敢。
　　羽，尽管枫儿是多么舍不得，但是枫儿还是要走了。这个世界上，太过于喧嚣纷扰，枫儿一点也不喜欢，而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枫儿停止什么。太阳还是会东升西落，孩子们还是笑得开心，你会找到一个值得你爱的人，细心地呵护她，体贴她，疼她一辈子，然后在时光的慢慢摩擦中，忘了枫儿。
　　是啊，遗忘，这是上天安排给我们的结局，有一天那些记忆化作浪花，变成泡沫，你就真的不会再为我伤心什么了。只是，枫儿对羽的思念，会被拉伸的好长好长。几十个日日夜夜里，枫儿学会了一个人，一个人等雨后美丽的彩虹，一个人熬过寂寞和洒脱，一个人坐在枫树下，静静地想你。
　　羽，你恨枫儿吗？你怨枫儿吗？那么，在你听枫儿说这些话的时候，会不会很厌恶我？会不会觉得恶心呢？其实枫儿真的不想你讨厌我，枫儿宁愿你恨枫儿一辈子，怨枫儿一辈子，因为，恨是建立在爱上的，那样，枫儿还可以对自己说，你爱过我。
　　能够死心是一种解脱，羽，你早就在枫儿的伤害中解脱了吧……现在，该轮到枫儿了。其实，犹豫不决，去留都很折磨，放弃才是最坚强勇敢的选择吧……是你告诉枫儿的，要坚强，要勇敢，对不对？枫儿不孤单，羽可以为了枫儿付出一切，枫儿也可以为了羽横冲直撞，遍体鳞伤。这样的爱才够勇敢，对不对？
　　嘿嘿，这回枫儿不怕鬼了，因为枫儿马上就变成鬼了。下次晚上见到我，不要被我吓到，枫儿就算变鬼了，应该也是个美丽的鬼吧？
　　这一个月没有见到你，可是你却总是跑到枫儿眼前来，枫儿一闭上眼睛，就是你忧伤的样子。羽，对不起，对不起，害你那么难过。可是……这一个月来，你有没有瘦？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因为工作折磨自己？……你看，枫儿挺唠叨的对吧？可是枫儿却连你的一点消息都没有，羽，你真的好厉害，你不想让枫儿听说你，就真的做到了音讯全无。可是你知不知道，枫儿每次想到你，担心你总是太疲劳，担心你总是爱生气，枫儿就好心疼。枫儿想像从前一样站在你身边，站在你最近的地方，可以默默地看着你，哪怕是让枫儿看着你爱上别人都可以。可是我们的爱情，错得几乎透明。
　　羽，你总是会在危险的时候飞到枫儿身边，枫儿有时候都会猜，你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守护神。这一次，枫儿可以守护你，枫儿很快乐。不要追问事情的一切了，随着枫儿的离开，一切都结束了，所以，不要给自己徒增伤感。枫儿只要你记住，只有那一个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枫儿和钱鼎，什么都没发生过。枫儿不会背叛羽，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没有。枫儿要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枫儿认识你，爱上你，不后悔。
　　枫儿无悔。
　　羽，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你有很多坏毛病。以前我不说，是因为你的优点实在太多，而且你这个人好像有暴力倾向，说出来我就惨了。可是现在，就算我说了你也打不着我了，所以我就说出来了……以后呢，枫儿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工作到太晚，休息不好的话，身体早晚会垮掉的。不要经常和下属议事忘了吃饭，更不要空腹喝酒，你知不知道，这样胃会坏掉的！ 难道下辈子，你要我一直伺候一个病人吗？到时候我就不管你了，看你上哪儿后悔去！还有啊，你总穿着白色的衣服不嫌麻烦吗？居然都穿到锦衣卫狱的刑讯房去了！你知道上次我被你打之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到底是有洁癖还是根本就不怕脏。白衣服让你那么穿，那得一天换几件啊？怪不得府里洗衣服的姐姐都长皱纹了，肯定是被你累的！你得付给人家双倍的工钱！
　　羽，我不在了，你就没有牵挂了。你可以到大街上去看美女，可以找好多好多漂亮的女孩子约会，其实怡香阁的倌儿都很漂亮的，虽然我最美，呵呵。但是，你最后一定要专一哦，你要找一个比我还要爱你的人陪伴你，我把你就送给他了，下辈子也不跟他抢。因为我说过，我就是个麻烦精，谁和我沾上边，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所以，亲爱的，我怎么舍得再拖累你一分一秒呢？所以，羽，我不敢给你承诺，无论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枫儿会在天上安静地看着你，看着你一年一年成熟，然后一年一年老去，守护你，守护你爱的人，守护你未来的宝宝，守护宝宝的爱人……这样，一代一代，你都可以放心，都交给枫儿就好了。只是，等你上天的时候，不要来找枫儿，枫儿不想见你。
　　羽，谢谢你看完我的长篇大论，不要不耐烦，马上就完了。
　　羽，如果你不嫌恶心的话，请把我的尸体和那把你送我的琴，一起丢进大海里去。枫儿的父母都是死在水里，枫儿也要追随着他们而去，这样才可以让大水冲走我的全部记忆。就像枫儿没有活过这两年，就像枫儿十五岁那年同爸妈一起被淹死了，就像枫儿不曾遇见你，就像枫儿只是两年前死去的一个孩子，和你不曾相识。
　　羽，忘记我之前，你要记得，枫儿爱过你。
　　再见了，我爱的羽，高大帅气的羽，温柔体贴的羽，让枫儿死心塌地的羽……再见了，再见了……羽，枫儿爱你。枫儿最后一次，再叫你，羽。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枫儿绝笔。
　　晓枫的绝笔信从欧阳指间滑落，带着欧阳炽热的眼泪，一同在空中飘转，然后轻轻落在地上。
　　“傻瓜……”
　　傻瓜，我的傻枫儿，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是不是存心让我哭啊？现在我哭了，你得逞了，那就不要开玩笑了，你要醒来啊……羽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不听吗？羽知道你一定很想听的，所以，不要睡了，醒来好不好？
　　“王爷，”太医走到欧阳身前跪下，“对不起，王爷，恕卑职无能为力，卑职请王爷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欧阳沙哑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问，“最坏的打算？你是什么意思？”
　　太医理解欧阳的哀痛，连忙解释道，“晓枫公子本身就很虚弱，即使没有自杀，也活不久了。更何况，刀片切得太深，发现又不及时，导致失血过多。卑职只能帮他止血，却救不了他的命……他……恐怕活不到明天天明了。”
　　“你说什么？”欧阳一把抓起太医的衣领，却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地上仿佛流成了血湖，到处都是令人心惊的血红，枫儿他……好像流干了自己全部的鲜血一样。
　　“王爷，他就要走了……您还是去陪陪他吧，有什么话，趁现在说……他应该还能听得到。”
　　“枫儿……”欧阳连忙放开太医，挥挥手让他先下去，自己三步并成两步走到床前。晓枫的脸上此刻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血色，连惨白都算不上了，整个人几乎透明，好像一碰就要消失掉一样。锁骨高高地凸起来，消瘦得吓人。
　　“易晓枫，你给我起来！”欧阳心疼得肝胆俱裂，朝床上的人咆哮道，“你不可以就这样一个人走！赶紧给我起来！听到没有！胆小鬼！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心疼你？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永远都不理你！”
　　床上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安静地睡着。只是欧阳好像看见了晓枫委屈的眼泪一样，小小的肩膀露在外面，让欧阳再也装不下去，于是轻轻帮他把露在外面的肩膀盖好，欧阳慢慢地滑倒在床边。
　　“枫儿，你真的要走了吗？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下吗？你睁开眼睛好不好，和我说几句话好不好？哪怕是揍我一顿都可以啊……枫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把头埋在晓枫的肩头上，热泪洒在晓枫雪白的脖颈上，“对不起，对不起……”
　　“枫儿，不要走好不好？就算是羽求你，羽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羽真的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羽还欠你那么多句对不起，羽还欠你一个承诺，欠你一辈子……你走了，你叫羽怎么办？”
　　晓枫当然没有回答，只是身上竟然慢慢地冷了下来，欧阳连忙握住他的手，心里却又是一酸。他分明摸到晓枫十指指尖的粘稠，看到上面红白分明的血洞，欧阳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枫儿，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羽一个人丢下好不好？你加油啊，努力啊，不能让自己就这么冷掉啊……枫儿……”
　　“枫儿……”欧阳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麻木地一遍遍苦苦哀求。眼前是晓枫开心的笑容，那笑容那么美，好像就在自己旁边，可是却一触就碎。
　　“枫儿，醒来吧……只要你肯睁开眼睛，羽随便你打，你不愿意动手，羽也可以自己动手……羽可以去锦衣卫狱，可以去刑房，可以去向大街上的每个人下跪……只要你醒来，羽愿意，把你受的苦十倍百倍地从自己身上找回来……”
　　“枫儿……”欧阳说着说着平静下来，只是轻轻的看着晓枫的脸庞，破涕为笑。“枫儿，傻枫儿……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什么什么事都要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怎么能容忍我那么欺负你呢？不会痛吗？你这傻孩子，怎么永远都这么会虐待自己呢？”
　　“你这傻孩子，走到头来，还是选择了最傻的决定……”
　　“可是怎么办呢？羽就是爱上你的傻了，羽不能放手啊，不能放开你啊……”
　　欧阳缓缓站起来，拔剑抵在自己颈旁，一片冰凉。
　　“既然你要走，羽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离开的……羽陪你一起走，好不好？等到了天上，羽再请求你原谅，好不好？”
　　欧阳笑着闭上眼睛，手中的剑就要割下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欧阳的耳边是晓枫欢快得如铜铃般清脆的笑声，晓枫总是喜欢跑到自己前面，然后回过头来朝自己甜甜一笑，笑靥如花。那么爱笑的枫儿……何时起，只剩下苦笑了呢？是我毁了他，可是我却毁不掉他的善良，永远都是单纯的天使……他说，他在天上，不愿意见到我。可是我也要追着他去，我欠他，无数个轮回。早已不是一生一世能还得清的。枫儿，我一定会追着你的脚步，无论天涯海角，路远马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