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甘味----二目
  发于:2009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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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的是曾有个书生,和他的娘亲手拉手的,偷偷摸摸的在後院含泪作别。梦里的书生很好,说是当上了官,就来拉他和他的娘。他的娘所求也不多,就是做个小妾,挣个名份,对她这种青楼女子来说,便已是不可多得的好运。
  有时梦里头的娘亲会跟他说,那个书生就是他的爹了。
  只是那个梦做过太多遍,便连真实的记忆也变得有点模糊了。或许书生也只是个恩客而已,并非他的生身父母,可书生的好却是真的。会和他玩,会教他认字,会接济娘和他的生活。那时候他们需要的,也只是这些。
  後来就不一样了。
  侍卫徐徐从床上爬起来,从木盆里沾了点水,拿起布巾来便擦了擦脸。额角的温度稍高,他红着一张脸在床上坐着,间中还传出一两下咳嗽声。看来是在出游时感染到风寒了,侍卫苦笑了一下,不觉便想起了皇帝的脸。
  哈,皇帝。
  听说那事儿本来是不干书生的事的,那个人也就是一介藉藉无名的布衣。可是他倒霉,中不了举不说,还拜错了老师。本来也是无碍的,可皇帝一声令下,韦尚书谋反那事儿,竟然罪及门生,连诛十族,也算得上是旷古烁今了。
  那会儿娘亲也有带他上菜市口,那双颤抖的玉手提着方巾掩了他的眼睛,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书生的头颅没了,却始终没有上前相认。据说皇帝下的喻旨是,替反贼收尸的也是同党,不管青红皂白,一律同罪法办。是以那年的尸体都没人收拾,到最後是没办法了,才由衙门的人出面,挖了个万人坑通通埋了。
  再後来,他就进宫了。
  这般思索时候,吱吱的一声在黑暗中拉起,门扉也就缓缓打开了来。侍卫正是奇怪,他在宫中一向人缘不佳,又是受皇帝宠幸嬖爱的,便是本来与他共享值宿之处的同僚亦不屑与他来往,宁可八九挤一间房子也不愿与他同住。当然侍卫是乐得清静的,但在如此清静之夜,到底又是谁来造访?
  一盏灯笼渐把真相点明,皇帝在一片淡光中走了进来,挥退了旁人,径自走入一室幽暗当中。侍卫笑了,也不知对方有否看到,他马上便从床上下来,半跪在地上作揖道:「皇上……」
  「你先起来。」皇帝放下了手上的灯,一手拿住他的手臂,一手却贴在他的额上。「病了?」
  「臣……只是偶感风寒。」侍卫困惑地看过皇帝一眼,对方却把他带回床边,亲自用被子把他盖得严严的,接而又提了张椅子坐到床边。
  皇帝把灯拉近了一点,仔细看了看侍卫的脸面,便又笑道:「没用。」
  「是臣错了。」猜不透皇帝在打甚麽主意,侍卫正要爬起,却又被皇帝按回床上去了。
  「躺下。」皇帝喊了一声,大概也不乐意看到侍卫惊惶的情态,那一只手贴到他眼上,便又吩咐道。「躺下,把眼睛闭起来。」
  皇帝语音方落,又有一块凉巾贴到额上来。侍卫闭起双眼,只觉颗颗凉水滴落到脖子之上,渐渐积聚成一片闷闷的湿气。皇帝似乎有一点看望他的意思,人坐在床边,一手却探进被子里握紧了侍卫的手。
  幽暗中只觉有个视线从上头落下来,侍卫本就不适,渐渐也觉困乏。隐约间皇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在说:「侍会朕就让御医来替你看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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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病就要看医生了……

  苦茶甘味 12

  12
  「你还真大胆。」
  那只手还握得紧紧的,皇帝用力一扯,便把快要入梦的人拖回现世。侍卫猛然睁开眼睛,只觉皇帝的吐息极其靠近,原来人已凑到他面前来了:「嗯?就这样睡了,不怕朕杀了你吗?」
  侍卫僵住嘴唇,垂目思索一下,过後亦只得硬着头皮说了:「皇上富有四海,臣的性命向来都是属於陛下的。既然如此,臣又有何所惧?」
  他说的是大实话。行刺一事,败了,他是难逃一死的,事成,也不见能渡过馀生。既然如此,死又何足畏惧?侍卫怕的就是一件事,功败垂成,打草惊蛇,到时旁人要再做一遍,也就难了。
  皇帝虽被尊为天子,可底也是个凡人。听了他一席话,脸上的神采便灵活起来,似是被逗得高兴极了,满嘴都是就要溢出的笑。
  「也只有你会老实地睡。难道这床真的那麽好?」皇帝说着便牵起被角,一脚跨了上床,竟似是要与他同睡!
  侍卫一惊,连忙劝道:「皇上身体金贵,又怎能睡这种地方?」
  「哼,朕和你睡在草皮上时,你可没这样说啊?」皇帝面带微笑,理理被子便坐进被窝当中。那笑容本还是悠然自得的,岂料一睡下来,却又变成眉头紧皱的模样。
  侍卫听着那木板被敲得咯咯作响,过後皇帝一翻身,便又朝他说道:「你这床真硬!」
  「皇上说得对。」侍卫也就笑了,他出身寒苦,能有个睡的地方已是万幸。而皇帝却不同,可是用丝绸锦缎惯大的,睡在这种粗陋的床板之上,自然算得上是受苦了。
  「倒会说话。」硬床板硌着背上的骨头,皇帝转过脸,却还是对人笑了。他把侍卫的脸看了看,突然衣袖一扬,二话不说便把人给抱紧了。皇帝衣服上的薰香亦随之袭人而来,那味道极其缓淡,隐隐却觉得有几阵药香在空气中飘来盪去。
  那气味温和地随着皇帝的动作在胸前扫过,侍卫在他的怀抱中嗅着嗅着,不觉有点惘然。那轻微的碰触很快便顺着胸膛扫到额前,贴在那方湿布之上,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极其满意,皇帝的手指一直贴在上面扫来扫去,尔後便突然吐出一句:「朕让你当大将军好不好?」
  「臣不敢。」
  皇帝靠在床边,支着半腮子低头看人,微微便笑道:「送你也不要?当上大将军可就能住好房子、睡好床,还让人伺候你了。」
  「臣若是当上将军,才不免会有保家卫国的时候,那时就不能像今日一般时刻都在宫中守候了。」侍卫说的也是实话,官当得越大,牵扯便会越多,反而不利行事。如今两袖清风,可不就好了?
  皇帝却是不解其意,紧盯着他,也不似是在笑了。月色迷离,侍卫抬头一看,只觉那两只眼睛中水光蒙蒙,皇帝绷紧了一张脸,摸在他额头上的手却没有退却。那指尖冰冰凉凉的,扫落在皮肤上,一遍又一遍的,似乎是怎麽都摸不够。
  「不要?」皇帝蹙蹙眉。
  「臣……」
  「那麽朕就把你阉掉好了。长此以往,你都能待在朕的身边。」柔情话说到一半,皇帝抬头,一声嘲笑迅即从鼻腔掠出。那只手又快又急的,迅速闪入对方下摆,看势头倒像是真的要拿走他的子孙根去宝贝似的。
  侍卫到底也是个男人,听了这话不觉猝然心惊,连忙便後退一寸。皇帝见了也只是笑,那只手的速度转缓,冷冷的掌心贴在他的腮骨上,人便柔声道:「东西不在你身上,朕又怎麽舍得呢?」
  「你瞧,朕对你多好。」皇帝说着便吃吃笑了,侍卫但亦无话,只是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人。
  那双眼睛看起来是极好的,又圆又亮,清明而心无旁骛。皇帝也就没说话了,把手抽回来,整个人便缩回被窝当中。他手脚冰冷,身体倒是暖的,这般贴在侍卫身後时,不免顺着血脉传递扑通扑通的跃动。侍卫原先的睡意全都没了,手心握得紧紧的,睁大眼,就盯着从窗口渗入房间的光芒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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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工作了一整天,又被狗儿折腾了半夜, 现在困极了!

  苦茶甘味 13

  13
  天边方明亮起来,皇帝便打了个大呵欠,旋即从床上了爬起来。底下的人见了,各有各的忙乱。先是有人递上蒸好了的热巾,後又有一盘热水送到脚下,皇帝让别人替他抹净了脚,套好了鞋袜,自己拿着茶杯潄了漱口,然後便站起了来。
  此时他的大太监也就进来了,作一个揖,却小心的提点道:「皇上,是上朝的时候了。可是要在此处更衣?」
  「嗯。」皇帝看了眼在床上熟睡的人,後又嘱咐道。「到别处吧。」
  「是。」大太监长长地应了声,心里不觉舒出一口气。若皇帝真说要留下,他还不知道要怎麽办呢。
  虽说是宫中,可此处到底是下人住的,地方粗陋不说,准备起东西来还有诸多不便。不说那小小的热水没地方可烧,要特地让人把炉火搬到附近的房子去,单说此地杂草横生,便有够麻烦的了。皇上金躯,到底娇贵,又岂容蚊虫叮咬?昨天还是他们底下人暗中在屋内薰了香,驱赶了那些蚊虫蛩子,才让皇帝能有那一觉好眠。
  大太监边走边想,一时不为意,差点就要被那破旧的门槛给绊着了。皇帝被他微细的声响惊动到了,回过头来,便道:「你声音轻一点。」
  「是。」阵阵颤音从大太监的喉咙里吐了出来,他心里明白皇帝心思百转,同时亦极其锐利,旁人稍一不慎,只怕会应了「伴君如伴虎」那句小儿能诵的谚语。当下便提紧了眉头做人,嘱咐手下,亦显得份外谨慎。
  皇帝也只是笑了,轻轻松松地跨过门槛,随即又吩咐道:「待会儿让御医过来看看他吧?」
  「皇上……这……」这自然是破格之举,亦难怪大太监当下便吓得目瞪口呆。虽说皇恩浩荡,恩泽遍野,可就连那些功勋显克的将军们,也只有在受了重伤重病时才能有此恩遇,何况是这个小小的侍卫?
  可皇帝一听见他那声犹豫,马上便紧皱眉头,那眼睛锋利的刺过来,竟是甚为不悦的模样:「你是说他们治不好吗?」
  「不、皇上,臣的意思是……臣马上就让人煎几服药来让他服下。」大太监脸色一变,半跪下来,倒是吓得不轻。他伺候在皇帝身边这麽久了,再是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愿为了别人的小病小痛平白掉了头颅。
  皇帝瞧见大太监那模样,倒是满意,就像狗房里饲养的畜生般,见了他便叩头作揖的才是正道。他得意地偏偏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便又说道:「那不成,怎能随便乱用药呢?依朕看,一夜外宿便生病了,可见身体不甚健朗,你得让人来好好瞧一瞧,好生调理才是。」
  「臣知道了。」平常这种陋室,大太监是连把鞋底踏进去都嫌脏的,此刻却不得不把脸也低伏下去。谁教皇上宠眷正浓,这下去扫他的兴头,只怕自己亦会尸骨无存。
  大太监小心翼翼地顺着皇帝的视线扫向那床角,只见上面的人把身体紧包在被子里,一副熟睡模样。可大太监伺候人久了,一见他微风不动的样子,似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便知道侍卫多半是装的。皇上明明恩遇有加,此时便是撒娇亦无不妥,偏偏这侍卫却要诈作不知,可真奇怪。然而大太监虽然心里有疑,可此时到底说不出对方在打何主意,於是亦只得重新低下头来,盯着那脏地板默默想念。
  「嗯,这住处也不太好。待他醒了你就让人替安排一下,以後他起居之处,所用费度,一律与朕相同便是。」皇帝似乎心情大好,一张嘴哗啦啦地说了起来,像是不知道自己许诺的东西有多尊荣般,竟对一屋子人的诧异神色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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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是傻子~傻子啊~傻子~

  苦茶甘味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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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摆摆衣袖,也就满脸春风的走了。他後面一群黑压压的人亦随之散去,顿时室内又变得清明起来。可侍卫还是待在床上没动,似乎那戏演得深了连自己都要骗过一般,他平躺下来,便连呼吸也微细得几乎不可听见。
  在这样悄静的环境中,梁上传来的一下响声也就变得份外突兀了。可侍卫还是紧闭眼睛,似是习惯了老鼠走动的声音般,连半点大惊小怪的意思也没有:「怎麽又来了?药我还有。」
  「哗!吓我一跳!」一言既出,有个东西便马上从梁上滚了下来。侍卫却还不睁开眼,只听着那个声音靠在床侧侃侃而谈。「怎麽突然又说话了?害我以为你被那家伙折腾死了,正打算下来探探你鼻息呢?」
  「向来不是我死便是他亡,你又何需担心?」侍卫不屑地笑一声,翻转背来,却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架势。「你还是快走吧。若是被人瞧见,只怕你亦不好交代。」
  「哦哦,还是那麽薄情。」随着声音靠近,一股温度便烫贴到额头上来。侍卫当下只觉烦厌,挥挥手却硬把他人的好心甩开。
  「走开!」
  「哎呀,枉费我家主人对你如此尽心,听说你病着,还叫我来瞧瞧……」那人一笑,便又道。「瞧瞧你死了没有。」
  「那你瞧见了吧?」侍卫仍旧埋首於被窝中,似乎也懒得再理人了,闷闷便从被褥中哼出一声。「让你家主人放心,只是风寒,还死不了人的。」
  「哦?我听说那种有卑贱地方长大的,身子骨都硬得很,怎麽你就会病了呢?」那人说得兴致高昂,一时似乎也是走不了的,只听他老实不客气地抬了张椅子过来,就坐在侍卫床边轻松聊着。「难道被那家伙宠着宠着,就娇贵起来了吗?」
  「是药的缘故。」侍卫的声音低沉地响了一下。
  「嗯?药?」那人听了却似乎不信。「药的又不是你。」
  侍卫闻言,也就平静地解释起来:「那边防卫深严,药我都是涂在指甲面上的,用的时候才刮下来,大概是日子久了,也会如是吧?」
  「啊啊,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呢。」那人轻笑而来,语气间似是感到可惜了般,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心痛了,为他憔悴,就要殉情了呢。毕竟说来……
  「你就像头狗一样。」
  侍卫猛然翻身而起,那双眼睛狠狠的盯向那人,那人却似是不怕,仍旧坐在他的椅子上说着话:「我说错了吗?只怕对你好一点,你便回心转意了呢?」
  「你既然知道狗,那麽也该明白,把狗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侍卫沉着一张脸,半跪在床上,似乎也忘却了身体的不适。那双眼睛阴森地透出光芒,像是搭在弓弦上的利箭一般,眼看就要射出了,把前方的人刺得血肉模糊。
  「瞧你的,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你倒是个顽石头。」那人到底是个密探,这时也不好与他翻脸,只得轻松地笑笑,随即又站了起来。「你还是有用处的,若是死了,只怕我家主人亦饶不了我。」
  那人把手往腰带一探,不知从哪里变出个小锦囊来,一下便又掉到侍卫跟前:「你好好保养身体就是。」
  「这是?」
  那人看着侍卫,似乎也乐意见到他困惑的样子,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是人造之物,亦自可用人的方法去解。何况那药药性不烈,是我家主人精心挑选的,若是药到你了,把此物服下也便无妥。」
  侍卫望了他一眼,似乎也不相信那人有这好心,随即又探问道:「我若死了,你岂不是更高兴?」
  「瞧你这话说的……」那人「你若是和那家伙当上同命鸳鸯,招人疑心,岂不碍事?其时你们在地府里相宿相栖可好,留着我主人在尘世却伤脑筋了。」
  「你……」
  「哈哈哈,你好好活着便是。」
  那人的笑声理应随着清风掠去,此际缠在房中却盘旋不休,侍卫拿紧了手上的锦囊,连重新平躺下来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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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又可以h了, 嘿嘿嘿……

  苦茶甘味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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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高兴了吗?」
  皇帝边研着墨,边吃吃笑道。他的表情总是这样的,时而狡黠,时而欢喜,要说哀愁痛苦,却是绝对没有的事。便是批着公文,皇帝的脸亦没甚麽正经的时候,或是窃笑,或是做个鬼脸,说到政事繁重,那是自然的,不过天下间似乎亦甚麽可令皇帝郁结难解、闷闷不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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