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激
作者:玖公子
01 被抓
和他再一次见面完全出乎张炎云的意料,记忆中这个男人明明已经成为了过去,或是说是,他竭力想让它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
当他的责任编辑周火生向他介绍这个陌生人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年青有为、自己所在的出版社最大的金主的欧阳明就是当年的佟明!
十年前,为了自由,张炎云毫不留情地向警方出卖了他的家,因为那时的张炎云唯一不可以接受的就是被佟家的力量所控制。
十年中,他从没有为那一天的选择後悔过。出卖别人自然不是美德,可是他就是个自私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可以出卖别人的利益。
仿佛为了让自己相信他已经从佟家的控制中解脱了一样,他现在由两个固定交往的女友,她们也知道对方的存在,她们两个人也都没有与他认真。
──大家都只是向彼此寻求著身体与情感上的籍慰,真情付出不是久经情场的他们可以给与的奢侈。
仅仅二十五岁就已经成为著名的推理小说作家,张炎云知道,自己的成功还是要感谢过去。正是因为那一段的阴暗岁月,从此以後他的人生才会充满幸运。
在同龄人们还在思考工作,思考未来的时候,他已经凭著《雨月杀人事件》正式与出版社签约,而後出版的续集《待春宵》是比成名作更受欢迎的畅销书。可惜在所有人都期待第三部的问世时,他却已经转移了方向。
“比起写为情杀人的女人们的故事,我想写一些更加男人味道的故事。”
他是这样对主编解释的。
“只是以情为主题,读者迟早会厌倦的。”
於是就有了《暗夜之剑》系列,拥有神秘力量的主人公在男女助手和三个红颜好友的帮助下,面对一个又一个的神秘事件。
因为已经跳出了以情为主题的写作框架,《暗夜》系列的风格更加多变,文笔更加得摇曳生枝,即使到了解开谜团的时候,依旧还是充满悬念。
“高科技让推理变得更加无聊,所以我也只有在神秘主义上下手了。”
他就是个流俗的人。
“我只想用文字养活我自己。”
所以他才会仅仅二十五岁就有了五十岁的苍冷,他明白血中流动的欲望。
没有工作就没有了生活来源,十年前,他已经明白了金钱的力量。
当然,从出版社的角度出发,他也是难得的每次都及时交稿而且每次的作品都可以带来利益的好肥羊,所以即使以朋友的立场,他的责编周火生不止一次的认为他浪费了自己的天才,故意写些流俗的东西,依旧还使每次都被俗套中闪烁的宝石激动得流泪。
“流俗也是没办法,作者也是人,不是不用吃饭就可以用艺术、用梦想、用追求活下去的神。我以前就很穷,我明白没钱是一种怎样的残忍。所以,即使被你们认为流俗,我也不会改变。我不想再饥饿,我不会为了艺术而穷困的。”
当时他就是这样轻捻香烟,告诉自己的责编的。
“也许再过十年,等到我不用再为生计奔波,等我随便写几个字都有人买的时候,我大概就可以清高的艺术了。”
“你这副样子如果被你的书迷知道,她们真会幻想破灭的。”
周火生无奈的告诫著。
“我们好不容易将你的形象塑造成为一个英俊又冷傲,只是任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天才。当然,你那张英俊的脸对女性读者的吸引力一直都很高。”
“女人果然还是坦白的,为了看一个男人的脸,就一直买他的书。”
他对这种事情已经没有感觉的。
“我的书对那些女人而言,也就只有脸的附赠品。”
英俊的脸,他承认自己长得很英俊,而且是那种连男人也会主动搭讪的对两性都有吸引力的英俊。
他已经换了不少女友,现在的两位女友都很明白彼此的游戏规则。
三个人在一起,寻求的只是性和朋友的安慰。
所以,他和她们是朋友,也是情人,有时还要情况逆转,倾听彼此与其他异性交往的不愉快。他们,就是偶尔会上床的朋友,而且也不是每次上床都会做爱。
每次到她们之一的处所过夜,都要有预约,免得尴尬。
他也会寻求一夜情,不过他很注意安全,只找一眼就明白的同类女人做爱。
李丹是个女强人,但在床上却是个更强的女人,工作上的不愉快都会化作床上的热情发泄;钱如菲是个模特,她时时会遇到好男人,可惜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始终不变的只有他一个。
他们就是时下流行的友人关系,大家都明白彼此在一起,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发泄的空间,而且在性方面又合得来,所以每一次他们都很小心,至今也没有走火,闹出流产、打胎这种事。
孙翔是他不多的同性友人之一。
他不喜欢和男人交朋友,大概是因为十年前的事让他心中始终对同性间的友谊持有怀疑。
但孙翔不同,这个男人和他一样,在性生活发面有自己的节奏。孙翔与好几个女人的关系若即若离,可以做爱,但不会轻易谈情。
工作方面稳定安平,性生活和友人关系也相当的和谐,他对现状非常享受。
没有改变,这种情况就是最好的改变。
曾经有一次,孙翔教训过他。
“你这个人只是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爱人,所以才不认为性和爱有必要的联系。”
孙翔的情况比他进步不了多少,居然还理直气壮。
“等你遇到一个真正的、让你的身心都燃烧起来的人,你就会明白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多麽的无聊了。”
“我只希望她是个富有的女继承人。一个女人再美,也比不上她口袋里的钱更让我心跳加快。”
“真是无药可救的拜金主义。等你真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不会介意那个人是不是很有钱了。”
孙翔笑著给了他一杯马丁尼。
“不过上次,我和那些女人一起起哄,给你做了个占卜,结果居然是,你是天生的好命,注定会有一个很有钱的人死心塌地的喜欢你。”
“无聊的游戏。”
他一口喝完马丁尼。
“但是我喜欢这样的结果。我喜欢有钱人,只要是有钱人,我是不会介意太多的。”
“男人也不介意?”
孙翔说笑著,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孙翔是个酒吧老板,但他最大的兴趣是客串调酒师。
“开玩笑也是要有尺度限制的。”
他冷淡的点了一支烟。
淡淡的紫烟从指间浮起。
他知道这一生自己都无法从十年前的事件中恢复过来。
那时那个完全不在意金钱的孩子已经和那一段记忆一起埋葬在黑暗中了。
现在活著的只是笔名叫易维的张炎云。
不惜一切斩断的东西,是他唯一不可以提起的伤疤。
虽然他知道,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件事了,可他还是会害怕,害怕现在的一切只是一个假相。
年终酒会他从来就没有兴趣。
文人有相轻的传统,即使同为一个老板工作,里面的人还是会自己裂成许多的派别,由此产生的权利游戏就更加复杂了。
他承认自己看重金钱,但他从来就不习惯权利场,这种突出表现内部派阀斗争的情况的酒会,对他而言,真的很恶心。
但他还是要出席,这是义务,是一个人混在社会上不得不面对的应酬。
每一年的酒会都一样的无聊。
他心中不快的想著。
其实他也只不过参加了三次酒会,这样的不快的倾吐纯粹是个人的偏见。
其实酒会也不是一无是处,有野心的人会在今天找到自己的巴解对象,然後大献殷情。
这是他们的游戏场,但是他,真的没兴趣。
他被关注著,他明白自己的魅力。
二十五岁的男人正处於青春与成熟的交错口,少年的柔软还没有褪尽而成人的虚伪也没有完全染上,在这个平均年龄接近四十的群体中,他的年轻已经足够引来关注了。
何况他是很英俊的,是那种可以让空气都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的飘出色香的英俊。
大概在场的女人们已经都把目光投向这个冷淡英俊的男人了。
他就有这样的自信。
英俊的男人不论何时都不会因为刻意的低调就被真正的遗忘,周火生已经把他当做和女人套交情的工具了。
──他只要告诉那些女人们,自己是著名的英俊小说家易维的责编,那些女人就会主动走过来给他联系方式,几乎没有例外的。
女人就是这样的直接,对美男从来就不会掩饰自己的爱。
周火生也觉得他甘心做背景太过浪费了。
“今天最帅的男人居然在一边不说话,真是太浪费了。”
“告诉你,今天大老板也来了。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仰人鼻息过日子,如果大老板不开心,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刚才我同老板提了你,你可一定要给老板面子,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
大老板的名字是欧阳明,本年度十佳青年榜首,仅仅二十七岁就已经有了足够辉煌的成就。
虽然他主要的成就还是源於家族企业,但一个年轻人在刚走出校园的时候就抓住全公司元老们的心,并将一个庞大的家族发扬光大,深知守业的艰难远胜过创业的他也更加佩服这个在外人看来只是幸运含著金汤勺的同龄人了。
现在这样一位风云人物对他有兴趣,他也觉得认识这个人真的很荣幸。
但如果他在过去曾经见过欧阳明的近照,或是知道欧阳明有过一个姓佟的伯父,他绝对不会有认识欧阳明的欲望。不仅如此,他会永远的躲开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就是他十年前埋葬的记忆的一部分。
佟明,和他的十五岁一起,必须永远的被锁在黑暗的深渊里。
可惜他那时没有见过欧阳明,更不知道这个男人以前的名字是佟明。
他还是被卷回了原本挣脱了的命运。
周火生引他穿过人群,走进最喧闹的一群。
他的相貌招来了女人的爱慕,和男人的嫉妒。他享受著这种关注,这被目光交织的人生是他感受到自我存在的一种方式。
而欧阳明,这个让他後来恨不能打断鼻梁的男人,正是更多的女人仰望的对象。
“我可以请你享受在家中被公主般地对待的滋味──”
欧阳明正在与女人调笑,他看见了张炎云。
“对不起,失陪一下,我的老朋友来了。”
欧阳明,非常高傲和霸气的男人,他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的身高比自己尚高出半个头,体格是作为一个社会精英而言有些浪费的强健,没有多余的肉鼓出来,不仅仅是健身房可以锻炼的。
直觉告诉他,这个名为欧阳明的男人很危险,他甚至可能是从事非法勾当的类型。
“果然是美男子不论到什麽地方都会被特别对待,平时想离大老板近一点也没有机会,今天居然会这样的荣幸。”
周火生为他介绍著。
“这位就是易维,现在最流行的悬疑推理小说家,他的文笔受到男女追捧,尤其是女性读者,都为他办了後援会了。”
“我只是个搭脸卖书的男人。”
其实他对自己的成绩也很自豪,只是总要有些矜持才对得起自己的形象。
“你好,我是张炎云。”
“我是欧阳明,见到你很高兴。”
这个男人的手握住他的手,紧得连他的手骨都有些痛。
“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大老板用这种办法搭讪他显得有些老套了。”
周火生根本就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紧张,张炎云明白,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搭讪自己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的眼神尖锐得刺人,张炎云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这种眼神刺得心跳停止。
也许欧阳明也看出自己的态度有些露骨。
他们随便地说了些标准的客套,顺便的聊著,然後平淡的分开。
他觉得空气有些冷。
元旦的夜晚,空气永远不会被认为是温暖的,为了晚上的酒会,他们都穿著单薄的礼服。
一走出会场,他就感受到了空气的寒冷,但是刚才那个男人怨毒的尖锐目光,却比空气本身更冷。
欧阳明的眼睛,从刚才就一直刺著他,那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仿佛有一把尖刀贴著皮肤划来划去,绝对不是对自己有爱慕,甚至不可以称为友善,欧阳明这个男人,用近乎野兽的刻薄目光注视著他。
前面停了一辆保时捷。
他也是喜欢名车的男人,就像女人喜欢名牌衣服一样,男人天生就喜欢名车、名表。
可惜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这辆车的存在只会让他想到那个男人。
一样的讨厌!
有几个人向他走来。
“你是张炎云先生吗?我们老板想请你聊天。”
领头的男人根本就只为了确认他就是张炎云,其余的事情全部不予告知。
在他点头的瞬间,他的手就被绕到後面的男人扣住,眼睛也被蒙上了。
他们对他并不粗鲁也说不上温柔,只是请他上车,没有拒绝权。
居然是刚才的保时捷,难怪自己会看它不顺眼。
车子平稳的行驶著,他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们不会伤害自己。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大部分时间他都不会反抗命运,他会平淡的接受一切。
他被推进了一个房间。
那几个人对他的确是客气,只是依旧没有任何解释。
他们解开他的双手,却又把他的手用铁镣铐在了床栏上,而後把他的罩眼黑布取下,很有礼貌的退了出去。
房间没有开灯,只是因为觉得房间很大,但不是很冷。
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都很诡异,他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用这种办法请人聊天。
那个人会请自己来,一定有所图。
没有人会使出这种近乎绑架的形位只为和自己喝一杯咖啡。但他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什麽有来历的人物,更没有把哪个有权有势的女人的肚子弄大,或是伤了什麽大人物的女人的心。
难道是哪个无聊的贵妇人想和自己玩特别的游戏?可是自己最近也没有认识有特别癖好的女人。
他不反对偶尔的玩刺激游戏,可是开这种恶劣的玩笑的女人他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不过如果两个人在性情上相合,她又对自己的胃口,在这个元旦夜享受一次刺激也不错。
迷迷糊糊中快要睡著了,世界却又一下子亮了起来。
眼睛因为无法适应这种光的改变而出现暂时性的失明,可是那个影子,那个声音──
欧阳明!
居然是欧阳明!
为了和自己“聊天”,甚至使用绑架手段的人竟然是欧阳明!
难怪自己会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尖锐的讨厌!
那种仿佛尖刀一样划开自己的皮肤的恶劣感受,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房间的品味还不错。
他这人还是很悠闲的。
他看了看四周,大大的床,大大的沙发,还有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就连洗手间也是看来就不错。可是除了这些家具和生活必需品,这里没有任何装饰,墙上没有色彩,白茫茫的一片,压抑著,让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