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懂我的。
“我对你好,你知道,你记著,你会回报……其实你出去,到圈子里去,绝对是个抢手货,虽然你看不见……可是还是会有人巴巴地讨好你,你太好看了,性子又好,就是欧鹏那种见惯风月的人,都舍不得伤害你……所以,别到圈子里去……跟很多人比,我没有任何优势……“
我回过身子抱住了他,轻轻地笑:“谢谢你高看我。不过我是选伴侣,不是选美,也不是福布斯选富……远帆,你是最合适我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其他人再好,我都不看……嘻嘻,你知道,我看不见。美色,财宝,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你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麽吗?是眼睛,是视力。而我看不见,已成定局。远帆,你就是我的眼睛……你是我的眼睛,让我看,让我……”即使是此时,这麽肉麻的话,我也死活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翻身,压住他,吻他,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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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骨里香(50)
50.
我好像掉入了冰窖,冷得要死,然後听到远帆的声音:“起来了,吃早饭了,快一点。”
那家夥,已经不由分说,将我的被子掀开了。好冷。我缩啊缩,怎麽缩,都没有办法缩到被子里去。有些恼火。我从来都是睡一上午的,现在脑子糊涂得很,怕麽还很早,起这麽早,做什麽?
这几天远帆都跟我睡一块儿,老早老早就把我喊起来了,还要我吃早饭。有时候去下面的店子吃粉,有时候,他会买包子馒头绿豆稀饭上来,总而言之,吃完早饭,他就上班去了,我混了半天,收音机还没有响,实在无聊,就去上班。同事们都好像见鬼一样,说才九点多锺,我怎麽就来了?然後高兴,既来之,则安之,有客人,赶快去干活吧。
我的感冒还没有完全好,不过也差不多了。仍然在吃药,力气比较小,老板娘照顾我,让我给女客做按摩。至於男客,得等我完全恢复才能去服务。力道小了,客人会有意见。
我在慢慢地恢复。生病,真是不好受。
到了晚上七八点,远帆就打电话催我回去。我默,以前,我都是半夜十二点才下班的,老是请假,这工作态度就成问题了。可是这段时间得顺著一点远帆。嘿嘿,他,恐怕也是怕我太辛苦,所以让我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到家,他看电视,我在一旁陪著听电视。汗,我还从来没有陪我老娘听过电视呢,如今倒陪起远帆来了,给我妈知道,肯定要骂我不孝,对媳妇比对老娘好多了。
远帆看电视喜欢说话。电视剧呢,就说这个不好,那个无聊;新闻呢,就骂那些贪污腐败小偷小摸,说这个社会怎麽得了,如此不堪。广告呢,这个是骗人,那个是胡说。就连体育节目,都要骂,哪怕是万众瞩目的体育明星,也能给他挑得出错来。他鄙视人家还不算,还一定要我也发表意见。这个,就是为难我了。
我不大喜欢骂人。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很不堪过。少年时代的困扰和狂暴,我还记得。我也还记得,那时候,老师和同学是很好的,就算我是个刺头,也没有把我一棒子打死。新民哥对我,就更不用说了。还有後来的老板娘和同事,以及我学按摩时的老师和师傅,都不错。当然,社会总是有阴暗面的,但是,骂,也是无济於事的,徒伤神耳。所以我不想为此太过郁闷。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很滑头,因为考虑到自己的弱势地位,不会跟人硬碰硬,当然,其结果,就是比较,呃,怎麽说,孤僻?似乎也不是,是比较有防备心。有危险的地方,不去;比较难缠的人,不打交道。新民哥告诉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把这句话贯彻得极好,好到,差不多把自己封闭起来。
远帆不是这样的。他恨,他讨厌,他看不上,却仍然在浊流中搏击向上。所以,他是很有出息的,我是不会有出息的。只是我对於“出息”这回事,不大在意而已。
远帆是期待我跟他有共鸣的,无奈,我实在是共鸣不起来。但是对付他,我有的是办法。我不回答,我只问。问那个贪污犯到底是做什麽的?在哪里做事?什麽城市?那个城市有什麽特色?有时候会问得远帆张口结舌──他也不知道。他会不高兴。但是有趣的是,第二天,他会再提起这话题,解答我的疑问。估计,他是找人讨教去了。
所以虽然只不过两三天,我们的同居,已经让我有些恼火了。不能睡懒觉,是很糟糕的事,会影响我的情绪,我还不能把情绪发泄出来──那家夥敏感得很,此时我状态不好,不想哄他。
我坐起来,找衣服穿,很不高兴地说:“要上班,你就去上班好了,让我睡一会好不好?”
那家夥不吭声,开始把被子弄过来弄过去,弄得我周围阴风阵阵。我站起来,没好气地说:“你又在干吗?”
远帆的声音也不好听了:“干吗?换被子,换被套。都二十八了,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把床单被子什麽都换一遍!今天不去干活,给你搞大扫除!”
我立刻嬉皮笑脸:“用不著哈,李姐会帮我搞卫生啦……再说,我这里,应该也还过得去哈?”
“什麽过得去?那窗户一层灰,玻璃都花了。还有柜子上面,脏死了,比我那收购站还要乱……床单什麽的,总要换的,还有那个新被子,也套上。然後我们一起上街,买些年货……你总要给你妈送点东西吧?”
我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啊,那什麽,我从来都是送现金,靠得住些,那些礼品,骗钱的。再说了,我老娘也不缺什麽……”
“你还有个新爸爸!”远帆的声音有些无奈:“送钱要送,也要送点东西,哪怕是油啊米啊,都是好的……”
我更加惭愧,抱住了他的腰,笑嘻嘻地说:“媳妇儿准备讨好公婆了?”
远帆不耐烦地推开我:“洗脸刷牙去!臭死了!还有,我以後在你这里住,你把生物锺给我改过来!”
远帆气势汹汹的,我却大笑起来。原来如此!那家夥,是在为我们同居做准备呢。也确实,他晚上回来,孤苦伶仃地守著,也怪可怜的。我点点头:“没问题。不过我也有个要求。住我这里,行,可是不能坐电梯,一定要爬楼。”
“知道了!真罗嗦!快点,包子要冷了!”
我忙去洗漱,一边刷牙一边叹气。老天爷,这麽多年没有吃过早餐,现在终於开始健康生活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除了睡懒觉不吃早饭外,我的生活一直都很健康的哈。
我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忙吐掉水,走出厕所,听到老娘有些犹疑的声音:“阿劲?你有朋友在这里?”
我的心狂跳起来。老娘怎麽这个时候来了?开玩笑,她就算来,也一般是十一点多锺我差不多起来了的时候来,今天,是抽风了?我靠,怎麽能这麽说自己的老娘?我忙迎过去:“老娘,你怎麽有空来了?是远帆,詹远帆啦,你见过的……”
“啊……”老娘的声音有点不大高兴。哦,我忘了,她不喜欢远帆。还有,远帆也不喜欢她,他们相互看著,不知道有多尴尬。我再次庆幸,远帆是早起的鸟儿,否则,真要捉奸在床了。
我正在想拿什麽话搪塞老娘,老娘的声音开始发抖了:“怎麽这麽多药瓶子,还有这个,谁在吃药?阿劲,是你生病了吗?”
有了,改变老娘对远帆的偏见,就在此一举。我连忙将我守灵及生病的经过讲了一遍,当然有所删节,也有所夸张,听在老娘的耳朵里,那就是,如果没有远帆,我说不定都翘辫子了。我还特老实地告诉她,这段时间,远帆都住在我这儿,跟我睡一张床,就是为了照顾我,半夜还起来看看我有没有发烧等等。
老娘果然大为感动,忘记了远帆以前做的好事(害得她没能弄到杨伯伯的房子),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开始不绝口地夸奖,感谢,又把我这个瞎子托付给了这个当代的活雷锋。
远帆一直没做声。那家夥是听不得夸奖的,更何况,刚才还吓了一跳。他挤牙膏似地挤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阿姨吃了早饭没?我买了包子……”
这下子更不得了,我老娘简直要涕泪横流。这麽好的小夥子,阿劲有了这样的朋友,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老娘非常感慨,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太假了。我腹诽。老娘为了我,这麽多年,被生活打磨得无比圆滑。只要是对我好的人,那就是她的恩人。她一直都很内疚,特别是我独立生活後,她跟我提过好多次,说要照顾我,我当然不能那麽自私,好不容易有个杨伯伯很关心她,她也很在意,再把她圈在我的身边,那就真的不是一点不孝了,是十分的不孝。但是,老娘仍然很记挂我,担心我,同时又怕她太操心会惹恼我,让我不安心。尤其是新民哥结婚要生孩子後,老娘就更加怕我身边没有照顾我的人。之所以老是催我去相亲,多半是因为这个。
我们坐在餐桌上一起吃早餐。老娘是已经吃过了的,可她也坐在旁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不过好像终於冷静下来了,讲话不再那麽夸张,但是很明显,她对远帆的态度好了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远帆似乎也从晕眩中醒了过来,开始回答问题,开始说话。
他们的交谈,还算顺利,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然後他们就开始收拾屋子。老娘大清早来,就是为了给我搞大扫除的。我可以做的不多,清理衣柜和书柜,扫扫地,抹抹床。老娘和远帆先是搞厨房和厕所的卫生,然後开始擦窗子,洗窗帘。我听到老娘关切地要远帆小心,也听到远帆答应,并且让老娘多休息,让他来干,这一切,让我心中美滋滋的。
中午远帆邀请我老娘跟我们一起吃饭,老娘回绝了。家里还有个人呢,她说。告辞的时候,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远帆的心情很好,路上,甚至哼起了歌。我问他现在他对婆婆的看法有没有什麽改观,他踢了我一脚,说:“还好啦。”
这个人,真的容易哄。
我们去了杨裕兴,一人一份煲仔饭。远帆问我过年有什麽计划,我说能有什麽,三十晚上,如果可能,去老娘那儿吃顿团圆饭,然後到自己的家,守岁,过年。这些年,都是这麽过来的。再然後,我们放假,有十来天,我可以睡个天昏地暗。
远帆说:“我得去拜年,三十都会在店里面过,然後也是放假。不如,我们出去旅游吧?”
“恐怕不行吧?据说,过年买票,超难的,人排队都买不到票呢。”电视里这段时间一直在讲春运,这个,我知道。
远帆沈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买好票了,初一晚上的,飞机,从长沙到北海……那边应该比较热……往返的都买好了,到那儿住六天,我也联系好旅社了……过年,那边挺……不热闹,比较好玩……”
我激动了,以至於说不出话来。
骨里香(51)
51.
我手上拿著模型飞机,很尴尬,也很兴奋,跟著远帆,就这麽著上了飞机。
在得知要双飞游北海之後,我很认真地问远帆飞机是什麽样子的。事实上,在读书时我有看过一些书,里面有许多东西的介绍,其中也包括了飞机,是突起的图案,我摸过,大约知道其模样。只是我当时太激动,不知道该跟远帆说些什麽,只好提了这麽简单幼稚的一个问题。
远帆解释了半天也没能说清楚,躁了,就跟我说到机场的时候,跟那里的人说说让我摸摸去。我爆笑,说以前有瞎子摸象,现在有瞎子摸飞机,不知道结果是不是会一样?远帆也笑了,笑得打跌。
初一下午他到我老娘那边把我接回了家,收拾东西,然後递给我那架模型飞机,说要坐的那飞机跟这一样,只是很大很大,可以坐多少多少人。说老实话,我接到飞机那会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有玩过什麽玩具,远帆这一举动,害我感动到没有办法。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旅游过。小时候老娘没有钱带我出去,长大了,我拼命工作,赚钱,希望能够减轻老娘的负担。再说了,一个瞎子,旅什麽游啊?反正看不到,有什麽意义?更何况,独自旅游会有很多危险,就算我不怕危险,也怕老娘担心不是?至於跟别人一起旅游?新民哥是没有空的,杨伯伯和老娘一起出去玩,我是不会做电灯泡的,而其他的人,我不信任。其实店里有组织出去玩过,韩叔他们都有跟著去,我没有。不愿意麻烦别人,与其惴惴不安,还不如呆在家里孵蛋。
可是仍然想象过。不同的方言,不同的食物,这些,我是能够体会到的。只是与获得相比,付出的代价太大的话,我宁可不要。
但是远帆不一样。我信任他。就算会有磕磕绊绊,我想,他总是能把我囫囵带回来的。
那家夥,默不作声地安排好一切,是怕我不肯,还是想给我个惊喜?无论是哪种,我都很欢喜。做梦都能笑出来的那种欢喜。
坐飞机确实不大一样,专门有人送东西吃,有饮料,也有小面包,不怎麽能填饱肚子,可是怎麽著,也不错啊,比没有好。远帆倒是很不耐烦地说,飞机票几百块钱一张,送的这些食物,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块钱的,切!
我笑,没有理会他,兴致勃勃地低声问他一些关於坐飞机要注意的事项。他又是不耐烦,说等会儿空姐会解说的,别瞎问了。我闭嘴,等著,果然快起飞的时候,空姐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什麽安全带啊,氧气罩啊,弄得我有些毛骨悚然,感情坐飞机,可能会很危险的!
远帆又开始嘲笑我没有见识。我老实承认了,虚心接受他的教训。结果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起飞的时候,他低声告诉我,这,也是他第一次坐飞机。
我没有笑出声来,只是握住他的手。他有些紧张,不过还算好吧,没有发抖。
起飞和降落,稍微让我有点难受,其他的时候,我没有什麽感觉。有些噪声,也还平稳。深夜的飞机,我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希望发生点什麽,又怕发生点什麽,总而言之,心情颇为复杂。
远帆难得地很安静。途中,他试图解释窗外的风景,可是除了星星月亮之外,讲得毫无重点,完全不清楚明了。试了好几次,也就罢了。
下了飞机,我感觉到了差异。这里,明显要暖和多了,空气温暖而湿润,清新,却又有点儿腥味,跟长沙的,完全不一样。我的心砰砰乱跳,却说不出话来。
有人接机,远帆跟人寒暄了几句,带著我上了车。路上,他告诉我,我们定的,是一家小旅馆,并没有靠近任何旅游景点,不过也不太远,北海,毕竟是个小地方。再说,旅馆挺便宜,而且人又少。
过度的兴奋让我变得疲倦,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什麽地方都好。只要你在旁边就行。”
远帆也激动起来,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捏。
我闻到了海洋的气息,空气中那种特别的味道,把我熏得懒洋洋的。我止不住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无比的困倦,身边这个人的体温和他呼出的气息,缠绕著我,弄得我骨头都酥了,力气都没了,连思想,都不存在了。
在旅馆的小床上,我们相拥著,很快就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