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浅闻言,回过头去,冷冷一瞥。
目光冷清,可她的眼睛却意外地好看。
聂鹏云被夏安浅那一眼弄得心中无比荡漾,不知道这样冷清的人,热情起来的时候,是怎生的模样?
夏安浅望向聂鹏云的眼角微微一挑,便挑出了几分风情,她盯着聂鹏云半晌,红唇微弯了下,“你想送我回家?”
也不知道该说着聂鹏云是色胆包天还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他大概是跟金十娘丽姬这些人混了有些时日,以为鬼魅女妖,都喜欢跟人间男子厮混,寻欢作乐,不会取他性命。所以聂鹏云见到了夏安浅的那个笑容,更加心动了,“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夏安浅:“可我家很远。”
聂鹏云:“你家路远,有我作伴,岂不是更好?”
夏安浅微微一笑,“怎么更好了?”
聂鹏云望着夏安浅那个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他说道:“若是姑娘走累了脚疼,小生可以背你回去。”
夏安浅闻言,一愣,这等孟浪的言辞,竟从这么一个从小就读所谓圣贤书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看向聂鹏云,笑了笑,“公子好生热情,可三更半夜,您就不怕我不是人?”
聂鹏云听夏安浅言辞,以为她已经心动。他也并非是书呆子,没有哪个人家的闺女会在三更半夜在河边游荡,眼前的女子,怕且是不知道何方灵体。但他这些年来家中放着一个金十娘,还能瞒天过海跟后宅侍女寻欢作乐,又跟丽姬这样的女妖勾搭上,胆子早就肥的能喂狗了。因此丝毫不觉得跟夏安浅沾上关系,会有什么危险。
在他看来,人要快活所以寻欢作乐,同样的,众生万物,大抵也是这般。
聂鹏云:“是人不是人,有那么重要吗?姑娘深夜在此流连,大概便是因为心中寂寞难耐,才会如此吧?相遇皆是有缘,今夜你我皆是寂寞之人,何不彼此安慰一番?”
夏安浅侧头,望着他。
真是有意思。
她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朝聂鹏云伸出了手,“我适才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如今疼得狠。”
聂鹏云望着朝他伸过来的莹白双手,十指如玉,他抬起手抓住,一股透心的凉意从对方的手里传了过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夏安浅感觉到他的动静,抬起眼,问道:“公子,你怕了吗?”
那一阵冷意,让聂鹏云的脑子清醒了一下,可当他听到夏安浅的话时,又脑子发热了。“不,我怎会害怕?我只是在想,姑娘到底是在此流连了多久,手怎会凉成这般?”
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也抬起,细细摩挲着夏安浅的手背。
夏安浅望着他的举动,忽然她朝他靠近,聂鹏云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朝自己袭来,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又带着几分幽幽的冷香,禁忌又诱惑。
夏安浅忽然抬手,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衣襟,声音轻柔,“公子,我觉得……好冷啊。”
她的话音刚落,手就已经用力,将聂鹏云往后推。聂鹏云一愣,抓着她的那只手没松开,就连着她一起抱着倒在了地上,河边土地松软又是草地,因此他没感觉到疼痛反而尝到了美人投怀送抱的滋味儿。
他躺在草地上,望着趴在他上方的夏安浅。
夏安浅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前,缓缓低头,她的气息渐近,快要跟身下男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聂鹏云怔怔望着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放在他胸前的那只手,指甲陡然变长,指甲在月光下还反射出森然的光亮。
第8章 鬼妻(八)
聂鹏云看着悬在他上方的夏安浅,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夏安浅朝他凑近,鼻尖快要触碰到他的,吐气如兰,“公子,我与丽姬,哪个更好些?”
聂鹏云舔了舔唇,“自然是姑娘更好些。”
夏安浅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按在他胸前的手稍一使力,她正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忽然一阵强烈的杀气朝她涌来,她一愣,抬头。
只见在河的对面,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夏安浅见过他,安风很喜欢这个家伙,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跟他求抱抱。
夏安浅目光跟他对视着,男人面无表情,狭长有神的双目就那么盯着她,他的怀里还抱着佩剑,姿态十分悠闲,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按在聂远鹏胸前的那只手,长得怕人的指甲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夏安浅有些惋惜地坐了起来。
聂鹏云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在跟他投怀送抱的美人,怎么忽然之间又变了个样。
聂鹏云:“姑娘?”
夏安浅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又变成了先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公子,此地您不宜久留,速速离开吧。”
聂鹏云:“……”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金十娘生前是你的结发妻子,对吧?公子妻子亡故,便又续弦,可惜新婚之夜,续弦的夫人被金十娘所害,公子深夜在此流连,竟不怕您的两位妻子要找您索命吗?”
聂鹏云一怔,随即笑道:“我何惧之有?金十娘生前与我私奔,我从未强迫于她。死后她想方设法与我夜夜相会,我也并未要求她为我那般。至于后来被金十娘所害的夫人,我虽为她惋惜,可叹红颜薄命,但冤有头债有主,害她之人是金十娘,她又怎会来找我索命?”
“至于十娘,她原是大家闺秀。我在落难之时,蒙她搭救,我带她回聂家村后,排除万难娶她为妻,自认不曾辜负她。可谁知,她死后也冥顽不灵,非要与我一起。续弦之事,我已告诉她木已成舟,她既然已经魂归地府,自然是要有人顶替她的位置。谁知她不听我劝阻,还闹出人命来,如今害我父亲在聂家村沦为笑柄,进出都被人指指点点。”
夏安浅默然,说起来,她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男人。但凡读书人,约莫心中也是有羞耻心的。可眼前的聂鹏云,不仅没有羞耻心,人家说了,他并没有要求金十娘为他怎样,续弦的夫人也不是他害死的。他只不过是,金十娘要跟他私奔,甚至是死后化作鬼魂与他夜夜相会之时,他没有拒绝而已。
也是,飞来的艳福,他不要那不是亏了吗?
夏安浅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杀气,这会儿又忍不住冒了出来。她甚至有些遗憾的想,对面那个黑衣男人也真是够讨厌的,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时候来。
聂鹏云还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他只是明显感觉到如果先前夏安浅是想要跟他亲近的,可眼下也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差错,美人又变成了一幅不可亵玩的孤傲模样。他虽然心中被挠的十分难耐,可到底也是久经花丛,知道有的事情需要耐心,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只要眼前的这美人是在白水河畔的,还愁遇不见么?
这么一想,聂鹏云心里也十分坦然,他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身上衣服的碎草,整整衣冠,恢复了衣冠禽兽的外表,朝夏安浅作了个揖,“既然不宜在打扰姑娘,小生便告辞了。”
夏安浅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上一刻还温顺得跟小白兔一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说冷,如今又像是刺猬一般,浑身是刺,让人靠近不得。
聂鹏云默了默,但还是没忍住,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夏安浅回过头去,就凭他,还想知道她的名字?
夏安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一个显然是嘲笑对方不自量力的笑容,笑着说道:“不告诉你。”
可大概是人心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聂鹏云觉得夏安浅大概是觉得他还不错的,一会儿温顺似水,一会儿又冷若冰霜,大概只是女人善变而已。此时看到夏安浅的笑容,他觉得对方大概是适才拒绝了他,如今心里有些后悔,于是又对他和颜悦色,跟他玩起欲迎还拒的把戏。
聂鹏云望着夏安浅的笑容,按捺下心中的蠢蠢欲动,“那小生明日再来陪伴姑娘?”
夏安浅笑而不语。
聂鹏云便当她是默认了,心中飘飘然地离开了。
聂鹏云才离开,刚才在河对面的黑衣男人就已经现身了。依然是那副英俊的模样,不笑的时候,好看的眸子里冷漠中隐隐带着威严。
夏安浅刚才想干坏事,但是不幸被抓包,那股强烈的杀气,她想如果不是她识相收手,如今大概不会是这个模样了。可很奇怪,她知道对方修为很高,可却没有害怕的感觉。而且,她如今也感觉不到杀气,于是也十分怡然自得。
她也没责怪黑衣来者在旁偷窥的不君子行为,她只是把微乱的头发整理好了之后,就想回到榕树上。
“稍等。”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夏安浅回头,有些狐疑,“你在跟我说话?”
男人微微颔首,“对。”
夏安浅扫了他一眼,“可我不想跟你说话。”说着,就要飞身离开。
可她发现自己飞不动,因为她好像被对方困住了。她皱着眉头,不飞,那走总可以吧?于是想走,可怎么走,好似都走不出方圆五米宽的地方。形势比人弱,但她还有一副伶牙俐齿,瞪了对方一眼,语气十分不悦:“冥府里的人,都像阁下这么无礼吗?”
男人闻言,轻笑出声,“小小地缚灵,胆子却不小。”
夏安浅一愣,看向她。
男人站在她原先所站的那块大石上,望着她站立在草地中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金十娘来过这儿?”
夏安浅望了他一眼,“好几天前她来过这儿,被丽姬打得快要死之后,就离开了。”
“丽姬是那只蛇妖?”
夏安浅没有搭腔,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说话。别说是冥府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懒得说。
男人淡淡地瞥了夏安浅一眼,“金十娘瞒天过海,私自与阳间聂鹏云私通,本就是重罪。后来又不知因为何事,居然变成了怨灵,残害无辜。聂鹏云续弦的妻子,按照生死簿本该是儿孙绕膝,寿终正寝。可金十娘出手干预了她的生死,也是滔天大罪,逃不掉的。如今冥府官差正在通缉金十娘。”
夏安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墨眉微挑,说道:“我瞧你虽是地缚灵,可身上灵气充沛,倒有几分根基。依据生死簿,聂鹏云今生享尽齐人之福,不是短命之人。”
夏安浅微微一怔。
男人说道:“金十娘若是被捉回冥府,永无投胎之日,等待着她的,是永生永世的冥府苦役。”他的话中有话,似是告诉夏安浅金十娘的下场,又似是在告诫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金十娘改人命数必有重罚,而夏安浅最好不要跟金十娘一样的下场。
夏安浅听到了他的话,心中虽然已经领情,可心里依然有些忿忿不平。
“阳间之人,命数如何,为何要让生死簿来定?”就像聂鹏云,不过是个巧言令色之徒,仗着一副好相貌和腹中几点墨水,便诱哄金十娘与其私奔,得到了也不珍惜,胡作非为,到处厮混。可叹金十娘死后,还以为人家多稀罕她,冒着被冥府重罚的风险夜夜与他相会。
“命数之事,并非是你我所能讨论的。生死之事,皆有阎君决断。你若是有异议,不若日后得见阎君之时,亲自向其提出。”
夏安浅没有说话。
男人望了夏安浅一眼,又说道:“聂鹏云此人,虽然可恨,但并非十恶不赦。”
这人间丑陋的人和事多不胜数,聂鹏云算得了什么?还有更可恨可恶之人在人世间活得惬意无比。
夏安浅眉头狠狠皱了下,随即怒声说道:“你要将我困到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男人笑了笑,手一扬,困着夏安浅的屏障就已经撤去,夏安浅瞪了他一眼,就飞身上了榕树。
榕树上,安风正四肢敞开,呼呼大睡。
男人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树上的夏安浅,好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冥府,那知道黑无常吗?”
夏安浅摸了摸安风肉嘟嘟的嫩脸,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可在榕树下的男人看不见那个笑容,他只听到夏安浅音色冷清的声音传来——
“当然知道啊,听说他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矮胖子。”
第9章 鬼妻(九)
当然知道,听说他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矮胖子。
冥府中,一身黑衣的黑无常大人正在房中揽镜自照,镜中的人剑眉入鬓,目若寒星,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哪里都十分端正,凶神恶煞了吗?他将镜子放了下来,站了起来,颀长身躯,一袭玄色武服将他衬得器宇轩昂,哪里像是矮胖子了?
黑无常想起白水河畔的地缚灵说的话,觉得她绝对是因为孤陋寡闻,才会对黑无常大人有那样的误解。他本尊,长得并不凶神恶煞,也不是矮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