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娘:“……”
夏安浅见状,有些忍俊不禁。她开始还对金十娘有几分恻隐之心,可事到如今,有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见前方安风扒在金十娘身上毫无章法地乱咬乱啃,而金十娘的各种咒语法术用在安风身上却毫无用处的时候,也并未阻止安风。
安风万法无用,喜欢吞噬各种灵体。可天底万物,好不容易修的灵性得成灵体的生物寥寥无几,这白水河畔灵气充沛,常常引来一些灵体前来修行。在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夏安浅也不会让安风随意吞噬灵体,可当遇见不识相的非要前来干架的,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譬如眼前的金十娘。
大概金十娘是没想到安风小家伙有那样的能耐,一时不察,竟然被安风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了。
安风吞噬了金十娘,小小一只站在河面上,还打了个饱嗝。
夏安浅一下子没忍住,被逗笑了。安风见她笑了,也咧嘴一笑,跑到她跟前围着她前前后后绕了好几个圈,显然是十分高兴。然而还高兴不到一会儿,他眉头一皱,弯下了腰。
“安风?”夏安浅望着他皱着眉头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
安风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呕”的一声,原本被他吞噬进肚子里的金十娘被他吐了出来。一身红衣的恶鬼从不明真身的安风胃里跑了出来,身上还有绿油油的粘液,然而她却顾不上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旦得见天日,就逃之夭夭。
夏安浅望着一身红衣的女鬼往聂家村跑去,眉头皱了下,手中白绸伸出去,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轻斥了一声,“回来!”
被缠住脚踝的女鬼就已经被她的白绸带回了河畔。
金十娘见状,干脆鱼死网破,整个人扑向夏安浅,可夏安浅早有防备,身上飞出好几根白绸,将金十娘五花大绑,缠在了原地。战斗之余,还分神看了一眼安风,只见安风抱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还来不及想安风到底是怎么了,原本被她用白绸缠住的金十娘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接着几声布料破碎的声音响起,缠在金十娘身上的白绸已经尽数化为碎片,而夏安浅也被力道反噬,整个人被震飞了。
就在她被震到半空中的时候,忽然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林间了窜了出来,她飞快地移动至夏安浅的身前,将她抱了满怀,两人缓缓落下在河面上。
她人落声起,娇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哎哟,几日不见,长了不少本事嘛,我最讨厌人家穿跟我一样颜色的衣服了!”
来者正是丽姬。她抱着夏安浅,一边跟金十娘说话,还一边将鼻子凑往夏安浅的脖颈,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金十娘望着在河面上的两人,又望了望那个原本抱着肚子弯着腰的安风此刻又直起了身体,瞪着那双眼睛望着她,身侧的小拳头握紧了,蓄势待发的模样。她刚才被吞进了这小怪物的肚子里,如今还心有余悸,见此刻丽姬又来了,便一刻也不敢再停留,飞身离开。
丽姬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并没有追过去。
被她抱着的夏安浅咳嗽了一声,眉头微皱了下,她觉得体内一阵寒一阵热,十分难过。看向岸边,那个刚才还将金十娘吓跑了的小安风“咚”的一声,又躺在地上了。
夏安浅顾不上身上是冷是热,连忙过去,将安风抱了起来,“安风?”
安风见她过来,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头往她怀里蹭。
夏安浅从来没见过安风这样的模样,心里担心,声音也放柔了,“你怎么了?”
被夏安浅撇下的丽姬悻悻地走过去,看着被夏安浅抱着的安风,不由得乐了,“哎哟,你也有今天?让你乱吃东西,这回吃错东西了吧?怨灵有什么好吃的,你竟然将她吞了下去,也不嫌脏!”
夏安浅闻言,回头看了丽姬一眼,“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说要看看金十娘的怨气能不能撑坏你的蛇腹的。”
丽姬装作没听见,“这金十娘如今变得很厉害。”
夏安浅抱着安风站了起来,望向聂家村的方向,“她应该是回聂家村去了。”
丽姬:“去找聂鹏云吗?”
夏安浅摇头,“不知道。”
丽姬难得看到安风这么安静地趴在夏安浅身上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新鲜,她凑了过去捏了捏安风的嫩脸,“说起来也奇怪,这金十娘怨气冲天的,怎么就没去找聂鹏云的晦气?”
夏安浅默了默,“大概,是脑子有病吧。”
真的,夏安浅对金十娘已经不知道是说些什么好了,那天晚上她对聂鹏云起了杀心,如果黑无常没出现,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将聂鹏云杀了。可很凑巧,黑无常出现了,夏安浅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她把聂鹏云杀了,大概小命也要交代在金十娘的手里了。
说起来,那天晚上聂鹏云的说辞金十娘大概已经全部听到,可她不怪聂鹏云反而怪她迷惑聂鹏云?
夏安浅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正想跟丽姬说话,可这时被她抱着的安风忽然皱紧了眉头挣扎起来。他人虽小,可力道无穷,真要挣扎的时候,夏安浅根本控制不住他。他的小脸煞白,整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十分痛苦的模样。
夏安浅脸色一变,想要往前却被丽姬一把扯住,“你疯啦?那个小怪物力大无穷,他如今身上难受,乱踢乱蹬,你过去只会误伤到你。”
夏安浅回头冷冷地瞪了丽姬一眼,“放手。”
第11章 鬼妻(十一)
夏安浅从来没有见过安风这么痛苦的模样,他小小的身体一会儿蜷缩着,一会儿手脚都在空中胡乱扑腾,十分难受的模样。
“安风?”
小安风整个人趴在草地上,夏安浅蹲下,动作轻柔地将他翻过身来。这一翻,就让她愣住了。
安风的脸上隐隐出现了黑色的鳞片,忽隐忽现的。
而一直在夏安浅身后的丽姬见状,也不由得十分稀奇地上前,瞪大了眼睛,“他要露出原形了吗?”
安风被夏安浅收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期间,这只小安风吞山倒海,一言不合就张开血盆大口,左邻右舍的鬼怪们对他的真身都十分好奇,无奈能力有限,谁都不知道安风的原身是什么。当然,夏安浅也不知道。
还不等夏安浅说话,丽姬又说:“如果他要露出原形,那就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灵力不足以维持人形才会这样。”
夏安浅想将安风抱起来,谁知道这时候的安风忽然重得要命,她怎么也抱不动。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心里有些发慌,她抬头,眉头紧锁地跟丽姬说道:“他忽然变得很沉,我抱不动他。”
丽姬默了默,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上前将夏安浅拉开了,“我来试试。”
可即使是丽姬的道行比夏安浅的深了许多,还是没办法将安风抱起来。丽姬望着趴在草地上的安风,站了起来看向夏安浅,“他到底是什么怪物,这么重。”
说着,她的脚有些不安分地向往安风的身体踢两下,中途却被夏安浅踢了回去。
丽姬悻悻地将脚收了回去,“他该不会是北冥的鲲吧?”
夏安浅一愣,鲲?
丽姬:“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聂鹏云经常看的那本书上有写到这种鱼。”
夏安浅有些无力地抬手揉了揉额头,“那本书叫逍遥游。”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该要怎么做,才能让安风好受一点。
夏安浅眉间带着明显的担忧之情望向安风,丽姬说的对,只有收了很严重的伤才会灵力震荡,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安风脸上的黑色鳞片并不多,忽然,他的眉间出现了一个红印,接着鳞片又消失了。
夏安浅见状,眉头皱得更紧,虽然她已经活了两百年多,可一直在这白水河畔流连,哪儿也去不了。光长岁数不长阅历,她根本不知道安风身上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跟丽姬救助,可转念一想,丽姬在安风手里是吃过不少苦头的,这时候不来雪上加霜帮倒忙已经是万幸了。
就在夏安浅想着到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一道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这小家伙怎么趴在地上了?”
夏安浅听到来者的声音,原本还六神无主的心好似瞬间就变得清明,她回头,看向身后那个身材挺拔的黑衣来者。
黑无常迎着夏安浅的目光,墨眉微挑,这个小妮子先前是不知死活地戏弄他,如今又一副见到了救星般的表情,前后反差之大,真是让他有些适应不良。
大概是因为有求于人,这会儿夏安浅表现得十分有礼大方,她甚至还站起来跟黑无常行了个人间女子的万福礼,轻声细语地跟黑无常解释说道:“适才金十娘的魂魄到了白水河畔,跟我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安风淘气,将她吞噬了。”
黑无常:“然后?”
夏安浅抬眼,那双清润的眼睛望向黑无常,十分好看,随即她又低头
黑无常的墨眉一挑,竟然吞了怨灵?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夏安浅瞅了一眼黑无常的神情,又说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把金十娘吐出来了。”
黑无常望了望那个趴在草地上的小安风,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会吐出来,怨灵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是可以随便吞噬的吗?”
灵体修炼,最忌讳身上灵气被污秽之物干扰,金十娘是怨灵,怨气冲天,别说安风年纪尚小,即使是已经成年的神仙碰到了怨灵,也只能选择净化她身上的怨气,若是对方实在冥顽不灵不愿意放下怨念,也只好是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的命运。又不是魔物,哪有一言不合就要将人家吞噬的道理?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心里一沉,“那怎么办?”
黑无常淡瞥了她一眼,没搭腔。
夏安浅抿了抿唇,望着地上的小安风,他像是方才把周身的力气都折腾完了,如今安安静静地趴着,吭也不吭一声。
丽姬安静如鸡地待在一旁,眼前的黑衣来者是什么路数她不清楚,可对方肯定很强她却是十分明白的。而且周身气息与她们这些在白水河畔修炼的灵体全然不同,即便不是天上仙君来头也不小,并不是她小小一个蛇妖可以得罪的。
夏安浅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跟黑无常说道:“若是大人能出手相助,我愿协助大人捉拿金十娘,好让大人能早日回冥府复命。”
丽姬听到了夏安浅的话,漂亮的眼睛瞪大了,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不过是一个地缚灵,如何能协助我捉拿金十娘?”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轻慢。
夏安浅笑了起来,“大人所言不错,我确实不过是个小小的地缚灵,长年累月待在这白水河畔,说起来也是半分能耐也没有的。但大人这些时日一直在追寻金十娘的下落,似乎也并无法子找到她啊。”
黑无常闻言,也不生气,依旧是好整以暇的姿态,“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捉捕人间恶鬼,从来就没有捉不到的。”
夏安浅:“可若是对方手中有藏匿行踪专用的东西,那便不好说了。再说,恶鬼为祸人间,大人前来捉捕他们,是为了维持轮回不被干扰。大人好本事,捉拿金十娘是早晚的事情,可金十娘身为怨灵,早一些跟晚一些,对人间轮回而言,总是有差别的。”
黑无常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原本狭长双眸中那点冷淡的威严便被笑意取代了,眼角眉梢愣是笑出了几分风流倜傥出来。
“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冥府,可知道我是何人?”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调侃意味。
夏安浅被他那么一揶揄,几乎要发窘。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黑无常,早些年的时候,她在白水河畔得见文判官,来自冥府的文判官与眼前的黑无常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温文儒雅,待人接物如同春风化雨一般。那时她是小小的地缚灵,从异世而来,又冤死在这个世界,死后化为地缚灵,年年岁岁在白水河畔流连。
白水河畔各种灵体众多,她怎么说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心中凄然有之,惶然有之,身为地府判官的白无常路经此地,夏安浅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个地方让对方感兴趣,总之有那么一年的时间里,文判官时常来看望她,与她说一些灵体修炼之事,偶尔也与她说一些地府趣事。
那时候夏安浅问得最多的,是天师钟馗和黑白无常的事情。因为她从小所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几个人的民间故事。她还记得说黑白无常两人其实头上各戴一顶帽子,上面写着黑无常、白无常,舌头好像吊死鬼一般,伸得老长,十分难看,又听说白无常长得又高又瘦,而黑无常则是又胖又矮。
文判官当时听了笑不可仰,还幻化出一个黑无常正在黑夜捉拿恶鬼的场景给她看,看得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