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开始不断向两边流动,逐渐显露出其中那艘草野朔十分眼熟的小船。
其中邀请的意味溢于言表。
目前来说,无论对方目的如何,至少在邀请他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极为好脾气与耐心。
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草野朔这种踩在人家家门框上说邀请不到位,他再考虑考虑;又或是走到别人家门口,才开口说要打道回府的欠揍风格。
予取予求,必有所图。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调查员永远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否则也不会成为调查员。
面具男人明显是打定主意,如果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就一个多余的字也不向他吐露,但对方明显知道些什么。
这样想着,草野朔却并没有踏上船只,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流动的雾气问道:“你不能更进一步了吗?比如把船送到我脚下什么的?”
这条交界线,是因为面目男单方面决定不再前进而成型,还是由于某种对方也无法突破的限制造成的?
那个神秘的声音再度响起,此时听起来却有些遥远的缥缈感:
“这里是你的梦境——换而言之,也是你的领域。”
“这些雾气不会主动入侵,你需要……主动走出来。”
听起来很像是某种常见的传说,用一副伪善的面孔,引诱旅人离开安全区,主动走入捕猎的陷阱。
——如果使用这样的手段,那至少意味着对方的确无法擅自进入这里。
草野朔点点头,再度乘上那艘无人摆渡的小船,被浓雾推动着前进,直至重新来到那片被灰白阳光笼罩的沙滩。
不同于他自己那片虚无的混沌,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有具体的形状与触感。
但这并不能代表真实。
“哈利湖边的沙滩直接通向城市。”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在这里随便逛逛,或是到那座宫殿里来见我。”
宫殿,是的,只要踏入城市,第一眼就能看见坐落在深处的那座宫殿。
它和这座城市同样冰冷,在灰白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
将目光从宫殿上收回,草野朔的视线落在城市的街道上:
两侧的形形色色的店铺都挂着营业中的标牌;沥青马路上驶过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神色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
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躺在路边。
一切看起来都与普通的城市街头别无不同。
草野朔在街头驻足,车辆的引擎声与人们的交谈声传入耳畔,到处都是场景嘈杂的噪音。
直觉却能感到一股弥漫在整座城市中的死寂。
他随意拐进路边的一家便利店,店主坐在柜台后,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
“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
草野朔从衣兜里翻出他的钱包——是的,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竟然在梦境中还带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美钞。
他礼貌地询问:“能帮我换成零钱吗?”
店主笑容不变,却没有动作:“如果您在小店内购物,我可以为您找零。”
哦豁,这都还要走奸商流程的吗?
草野朔四下打量一番,从冰柜中拿出两瓶和现实中商标一致的矿泉水,再次伸手将纸币递给对方。
“承蒙惠顾。”
店主笑眯眯地接过,从纸盒中找给他相应的零钱,放在柜台上推向他。
“谢谢。”
草野朔拿起两瓶矿泉水,收好零钱,礼貌地向对方道谢。
接着他走出商店,将店主找给他的零钱丢在睡着的流浪汉身边,轻轻戳了戳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
流浪汉并没有因此惊醒,而是含混不清地低声嘟囔几句,翻了个身,继续沉浸在香甜的睡梦里。
冰冷柔软,苍白灰败。
草野朔直起身,轻轻揉搓着残留着冷感的指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道。
无论是便利店店主,还是路边的流浪汉,回忆那种绵软的手感,仿佛在抚摸刚从冷藏室中取出的生肉。
无论表情再怎么生动鲜活,都掩盖不了这一异常的事实。
“这是一座死城。”
草野朔平静地陈述,他仰起头,戴着面具的男人身披长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对方并没有否认他的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情绪——虽然从那张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面具上,大多数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请让我先继续上回没能说完的话。”
“欢迎来到卡尔克萨。”他从座椅上站起身,缓缓说道,“即使这里只是一道虚幻的投影,无法还原这伟大城市万分之一的全貌。”
投影。
草野朔咀嚼着这个词汇,四下张望,目之所及处,楼阁台阙的一砖一瓦无不清晰可辨。
……同样都是梦境世界,为什么别人的就能这么精致高清?
虽然重点似乎不在这里,但他真的很在意!
如果把两个梦境世界比作《我的○界》的游戏存档,面具男人这里就像是打全了所有美化材质光影MOD,创造模式四千小时的毕业存档。
而他就如同刚点完开始游戏,就因为服务器崩溃被BUG卡进了地图建模外的虚空里——还是退不出去那种。
为什么啊!
面具男人不知道草野朔究竟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还在继续他的讲述。
“统治的城市只是一道虚影,我自然也并非真实的王。”
他说:“我只是祂化身遗落在外的一块面具碎片,凭借残存的力量,流落到这个远离吾主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被凡尔赛了的微妙感。
真正的失落城市卡尔克萨,远比这虚影更加宏伟辉煌,那里的王座上坐着这座城市真正的统治者,某位神袛的化身。
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长袍男人形象,大概也是对那位神袛化身形态的模拟。
“所以,布罗德·雷契尔和你是什么关系?”草野朔好奇地问,“他那个所谓的剧本……”
“他向我乞求灵感,我在梦境中赐予他我曾亲眼见过的景象。”面具回答,“作为交换,当他戴上面具,身体将成为我在外界行走的容器。”
没救了。
草野朔干脆地在内心下了最终判决。
接着对方话锋一转,由自己的来历忽然跳转到他身上:
“你我拥有共同的敌人,请你理解我在外界行走时的缄默,涉及神秘的谈话只能在梦境中进行……即便只是卡尔克萨的幻影,也足以为我们提供临时的遮蔽。”
共同的敌人……有吗?
草野朔不由得陷入沉思。
其实只要杀死后能获得能量的,大概也许可能,都能成为他的敌人。
眼前这面具看起来能量就很充足的样子……
不过吗,看对方表现出来的水平就知道,他这种柔弱的调查员不可能打过的啦。
把这个危险的想法丢出脑海,草野朔回过神,却看到对方也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表态的模样。
他想了想,举起手中的矿泉水。
“你喝水吗?”
面具:“……”
“一人一瓶。”草野朔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将矿泉水瓶子塞进对方手中,“不用跟我客气。”
面具:“……”
抓住对方沉默的间隙,草野朔在思考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对手通常与他的水平旗鼓相当,这个规律放在神秘学中也通常适用。
就像旧日支配者的敌人只会是外神,或是另一位旧日支配者,而不是一名柔弱的调查员。
那么面具口中的敌人究竟——
“我可以教你如何控制你的梦境。”面具说,“你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能感觉到。”
草野朔:“成交。”
第102章 第102章
[早上好。]系统说, [你知道你昨晚睡着睡着,忽然开始掉san的事吗?]
草野朔十指交叉托在下颌处,看着眼前的消息栏陷入沉思。
“我现在知道了。”他沉痛地回答。
去掉见到食尸鬼时扣除的两点san值, 他本来还有24点——现在打开人物卡,面板上却只剩下可怜的21点。
更可怕的是,这并非由于理智检定失败而扣去, 而是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就……
梦境世界果然也不是全然安全、毫无危害的啊。
可是学习在梦境中构筑属于自己的城市真的是超——酷的!
经过一夜的练习,终于对自己那个新建初始存档建立了些许联系的草野朔如是想。
目前来看, 面具尚且是个靠得住的同盟——草野朔会这么想, 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被学习方法贿赂。
不说先前免费赠送的食尸鬼情报, 对方在现实世界里, 还掌握着雷契尔这十分便利的身份。
就像现在,通过布罗德·雷契尔这个身份的引荐, 草野朔成功避开贝尔摩德, 顺利与当年曾带过景浦参平博士的心理学教授取得了联系。
其实通过贝尔摩德也没什么问题, 但那个女人还欠他帮忙的尾款没结。
他可不想轻易让对方借此蒙混过关。
[我想, 传说中的千面魔女应该不会欠债不还吧? ——ac]
这家伙还是这么活蹦乱跳……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贝尔摩德烦躁地在手机上敲出回复。
[我可以帮你彻底完善身份上的问题。 ——Vermouth]
凭借自己和有希子的关系,她可以想办法彻底打消工藤新一对草野朔身份的兴趣与怀疑……
从而彻底将那孩子与组织可能的联系割断。
[不需要, 先欠着吧, 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结账的。 ——ac]
贝尔摩德:“……”
[过时不候,我可不会任由你狮子大开口。 ——Vermouth]
强撑着人设回复完邮件, 她不由得在收起手机后陷入沉思。
要不要借机除掉这个家伙?
不行,就算是以她的资历, 也不好毫无理由地直接对朗姆的人下手。
而且……
莱伊的枪法很准, 这是经过她亲身验证的教训。
但那天不管是前往教堂时, 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上那手精准的枪法,亦或是撤离时轻松躲开对方的子弹……
科涅克那个混蛋,竟然是能完全与莱伊相抗衡的水平!
见鬼的枪法不好!
贝尔摩德恨恨地咬牙,和那位颇负盛名的心理学教授约见在咖啡厅的草野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哦,你还好吗?在夏天患上感冒可不是件好受的事。”坐在对面的教授礼貌地关切道。
“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想,我的身体向来健康得很。”草野朔揉了揉鼻子,“只有有人在背后骂我而已——你知道,优秀的人总是会招致各方面的嫉妒。”
穿越这么些天,他就没得过感冒,每次打喷嚏都毫无征兆,不是有人在背后骂他,还能是什么!
不管是从地理位置距离、还是从最近发生的事考虑……
这回绝对是贝尔摩德那个女人!
作为在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与成果的教授,用慈祥的微笑代替发言,从而保持了和平的沉默。
“不好意思,说了些题外话,现在请让我们再回到正题吧。”
草野朔微微一笑,看向对方:
“听说景浦先生两年前关闭诊所,放弃在纽约的大好前景,执意回到日本的事曾在业内引起过些许轰动……我想,作为他的恩师,同样也是事业上最大的恩人,您是否知道些什么特别的消息?”
这位教授却只是摇摇头:“我也仅仅只是知道,我这位弟子是因为接受了某个大集团的资助才选择回国的。”
“当时我并不赞成,还因此与他大吵一架,从此便没再联系……因此,很抱歉,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草野朔仔细观察了一番,没看出来对方这番话,是否为托词或谎言。
对上在这种研究精深的巨擘,他的心理学看来就有些不怎么够用了。
不过他倒是明白,如果不是碍于雷契尔的面子,对方在自己刚开口打探其弟子隐私时,恐怕就会因为感到冒犯而拂袖而去。
“事实上,我询问相关线索,并非出于恶意与打探……”草野朔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个提供资金支持的集团,如果我的情报没错,应该是叫做中尾集团?”
“他们在日本国内,已经被警方证实私下里在从事非法贸易与违规实验。”
这话可不算是说谎。
波本——安室透不就是根正苗红的日本公安吗?
这就是日本公安驻黑衣组织警方代表,四舍五入一下,他的态度完全可以代表日本警方!
况且他还费尽心思,找到了当时报道中尾宅事发的报纸,当作证据一并带了过来,在此时交给对方。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在看到报道后,那位教授的表情明显郑重起来。
“景浦先生在六年前,曾帮助过一名叫做风户京介的同校学弟,而在两年前回到日本后,他也与那名学弟见过一面……”
“这就成了景浦先生能够被证实的最后一次露面。”
草野朔难得没有通篇谎话,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
眼前这位老人是景浦参平的恩师兼恩人,对他事业上帮助良多,无论两年前两人有没有因此而产生过争吵……
他们之间肯定还有不少师徒情谊。
否则,就算看在雷契尔的面子上,以对方的社会地位,也没必要和他在这里纠缠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