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美,拜托你先冷静一下。”被她拉住的、从外表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性正试图缓和她的情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可能只是过于担忧了。”
另一名男性虽然站在她们身旁,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瞥向不远处神思不属的岛袋君惠。
草野朔在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关切地问:“抱歉,这位小姐,请问你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她只是昨晚做了噩梦,加上刚才被吓到了而已。”短发女性明显不欲和他多说,但她情绪激动的同伴却并不配合。
“奈绪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的声音不断颤抖,手指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沙织在昨晚就不见了,木板上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定是人鱼来找我们——”
“好了,寿美!”对方像是不耐烦一般,忽然高声打断她,“你只是太累了,才会把虚无缥缈的梦境当作现实的。”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草野朔将她们和原著中的角色一一对应。
草野朔在短发女性警惕的目光中,笑眯眯地插入谈话:“别这么说,我姑且算是对精神性问题有一定了解。”
虽然他口中的精神性问题,和他解决精神问题的方式,可能都和对方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是草野朔,昨天和几名同伴一起到岛上游玩,对当地的民俗传说一直很有兴趣。”
他率先主动自我介绍,出于世俗礼仪的束缚,这几个年轻人也不得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情绪崩溃、不断哭泣的长发女性是海老原寿美,由名叫黑江奈绪子的短发干练女人代为介绍,而那位对眼前哭泣的女性毫无兴趣,不断看向岛袋君惠的男人则是福山禄郎。
刚刚她们口中从昨晚就不见踪影的沙织……应该就是他在门肋家撞见的那位短发女性,门肋沙织。
黑江奈绪子看起来对于他询问海老原寿美的事十分警惕,出于安抚的目的,他干脆拿门肋沙织作为开头的话题。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如果有人失踪……虽然由我这个外地游客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但你们最好还是先赶紧报警吧?”
“沙织经常有离家出走的习惯。”一直沉默寡言的福山禄郎忽然说道,“昨晚庆典时忽然看不到她,我们也只是以为她又被门肋先生气得出走到神社去了,我去问问君惠。”
黑江奈绪子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他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吗?明明只是想找个机会和君惠说话吧,连这种机会都利用,真是冷血的男人。”
“你们和岛袋小姐都很熟吗?”草野朔没对她的话发表任何评价,“昨天聊天的时候,她有说在岛上一起长大的同龄人互相都是朋友之类的。”“啊,算是吧。”黑江奈绪子被同伴哭得有点不耐烦,随口应道。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和真守先生呢?也是这样吗?”
“君惠没告诉你吗?也是,她那个人就是这样,嘴里从来听不到别人的一点坏话,哪怕事实如此……真不知道该说她圆滑还是傻。”说到这个,黑江奈绪子反而有了点聊天的欲望,“真守家的身体里流淌着海贼的肮脏血液,老一辈人都这么说,我们从不和海贼后裔交往。”
草野朔适时捧哏:“真的吗?听起来真不可思议,我只听说他们是从外面搬来的,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黄金啊,在大家都还靠着捕鱼为生的时候,他们家就有很多来源不明的黄金。”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听说真守家的老太婆还能出来活动的时候,每天都在身上戴不少金饰……真守太太倒是穿着朴素,不过手腕上也总套着她嫁过来后得到的金手镯。”
草野朔震撼地看着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和人家玩,但你这小道消息是一点也没少打听啊!
他这种神情被对方误解为对这些八卦的认同和正面反馈,顿时生出一股分享成功的成就感,也不像之前表现得那么警惕了。
“除了当海贼,很难解释他们那些黄金的来源,也没有人相信。”黑江奈绪子总结道,“不过我是没见过真守婆婆,其他人身上也很少见到黄金了,可能要么是被后代挥霍一空,要么就被藏起来了吧。”
“真令人惊讶。”草野朔感慨地说,“没想到真守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过我听说年轻的真守先生捕鱼很厉害,就算失去那笔财富,应该也能依靠祖传的捕鱼本领为生吧。”
对方有些不屑:“什么祖传的?老真守可没有这种才能。”
“他们家供奉着人鱼。”海老原寿美忽然幽幽道,“供奉人鱼,就能得到人鱼的恩赐,而如果戕害人鱼,也将迎来人鱼的报复……”
黑江奈绪子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话,阻止不及,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寿美,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胡话!”
“捞上来了!”
前面的海滩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吆喝声,草野朔远远望去,岛民们将那块木板团团围住,想要看清具体的情况,只能挤到前面去。
“我去看看情况,寿美,你就待在这里休息,不要和其他人说那些奇怪的话,他们会很困扰的。”
黑江奈绪子双手抱臂警告道,但她死死扣在自己手臂上,因为用力有些泛白的手指也昭示着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海老原寿美跪坐在沙滩上,闻言只是恍惚地点点头,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把这话听在心里,她也没心思在此时进一步追究,匆匆忙忙地到前面去了。
草野朔站在她身旁,弯下腰悄声道:“关于应对不妙的精神状况,我姑且也算是有些经验,如果对梦境感到恐惧,也不能只是一味的忽视……寿美小姐,害怕的话,说出来可能会感觉好一点哦?”
对方定定地望着他,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他脸上,而是涣散在半空中。
她坚持不说,草野朔也没法在这里强迫她,他只好温和地安抚道:“你想知道木板上的人是不是沙织小姐,对吧?奈绪子小姐说不定也在害怕,我也去帮忙看看好了。”
如果海老原寿美还能清醒地思考,马上就该想到,他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承担起辨认死者的重任?但草野朔这么说出来,对方立刻就点了点头。
竟然已经害怕崩溃到这种程度了吗?
海老原寿美、黑江奈绪子还有门肋沙织,在原著中,她们三人就是一年前那场烧死当时长寿婆的扮演者,岛袋君惠母亲的火灾的罪魁祸首。
由于岛袋君惠什么也没有对外说明,就暗自化了妆承担起扮演长寿婆的责任,这三人见到长寿婆竟然还活着,就真的相信了长生不老的人鱼真实存在。
因此,当门肋沙织生死不明,那具没有下半身的人鱼尸骨又出现在海面上,她就把这当做是人鱼复仇的宣言了吗?
听起来好像说得通,草野朔一边思考一边挤进人群,岛袋君惠已经来到木板旁,正看着那具被钉在上面的尸骨怔怔出神。
他着重看了一眼尸骨的右手部位,果然缺了一根指骨。
“那个被绑在后面的人呢?”
木板被平放在沙滩上,虽然岛民们没敢动上面的钉子,但显然那个被绑在上面,生死不知的人已经被解下来了。
他问得过于理直气壮,围着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道空隙,漏出不远处沙滩上躺着的尸体。
就像刚才他们远远看到的那样,尸体已经完全被海水泡得肿胀不堪了。而当时之所以没有分辨出男女,则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头部干干净净,没有一根头发。
这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生气地斥责道:“你这小子是谁啊?”
“游客就别在这里添乱,赶紧离开——”
草野朔眼尖地发现死者肿胀手腕间的一抹金色,他避开中年人拉他的手,隔着布料捧起对方的手腕,在电光火石之间得出了答案。
“死掉的这个人是真守太太吧,是不是应该去他们家通知一下?”
草野朔好整以暇地问出口,刚刚还火气冲冲的中年人顿时僵住了。
他张口结舌:“你认识她?”
“我和真守先生关系还不错。”他耸耸肩,“昨天还特意到他家摊子去吃夜宵呢。”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死者。
看海老原寿美的表现,还有黑江奈绪子的紧张,以及昨晚门肋沙织仓皇的异常,在真正见到死者前,他真的以为木板上绑着的人会是门肋沙织,而没想到竟然会是真守太太。
有了这层轻飘飘的关系,一时没人再说要把他赶出现场的话,草野朔倒是很理解这些人,他们实在是有些过度紧张了。
大概是因为……虽然血迹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但这具尸体的死状,看起来仍然十分凄惨吧。三人见到长寿婆竟然还活着,就真的相信了长生不老的人鱼真实存在。
第47章 第47章
金镯子还戴在她身上,镯子上似乎刻着奇异抽象的复杂纹饰,因为整个身体都被海水泡发,而紧紧箍着手腕,勒出一道印痕。
但从手腕向下,本该是完整的手的地方,却只剩下被拦腰切断的半个手掌——另一侧也是如此。
在她脸部的位置,本该是鼻子的地方也有过受击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打过,露出下面一点的白骨,且于面部的肿胀而变得十分扭曲不堪。
轻轻按压腹部的位置,那里并没有鼓起多少——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溺水而亡,很有可能在入水前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草野朔站起身,人群在此时分开一道通道,真守东树仓皇失措地冲过来,衣角处似乎还带着海浪的水汽,他“唰”地一下跪坐在尸体前,悲戚地道:“妈!你怎么会……”
他哽咽似的顿住,不再说些什么,伏在尸体上呜呜痛哭起来。
周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但逐渐也有不少岛民被他所感染,露出悲伤的神情——即便平常再不对付,遇见这样的意外,物伤其类的本性与同情也会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到这种时候,草野朔也会突然觉得,如果有多余的点数能点个心理学也挺好的。
要是这副看起来十分真挚的悲痛也能被看出破绽,一切岂不是会变得更加简洁明了?
可惜的是,即使他心中有所怀疑,此时也并不适合试探对方——他还不想让自己高调地在岛民眼中变成众矢之的。
于是他拍拍真守东树的肩膀:“节哀顺变,真守先生。”
在这种默哀似的氛围里,他带着一脸沉痛的表情,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痛哭的真守东树上时,悄悄地溜了。
没有一个在场人士提出要报警,可能他们暂时忘记了,可能他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打过电话,但总之,身为还有任务要做的酒厂员工,草野朔怎么都不可能主动提醒他们。
[早上死人了,当地人大概会叫来警察,祭典可能没办法按时举行。——ac]
他直接给琴酒发了封邮件说明情况,接着走向海老原寿美的位置。
她的精神状态仍然很差,看起来却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见到草野朔后,目光里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期待。
“死者是真守太太。”草野朔温和地告诉她,“也就是说,你的朋友有可能还活着。”
黑江奈绪子也在这时回来,她看起来放松了不少:“是啊,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海老原寿美闻言却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他们:“是……真守太太?”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她看起来完全慌了手脚,“我见到她了,我明明见到她了,为什么她也会死?”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黑江奈绪子皱起眉头,加重了语气:“寿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草野朔在一边煽风点火:“寿美小姐,还是说说你梦到了什么吧,说不定我们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大概是觉得对方就算再慌乱,也不可能自爆犯罪事实,加上门肋沙织虽然下落不明,但并没有死讯传出,黑江奈绪子这次没再阻止,而是袖手旁观地静静看着她。
“昨晚——就是昨晚,我见到了他们,在我的梦境中……”
“我被丢进海里,从拥有黄色月亮的海面直直沉入海底,却好像能够自由呼吸。在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见到了他们——那些我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的人,可我认得真守太太的镯子……他们说我——我们触怒了人鱼,就要接受人鱼的报复,沙织就是我们中的第一个……”
海老原寿美颠三倒四地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怎么会是她呢?”她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道,“真守家不是供奉人鱼的人家吗?她没有被人鱼庇佑吗?还是说,连人鱼的庇护也无法达到不死的效果……一定要像传说里那样吃人鱼的肉吗?一定要杀死人鱼才能——”
“够了!”眼看她越说越危险,黑江奈绪子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奈绪子,你只是没有亲眼见到。”她颤抖着嘴唇说,“被选中的是我,不是你,如果不听从他们的吩咐,我就是沙织之后的下一个——”
黑江奈绪子生气地斥责道:“梦都是假的,寿美,我看你才是该去看看你的妄想症了。”
“我倒是能理解寿美小姐。”草野朔善解人意地说,“也许是在梦境中的恐惧都十分真实,所以她才会将这份情绪也代入到现实中来了。”
“寿美小姐都见到了谁?”他循循善诱道,“真守家的人都在吗?还有别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