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是诧异的,陆怯的诧异不亚于旁人。
甚至能说,这应当是惊骇了。
却毫无意外的和那人对视一眼,那是一双含笑的眼,像是狐狸得逞计谋后露出的笑意。
陆怯的心这一刻有些乱,他忍不住的想上前质问傅呈辞。
这一切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他当太子这事,这就如同承德帝突然驾崩一样突然。
未免如同儿戏一般有趣。
良妃扶着十九皇子长舒一口气,没来由的有些庆幸,大楚表面虽是风平浪静,却是外有敌国强劲,内有藩王虎视眈眈。
她们如今孤儿寡母无人庇佑,若是上了这位,定然是要被扒了皮,吃了骨肉才肯罢休。
如今,幸好幸好。
高公公上前同陆怯作揖,询问:“太子殿下准备何日登基?”
傅呈辞上前一步,抢先开口道:“不如就定三日内吧,明日烦请公公在朝上在念一次圣旨了。”
江北王代为回话众人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震惊了,起先要是还以为圣旨有假,但是那圣上的亲迹,还有玉玺又怎么可能是做的了假的。
那点侥幸被打破,众人只剩下满腔疑惑了。
高公公在他的眼神之下,冷不丁的后背一冷,连连道是:“奴才遵命。”
傅呈辞居高临下,缓缓的一字一字地开口道:“想必方才圣旨的内容诸位都听清了吧?承德帝书写过后亲自交予本王来保管,原是想着在隔段时日宣布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般意外。当初在场的还有护国寺的主持,长兴宫后殿的忌奴师傅,都是见证之人。”
陆观就是在不甘心,心存疑虑在圣旨面前也无权质疑。
而太子按理来说当给先皇守夜,陆怯换了一身孝服就朝大殿上走去。
随后跟来的便是良妃母子二人,三人走了一段路才到的大殿之上。
来的是太子,这些僧人显然事先便被示意过了。
就听他们齐声稽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陆怯微不可查的收了收下颌,算是个简单的回礼。
他跪在了承德帝的灵枢之前,脖颈微弯,那白皙的颈项向上便是轮廓分明的侧棱,矜贵且疏冷。
面上的神色明暗参半,耳边传来的是僧人念经的声音。
坐上太子之位不是他梦寐以求,也不是意料之内的事。
就像是突如起来的‘惊喜’毫无预兆的被人塞进了他的怀里。
一个巨大且滚烫的山芋。
他胸腔里面的心脏跳的极快,似乎是在检索着,自己下的这么多步棋子以来,哪一步出了问题,却是将他给推上了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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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怯:这就……做皇帝了?
①:源自浏览器,古代帝王册封太子的圣旨。
做过删改
第74章 护他
陆怯这一跪便是从天黑, 跪到了天泛粉白。
他的双膝几乎失去了知觉,高公公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委身来唤他。
他呼吸一滞, 被面前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就见陆怯的鼻尖下隐隐冒出了血迹,见人似乎还无所察觉, 他不动声色的招人取来手帕。
又双手递给了陆怯, 压着声音道:“殿下。”
陆怯伸手接来帕子, 四肢百骸这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似的,顺带发现了鼻尖底下的那抹温热。
“嗯。”
陆怯面无表情的用帕子抵在鼻尖下, 顺垂着眉眼神色冷冷, 先是瞎了眼,现在流鼻血, 在接着是不是就要耳聋了。
站起来的时候虚晃了一下, 好在高公公及时的搀住了他, 神色担忧。
等能站稳后陆怯轻手拂开了他的搀扶,脚步如同踩在绵之上,一深一浅的,偏偏他还无所察觉。
夜里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还没做任何的交待, 但是宫里街上那么大的动静,阮刀想来是会察觉,他得回府。
高公公忙跟上来,不敢僭越上前,只能跟在后面急色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啊, 等等便要早朝宣旨了!”
“我知道,”他胸口阵阵钝痛, 等呼吸平缓后又消失了。遂以也不太在意。
他一走大路直道出了宫门,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
回府,来得及。
高公公劝阻无力,只能去求留宿宫内的观王,还有江北王。
陆怯在半道抢了一匹膘肥体壮的马来,他眉眼斜长,居高临下的冷意,让牵马之人情不自禁的松了手。翻身上马后,前胸的钝痛更加剧烈了。
“谢谢。”
朝那呆头呆脑的小马夫留下两字后,紧接着便挑了条无人小道,策马离去。
……
高公公紧赶慢赶到了偏殿,恰好撞见了并肩走出来的傅呈辞和陆观 。
他急急忙忙见礼,“见过二位王爷。”
陆观眼帘底下青白一片瞧着就是没休息好的模样,被人这一礼瞬间给礼醒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奴知错,”高公公咽了一口唾沫,“太、太子殿下,方才着急出宫,老奴拦不下人,这眼见便要早朝了……”
他话落还没结音,就见原先还镇定在他面前的江北王面色全变。
傅呈辞拍了拍陆观的肩膀道:“宫内事宜你来,我去寻人。”
陆观这还半梦半醒的,话也没听清,就见人都走远了。
他气的对着那个背影怒骂,“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高公公垂眼,安静站在一旁观眼观鼻观口观心一动不动。
……
炩王府门口同他离去时还是一样的,草木风声,连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他走进去,果然前夜里面守着的那些个黑衣人早就没了影子,凳子上爬倒着一个软趴趴的身影,不是阮刀又是谁。
叫醒了阮刀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桌案上面的一个锦囊。
这个图案他格外眼熟,一个箭速大跨步而上,这个锦囊和他从大周离开后那个死侍交给他的一模一样。
陆怯面色镇定,手抖得几乎不成样子,里面有一张白底黑字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格外眼熟的字。
“好孩子,本座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他暗红的眼眸紧紧盯着从锦囊里面滚出的一粒解药,他是不是可以猜测,承德帝的死其实和国师有关。
纵眼京城之内,能悄无声息的将皇室暗卫灭口的人,只有国师身边带着的那十二金卫。
而且还得以这么残忍、恶心的手段。
那暗卫被拖进偏殿的时候,双膝的连接处被绞的糜|烂不堪,偏偏又足够他吊着一条命到偏殿回话。
捏着锦囊的指尖发凉,那个疯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想到了在地牢里面不见天日的那段日子,心理上恶心,生理上的恶心,瞬间被勾了出来。
这一巨大的冲击让他面前一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狂吼,捂住胸口处,承受不住压力的跪了下来,积堵在前胸的气血瞬间喷涌而出。
“噗——”
他双目嗜血,死死的盯着空中虚无的一处。
阮刀从醒来到清醒,用了极快的时间,他见陆怯面色虚白,唯有唇间的那一点艳红格外妖冶。
目光落在了那字条上,这还是他亲眼见着国师写下的。
阮刀急忙的要将陆怯手里药给他喂下,“国师留下的解药,他说……”
陆怯目眦欲裂:“说了什么?”
阮刀不敢抬头去看,双膝并跪,低着脑袋说:“国师说这是给主子听话做事的礼物。”
陆怯平生头回的这么憎恶这个解药,这个给他困在牢笼枷锁里比毒药还可怕的解药。
最后还是阮刀将解药给他喂了进去。
正要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的时候,傅呈辞也赶来了,他的身上满是风霜,自从先帝丧钟一起,这气温肉眼可见的苍凉了下来。傅呈辞一听便猜测陆怯匆忙出宫会是回府,连忙朝炩王府来果真如此。
地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刺痛他的双眼。他走过去接替了阮刀跪在他身侧的位置,强迫他太眼看自己,“先帝驾崩你贵为新帝却当街策马,你让文武百官,藩王外邦怎么看?”
陆怯冷笑:“我登基,这天下有几个人会服?”
这一抹笑意包涵太多,傅呈辞愣怔了片刻,没想太多拇指一揩他唇间的腥红。
“天下人不服,我服。”
陆怯被他摇摇晃晃的牵上了来接他的马车,脑海里面都是傅呈辞的那句话,“天下人不服,我服。”
承德帝生前不断了他的药,毒死他就算好,让他继位,只怕夜半三更找他索命还说不定。
旁人不服他,就连陆怯自己都不服。
他最后一纸诏书,说的是封陆怯为太子。
如今承德帝这样驾崩了,那帝位自然是落到了这位‘新太子’头上。
高公公在大朝会上宣完旨,那百来双眼底的惊骇不亚于昨夜偏殿的众人。
承德帝将在七日后入殓皇陵,而在期间所有的事宜几乎都交在了观王手中,无名无份干的却比谁都累。
陆观的幕僚曾隐隐试探过了他的口风,就见自家王爷,做事虽然意见脾气一堆,但是干起活却乐此不疲,将皇位看的如纯洁宝地一样,没点儿非分之想。
几次三番下来,那些个幕僚就歇心了。
好好的跟着安静做事。
那些个远道而来的藩王怕是没想到不过就是寻常一次的三年一会,先是帝王驾崩,紧接着遗诏一出新帝登基。
这是一次性全赶了个齐。
登基大典过后。
陆怯让人注意国师的动向,旁人每次的回话就是那位大周国师没出门。他来的这些日子,除了那夜朝会,承德帝入皇陵,他几乎足未出户。
但偏偏承德帝驾崩那夜,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一位‘国师’在位置上坐了一夜。
见他没有作妖,陆怯暂且的先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毕竟后宫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要去解决,就是那群被承德帝请来的僧人,是做什么的至今还无人得知。
陆怯也没有打算将这事公开处理,毕竟向来沾染上这些术士仙法,歪门邪道的准没有好事。
起初陆怯以为这是承德帝在效仿前任的羽化登仙,长求极乐,但是又好像不是。
承德帝又非日日沉溺,只不过是让他们在炼化着什么。
这日陆怯闲了下来,他服了国师的那枚解药,加上一口郁血吐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让人把那群僧人分开带到房间里面。
他处理完了几日前挤压的一些政务,就起身去准备审人,“朕记得里头有位小师傅叫忌奴?”
那看守的侍卫很快点点头,为这位年轻的帝王领路。
……
而距京城不远的护国寺内,檀香味浓郁,山间徐徐荡开的钟声,敲打在心头。
鸟做四散,纵眼望下的一片,林林密密,层层叠叠。
苦智大师落子,胜负已定,他有些洋洋得意,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那沉缓的声音徐徐道:“你不着急,后宫如今皆在那位手里,不怕他查出什么?”
傅呈辞紧跟着下一子,便瞬间扭转了乾坤,那声音不惊不澜,“圣旨是先帝写的,那些僧人是先帝找进宫的,与我何干?”
那莫不在乎的语气似是在说,他就算查到了又能奈我何?
苦智一捋胡子,见着这逆风翻盘的局势,叹道:“你这都送他上了那龙潭虎穴,还与你无干?”
傅呈辞示意他快下,声音冷冷说:“我既能让他上了那位置,自然有办法护他。”
苦智吹胡子瞪眼看了他好一阵,随后挫败认命,这人这几年的行迹连他也看不太懂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初说放弃就放弃的人,才短短不过几年,就态度全变,可以将那众星捧月给取下来供他把玩似的。
但要说爱,却又不像,总之这心思如海,难以摸透。
他这辈子见多了那些到佛门之下的痴男怨女,面前这个不痴又不怨,那张脸可以骗过世间所有人一般。
一双薄情眼,明明无情无欲相,实则却是又多情又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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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晚安~
第75章 帮我
从审讯的房间里面出来, 众人就看到那冷静自持的新帝跟得了失魂之症一般,目光呆滞,连那笔挺的背脊都被压垮了似的。
高公公守在殿外, 见人回来后正准备迎上去伺候,被人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陆怯进了朝兴殿内,半合上门末了对高公公道:“朕今日身体不适, 没有要事不得打扰。”
高公公担忧:“可要老奴为陛下唤太医来?”
“不用, ”陆怯不着痕迹的从他面上扫了一眼, “你只需要替朕守门就好。”
他初初登基身边除了阮刀连一个称手、称心的人都没有,眼下那些个藩王还滞留京城, 等着三日后的大宴。
如今的处境, 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
皇帝坐到他个地步, 说是狼狈也不为过。
眼底狠戾一敛, 合上了大殿的门, 也顺带的掩上了屋外那无数双的眼睛。
陆怯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殿内短暂的静谧过后,一个黑影从房梁降下,阮刀把蒙着面的黑巾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英朗的面容,看向陆怯的时候眼底是深深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