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二:“大人和沈公子走后,宋喜文回了府,随后扎进了书房,一直没出来,饭都是在里头吃的。”
裴堰微微皱起了眉,道:“书房?”
思索了片刻,裴堰道:“王彪他们几人这几日重新调查人口丢失的案子,你这就暗中跟着宋喜文,找机会进书房看看。”
贾二:“是。”
裴堰:“明日我和绎青去蜂村一趟,若是有事就飞鸽传书。”
贾二退了出去,顺带严严实实带上了门。
裴堰看向规规矩矩坐着的沈绎青,忍不住笑了声,提醒道:“看反了。”
沈绎青:“……”
沈绎青唇瓣还是红润润的,抬眸瞪了他一眼,道:“都怪你。”
裴堰从善如流,哄道:“嗯,怪我,下次插门。”
沈绎青:“……”
沈绎青站起身,向外走,气道:“没下次了。”
裴堰:“你去哪?”
沈绎青吊儿郎当道:“还能去哪?找乐子去。”
按住书简的手微微收紧,裴堰站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
沈绎青在门口停步,斜了他一眼,道:“我去喂鸽子,又不是去青楼。”
裴堰一怔,就见沈绎青推门出去了。
他耳力好,听清了沈绎青小声嘀咕那句话:“醋精。”
门被合上,裴堰低低笑了声,醋精就醋精吧,也没说错。
大理寺养的鸽子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脖颈短,体羽紧、密、薄,富有弹性、光泽,并且柔顺,前胸、尾部丰满,利于飞行,并且很好看。
沈绎青路上闲得无聊时就逗逗马,喂喂鸽子,这些信鸽已经和他很熟悉了。
他坐在连廊上,仰头看星星,摊着的掌心上放着一把芝麻,几只鸽子在悠哉啄食,一只鸽子落在他的肩上梳理着羽毛,偶尔用头蹭蹭他的侧脸。
今夜星辰暗淡,天幕浓黑,院中漂浮着水汽,像是下雨的征兆。
他的星星比星辰灿烂多了,勾唇低声道:“我同你说了,你别告诉旁人。”
那鸽子咕咕两声,接着用喙梳理着翅膀。
沈绎青道:“裴堰他……”
鸽子歪头瞧他,他却止了话,望着星辰发呆。
就在它准备拍拍翅膀飞走时,就听他勾着唇,轻声补齐了那句话,只是短短两个字。
“……很好。”
裴堰他,很好。
沈绎青轻吐了口气,将手中的芝麻洒在青石板砖上,一群鸽子就落在地上,头一点一点的啄芝麻。
天边一豆黑影渐近,不多时就飞入了院中,落在沈绎青的手上。
那是一羽漂亮的白鸽,腿上绑了个竹筒,上边只画了个圆圈。
沈绎青跳了起来,抓着纸往裴堰房间跑。
裴堰从堆积的卷宗中抬起头来,看了眼忽然被推开的房门,挑眉道:“跑什么?”
沈绎青走了过来,挑唇道:“我的人进摘星楼了。”
裴堰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可靠吗?”
沈绎青:“嗯,进去的是陈掌柜的次子,在江湖上也算有名号的人,我那日见过,是个很精干的青年。”
各个郡的总管都是家里人,已跟了主家姓氏,沈绎青外祖家姓陈。
裴堰靠近椅子,捏了捏眉心,道:“尚不知摘星楼与我们要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可那骇人听闻的事件定是要管一管的 。”
院外传来一声鸡叫,都已三更天了。
沈绎青看他疲惫的模样,在他身旁坐下,道:“去睡吧。”
裴堰摇了摇头:“快看完了,你先去睡吧,明日要早起去蜂村。”
沈绎青没走,趴在桌上,道:“我等你看完再去睡。”
裴堰:“……”
他看着沈绎青扯过一个卷宗,展开,打了个哈欠,忍着无趣帮他看。
裴堰轻勾起唇,重新打开了一个竹简。
过了不到一刻钟,他抬起头,就见沈绎青将下巴垫在手臂上,长长的眼睫低低垂着,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第11章
沈绎青再醒时已经在床上了,他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翻了个身看向桌边,暖色灯光里,裴堰正收拾卷宗,声音很轻。
他很困,声音有些软:“裴堰,看完了?”
裴堰动作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东西,柔声问:“又做噩梦了?”
沈绎青摇头:“没有,就是有些口渴。”
裴堰给他倒了水,拿到床边,叫他:“起来喝水。”
沈绎青方才眼睛又合上了,闻言也没睁开,用臂弯撑着床半起了身。
他听到裴堰低低笑了声,随后瓷杯口贴上了他的唇。
沈绎青张嘴喝了两小口润了润嗓子,倒也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就瞧见裴堰正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静谧的温柔。
沈绎青心里一悸,小声道:“什么时辰了?”
裴堰答道:“过了子时了。”
夜色寂静,窗外虫鸣都歇了。
沈绎青撑着床坐起身,道:“你还没看完吗?我帮你看。”
裴堰搂起他的腰,轻松将他抱到自己腿上,望着他强撑着清醒的眸子,调笑道:“你看了不到一刻钟就能睡着,还不如直接躺在床上睡。”
沈绎青鼓起腮帮子,就要反驳他,裴堰在他唇上贴了贴,软声道:“都看完了,可以睡了。”
沈绎青看他的眼睛,里边有些血丝。
他轻轻叫了他一声:“裴堰。”
裴堰将发酸的眼睛闭上,在他脸颊上懒懒蹭了蹭,低低应了声。
沈绎青小声说:“你喜欢做这些吗?”
裴堰又“嗯”了声。
沈绎青目光有些茫然,继续道:“这些日子我总觉着你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大习惯。”
裴堰:“……”
他睁开眼睛,身体微微向后,双手捧起沈绎青的脸,微眯起眼睛,有些霸道地说:“不准不习惯。”
沈绎青被他逗笑了,被他揉面团似的揉着脸,说话有些含糊:“知道了。”
他回捧起裴堰的脸,报复心重地学着他的样子捏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捏了会儿,一起笑了起来。
沈绎青躲开他的手,道:“睡吧。”
裴堰将他抱着放回了床上,解了衣带,自责道:“都叫我把你弄清醒了。”
沈绎青沾着枕头就打了个哈欠,道:“我睡得快。”
话音刚落,翻了个身的时间,沈绎青已经睡着了。
裴堰忍俊不禁,将衣裳挂好,熄了灯,躺在了沈绎青身边。
他闭了会儿眼睛,片刻后,侧身,将手搂在沈绎青腰上,这才睡了。
第二日果然下了雨,但不大,迷迷蒙蒙的,如烟似雾,随着偶尔过路的风,吹得人身上一片潮湿。
沈绎青靠在裴堰身上打盹儿,等出了城才稍微清醒些。
清晨还是有些冷,他鼻尖冻得冰凉,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裴堰低头看他:“醒了?”
沈绎青:“嗯,快到了吗?”
裴堰:“还需一个时辰。”
沈绎青“哦”了声,挪了挪,稍微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腰。
裴堰心细,发觉了他不舒服,一手控着马缰,一手抚上了他的窄腰,力道适中地给他揉捏。
沈绎青享受了会儿,忽然笑了声。
“裴堰,若是个姑娘得你这么眷顾,定会爱惨了你。”
裴堰勾唇,正要逗他两句,就听他又道:“你都过了弱冠年纪了,怎么一直没听你提成亲的事呢?”
裴堰手下动作一顿,语气有些古怪:“你希望我成亲?”
沈绎青慢悠悠道:“我说盼着你好,你就去做官了,我若是说望你成亲,你是不是也会去成亲?”
“不会,”裴堰闷声道:“你的话我不是句句都听的。”
他不高兴了,沈绎青反而笑得更欢了,转头道:“那若是我成亲了呢?”
裴堰:“……”
裴堰捏着他腰的手无意识用力,皱着眉盯着他,追问道:“你想成婚了?”
“还是你阿爹阿娘要你成婚?”
“能不成婚吗?”
这三个问题几乎无间隙地问了出来,沈绎青眸子晶亮的像只小狐狸,道:“若是我真的成婚了,你待如何?”
裴堰望向前路,眼尾和唇角都微微向下垂着,闷声闷气道:“还能如何?你以为我没想过?喝上三天三夜,喝到酩酊大醉,醒后收拾行李去浪迹江湖,等十年二十年过去了,能放下了,我说不准还能回来给你的孩子做个干爹。”
本是玩笑话,沈绎青却忽然心里一疼,他鼻子有些泛酸,嘴上却不饶人,嫌弃道:“你就不能去抢亲?”
裴堰:“你大哥是大将军,谁也左右不了你的婚事,在家里阿爹阿娘和姐姐都宠你,生怕你受半点委屈,你若是成婚,定是自己乐意的,你既然乐意,我又怎么会去做惹你不快的事?”
一阵风吹来,将雾一般的雨幕吹上了沈绎青的脸颊,吹进了他的眼睛,明明是凉的,可他眼眶却有些涩。
他转回了头,前方山路雾气弥漫,碧绿草木被掩在一片朦胧里,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别掐了,该青了。”
裴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紧张道:“疼不疼?绎青,你疼不疼?”
沈绎青摇头,道:“不疼。”
虽说了不疼,裴堰还是将掌心小心覆在他的腰侧,轻轻揉了起来。
两人静默下来,山间小路上只闻马蹄声。
良久,沈绎青轻哼了声,道:“十年二十年就能放下了?”
裴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将手臂搂在他的胸前,故作不满道:“你心狠了些,都成家生子了,还非要我惦记到入土吗?”
沈绎青扬起下巴,骄矜道:“是,就要你惦记到入土。”
裴堰低笑了声,干脆利落地应道:“那我听你的。”
沈绎青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半晌,他抬手,握住了他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放在了掌心。
他的指尖微凉,不一会儿就暖了。
蜂村,是靠养蜂得名。
这里大概二三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养蜂,收成不错,又有良田,百姓不愁吃穿。
村庄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拐过山路,远远看见山村上方雾气蒙蒙。
此时与已经停了,日头从翻滚变幻的云层中显露,洒在山间草木与村庄上方,雾气也渐渐变淡了。
沈绎青有些热,将蓑衣脱了,四处打量,道:“真是个好地方。”
到了村庄门口,裴堰将马栓好,道:“先去陆家看看。”
陆家就是丢失独子那一家,根据卷宗记载,两人很快找到了那户人家。
此时新雨过后,村庄里道路有些泥泞,陆家门口积了水,两侧杂草凌乱生长,已经很高,木门上贴的门神也被风雨催得掉了颜色,从朱红退成了苍白,只残留些旧色在上边,门口还挂着白幡,看起来十分衰败。
沈绎青目光一一扫过门前,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怜。”
裴堰上前,拉起门上嵌着的铜环,扣响了门。
里头很快传来声响,是有人走路的声音,然后一个略显无力的男声传了出来:“谁?”
两人对视一眼,裴堰道:“我们是官府派来的,要重新查一下陆茂失踪的事。”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狼狈颓丧的中年汉子,脸上的胡须像是许久没有打理,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狐疑的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面露警惕道:“你们真是官府的人?”
院中传来一个声音嘶哑的女声,叫道:“夫君,谁来了?”
沈绎青透过缝隙看过去,见一女子从屋门出来。
男人转头道:“是官府的。”
女人惊异道:“官府?”
男人看了看两人,侧开身子,语气淡淡道:“进来吧。”
“我以为你们不管这事了?”
男人给两人倒了水,低头将那被黢黑的壶放在了桌上。
“我都说了,我家那小子定是叫贾家给害了,你们就是不信。”
裴堰没喝那水,转而问道:“不知可否再说说孩子丢失那日的事?”
男人并不信任他们,冷声嘲讽道:“说了你们能管?之前官府的捕快过来,我都说了是陆家人害了我儿子,他们却根本不信,还说是我儿子自己跑丢了,笑话。”
裴堰:“……”
裴堰:“稍安勿躁,我们过来就是想重新查这案子的。”
男人没吭声。女人站在男人身后,拿着帕子擦泪。
沈绎青进来后目光先在院中看了一圈,这是个不大的院落,房子也只够这一家三口住,院中堆着劈到一半的柴,因为院子不大,显得有些杂乱。门口房梁上挂着腊肉与编成串的大蒜,编得整整齐齐,可以看出女主人的手巧。
女主人此时面色苍白,唇都干裂出了血痕,眼睛肿得厉害,也不知哭了多久。
那女人道:“那日是个寻常日子,我同夫君外出做活,茂儿一大早就去找村里的孩子玩耍,他经常出去野,但是从小到大都没出什么事,我们也不怎么管。”
她说了几句话,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抹眼泪。
男人接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说话像是嚼着恨意,字里行间都能咬出血一样。
“那日我们等到日落他都没回来,就挨家挨户去找,怎知他那些玩伴都是晌午便回家了,说茂儿早回去了,我们这才知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