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给赫连青按摩的婆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惨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赫连青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笑得越来越疯癫。
“哈哈哈……哈哈哈是假的……都是假的!”
“世子疯了,世子疯了!”粗使婆子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地从地上弹起来,惊叫着向卧房外冲去,“世子疯了!”
而在她的身后,赫连青缓缓收敛了笑意。
他侧躺在床榻上,手肘后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父王……”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恶毒。
“让儿臣活到今日,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
赫连青在婆子唤来太医之前,将老太妃留下的信递到了烛台边。
这盏烛台已经被婆子点燃,摇曳的烛火暖融融地映在他的眼底。
火舌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信纸的一角,犹如谨慎的毒蛇,在捕猎前,先用血红色的芯子试探。
很快,信纸一角已经无法满足火蛇的胃口。
它将整张信纸都吞入了腹中。
恰在此时,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太医在最后一丝灰烬落在床榻下时出现在了卧房门前,赫连青也早早地倒在了床榻上,面无血色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说世子……咳咳!”急得满头大汗的太医一冲进卧房,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高悬的心重重落下,怒从心起,“你可知,你方才那几句话,是要掉脑袋的?!”
婆子乱了手脚,口不择言道:“可……可我给世子按腿的时候,他……他在笑!”
“笑又如何?”太医强压着怒火,走到榻前替“昏迷”的世子诊脉,须臾,彻底板下脸来,“世子和以前一样,并无什么不妥……倒是你,怎么有胆子编派世子?!”
别说世子笑一笑不是发疯,就算真的发了疯,也由不得一个粗使婆子胡言乱语。
婆子闻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可不等她辩驳,躺在床榻上的赫连青忽地睁开了双眼。
“她弄疼我了。”他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嘶嘶”地喘着气,像条冬眠被吵醒的蛇,阴毒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觉得我没有知觉?”
“……我就算真是个废人,也是楚王府堂堂正正的世子,不是你们这些卑贱的婆子可以肆意羞辱的!”
婆子的眼睛随着赫连青的话,一点一点睁大,连跪坐在榻前的太医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世人都说,楚王造孽太深,才得了这么一个懦弱无用的嫡子。
赫连青不仅是个瘫子,还是个毫无建树的瘫子。
他软弱,怯懦,身体上的残缺带走了他身上皇族子弟的傲气。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可如今,这个废物忽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命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世子?!世子饶命啊!”粗使婆子犹如五雷轰顶,涕泗横流地求饶,“奴婢错了,奴婢不敢了!还请世子开恩啊!”
哀号在药味弥漫的卧房内回荡。
屋中众人大气不敢出,不自觉地看向了瘫痪在床榻上的赫连青——虚弱的世子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但他没有流露出以往的犹豫与不忍,只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晃了晃。
其余人心里皆是一紧,眼睁睁看着跪在地上的婆子被拖了出去。
“等等。”赫连青直到她被拖到卧房门前,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婆子眼里立时迸发出了两点希冀的光:“世子——”
“就在院子里行刑。”
可她等来的,是更残酷的惩罚。
“以前太过纵容你们,是我的错。”赫连青虚虚抬手,立刻有满脸惊恐的婆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腕,帮他从床榻上坐起身。
“……但这样是不对的。”赫连青眯了眯眼睛,挥退了想要关上卧房门的侍从,“你们都给我看看……这就是在我房中做事不守规矩的下场!”
粗长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婆子的身上。
凄厉的惨叫在长安院的上空久久不散。
连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太医都不忍地垂眸,赫连青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被打到毫无声息的婆子。
他看着地上绽放出的一朵又一朵血花,痛快地勾起了唇角。
原来这就是父王平日里的感受。
原来这就是所欢想要的权力。
“把院子打扫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婆子早已死透,赫连青幽幽的声音从卧房里飘了出来:“脏死了。”
脏死了。
父王也好,所欢也罢,都脏死了。
他才不要自己的屋中有他们暗中安排的人。
第81章
长安院死了一个婆子的事没有传到所欢的耳朵里。
只是一个粗使婆子,死得再惨,也没有人会在意。
倒是崔妈妈上了心,特意将这件事说给了瑞雪听。
“死了?!”瑞雪吓了一跳。
“可不是嘛!”崔妈妈是背着世子偷偷来找瑞雪的,时不时心虚地往身后看一眼,似乎怕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世子,“还是乱棍打死的呢!满院的人都瞧见了。”
“这可真是……”瑞雪原本在准备药膳,听了这一番话,登时停下了手,“世子居然杀人了?”
崔妈妈愁眉不展:“说起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呢!”
“……老太妃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是时常见世子的,那时的世子……唉。”
“可仔细想想,世子妃是在扒灰啊!”她顿了顿,掏出帕子擦去额角上冒出来的冷汗,“换了谁,怕是都忍不了。”
“那世子妃岂不是凶险了?”瑞雪比崔妈妈更焦急。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世子妃现在得王爷的宠爱,若是有王爷撑腰……”
“这是说不准的事!”瑞雪压低了嗓音,却没法抑制住语气里的战栗,“万一有一天王爷……王爷……”
她说不下去了,但崔妈妈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万一有一天,王爷的宠爱不再,那么世子妃的下场,将是万劫不复。
“可如今,我们能做的事,确实不多。”崔妈妈沉默了半晌,幽幽开口,“这件事你告诉世子妃也好,不告诉他也罢,世子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世子了。”
瑞雪咬着下唇看了一眼天色:“我晓得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千万别被世子发现了。”
崔妈妈点头:“是,我可小心着呢。”言罢,如何急匆匆地出现在侍女面前的,就是如何急匆匆地离去的。
瑞雪注视着崔妈妈的背影,站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待回神,便心事重重地将注意力放在了药膳上。
王府里心事重重的,又何止瑞雪一人?
所欢自打从长安院回来,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虽不知道赫连青以极刑处死了一个婆子,但经过先前的一番交流,也多多少少预料到现在的世子已经不会是先前那个只知道躺在床榻上怨天尤人的瘫子。
只是,所欢心里再怎么纠结,也不敢和父王开口。
谁叫他的身份尴尬,说什么也不方便呢?
如此一来,府中表现得和平日里最相似的,也只有赫连与寒一人了。
威名在外的楚王像是对王府中的暗流一概不知,照例每隔一日疼爱所欢。
所欢在又一个清晨醒来,喘着气瞪躺在自己身边的赫连与寒。
他暗暗腹诽,平日里,父王是什么都知道,连招财进屋晃一下,都能发现,如今怎么……怎么……
许是将心神都放在朝堂之上了?
所欢神情郁郁地翻了个身,捂着小腹蜷缩起来。
他夜里被折腾狠了,腰后传来阵阵酸麻的疼痛,腿根处更是烧起一片火辣辣的疼,但所欢没力气去揉。
他恹恹地揪着被角,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梦里的画面——
赫连与寒倒在血泊中,而瘫在床榻上的赫连青不知为何站了起来,举着滴血的长剑,一步又一步向他靠近。
“所欢,你后悔吗?!”
“所欢,我要你死……我要你和父王都死!”
“你们……哈哈哈,你们不是背着我厮混吗?那在黄泉路上也做伴吧!”
“醒了?”
所欢刚因为梦中的画面打起寒战,腰间就多出了一条结实的臂膀。紧接着,炽热的胸膛逐渐靠近,最后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赫连与寒将所欢拥在怀里,双手顺势往他的臀瓣上滑。
所欢心里藏着事,不太想亲热,扭着腰挣扎。
“疼?”赫连与寒倒没有强将他留在怀中,而是起身拿了秦毅备好的各式药膏,继而撩起被子,示意所欢自己将腿打开。
“父王,儿臣不想擦药。”寒气顺着四肢百骸爬上来,所欢立刻抱住膝盖,仿佛一只虾米,哆哆嗦嗦地扯着松散的寝衣,“反正今儿个不用……过一天也就好了。”
赫连与寒又把被子替他盖回去,轻哼一声:“好什么好?为父昨夜还听见你喊疼。”
“那是父王不肯停!还老是往儿臣……往儿臣受不住的地方顶!”
“受不住?受不住还求着为父往那处——嘶。”
赫连与寒的调笑说到一半,颈侧就是一痛,原是所欢羞恼地抬手,不敢直对着父王的嘴挠去,只能对着脖颈出气。
“为父今日还要入宫,”赫连与寒随意用手拂过颈侧浮现的红痕,忍笑道,“你要那些人如何看待为父?”
“……狼子野心、居心不良,还纵情声色?”
所欢早已不怕赫连与寒,闻言,还欲再次抬手:“每隔一日就要折腾儿臣一次,父王难道还不算纵情声色吗?”
赫连与寒瞧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所欢,在心里暗道一声小没良心的,然后由着他在自己的脖颈上又留下了一道暧昧的红痕。
所欢闹够了,心满意足地躺回去,裹着锦被看赫连与寒更衣。
他心情好了,念头也就多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开口时,却依旧是含蓄的试探:“父王,这些时日,你见过世子吗?”
“不曾。”赫连与寒闻言,将墨色的衣袖甩出了一道风,大步走到床榻前,好似因所欢提起赫连青而恼怒,继而掐着他的下巴,肆意地吮吸他的唇,直将人亲得七荤八素,整个人瘫软在榻上,爬都爬不起来,才餍足地离去。
所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歪在榻上怎么想怎么生气,干脆唤来瑞雪,要她将早膳端上来。
王府里的早膳都是按时辰置备好的,此刻正当时。
瑞雪将热腾腾的糕点和夹杂了中药的粥一齐端了上来。依照以往,所欢讨厌药味,熬得再久,放了再多金贵药材的粥,他不过喝上个小半碗,今日却不同以往。
所欢竟因为过于气恼,生生将一小碗粥全喝下了肚,还多吃了几块甜丝丝的糖糕。
“世子妃,您的身子是真的大好了。”瑞雪见状,不免喜上眉梢。
所欢将帕子按在嘴角,潦草地擦拭:
“再好,也是这副德行。”
他烦闷地叹气:“世子的情况,你可有去打听?”
瑞雪犹豫一瞬,还是将婆子被打死的事说了。
所欢听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回桌边。
他摇摇晃晃地扶住瑞雪的手,许久才回 过神:“果然……他果然变了。”
那日,他与赫连青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就察觉到了,瘫痪在床榻上的世子今非昔比,在扒灰之事的刺激下,彻底变了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他。”所欢苦笑着按压着眉心,“他是父王的嫡子,怎能忍得了如此腌臜之事?”
“……他心里,定是恨毒了我。”
“世子妃,只要王爷还在,世子就掀不起什么风浪。”瑞雪的脸色随着所欢的话,逐渐泛白,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道,“您有王爷的宠爱,不必多虑。”
“多虑?”所欢的唇角苦涩地勾起,缓缓地摇头。
他能活到今日,靠的从不是谁的偏爱。
“只要世子在,我在王府的日子就不快活。”所欢低低地呢喃。
他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口的话却彻底暴露了蛇蝎一般的心肠,连伺候他多日的瑞雪听了,都有些胆寒。
所欢自言自语:“他和我之间……怕是只能留一个了。”
——你和她之间,只能留一个。
赫连青被两个婆子搀扶着坐在榻上,不耐烦地喝一碗苦涩的汤药。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婆子替自己说。
“你和她……之间,只能……只能留一个!”
婆子胆战心惊地瞧着赫连青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确信自己说对了。
她满头大汗地低下头,看也不敢看跪在床榻前的侍女。
而侍女们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听了婆子的话,各自变了神情。
她们都目睹了粗使婆子的死,知道求饶是没有用处的,于是呼吸间,两个侍女就在同一时间扑向了对方。
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人会变成野兽。
赫连青面不改色地瞥了眼两个侍女,床榻前的安神香静静地燃烧着,他看着那根香,直到忽然一声闷响,一个侍女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方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留下的是你呀,”赫连青施施然伸手,“过来。”
侍女目光呆滞,夺眶而出的泪水冲刷着脸颊,在血迹和伤口中冲刷出一道白得刺目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