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符黎
符黎  发于:2022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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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晚书不言语了。
  也许他早已想过这件事了,自己说得再多,不过往板上钉钉。张太后瞧着他,低声又道:“其实召你,老身是另有要事。明年是改元之年,单于将入朝元会,老身听闻那单于已年老体衰,有传位于左贤王之意,或许元会上,就要奏请皇上给左贤王加封……”
  “儿臣明白您的意思。”顾晚书冷笑,“但孤也听闻,左贤王的侄儿有十好几个,能轮得上他?若没有孤的恩情,顾图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苍头,还在给人养马呢。”
  张太后静了片刻,“也罢,横竖你更了解他。老身只是好奇,他在那边塞上守备了四年,难道就不曾往更北边望过一回?难道就不曾想念过他的父母亲?说老身是妇人之仁吧,真能抛下自己父母的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忠义不成?”
  “他在洛阳城中长养了二十年,说汉话,用汉物,恐怕早已数典忘祖也说不定。”
  张太后笑道:“人总有亲疏之别。待单于真的来了,我们再静观其变,也无不可。老身还听闻,他的父亲如今在左贤王麾下,封了个什么……浑邪王?”
  这件事,顾晚书其实早有知闻,它就夹在凉州刺史给朝廷的例行奏报里,匈奴立了个新王、或死了个老王,都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小事。凉州刺史与北部都督平级,奏事互不关碍,但他总不相信顾图会不知道。
  只是他们谁也不会对彼此说起。
  顾晚书终于站起身来,“母后既没有别的事情,孤便先回去了。”
  “你以为老身在挑拨你们。”张太后笑着,摆了摆手,“其实老身根本不在乎他,但天下人在乎啊。江夏王,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再进一步说,你交接戎狄,引狼入室,你以为天下人还会奉你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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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有叔带之谋,晋有骊姬之乱。祸自外来,难由内生。
  说得这么明晃晃了,顾晚书猛地回头,却见珠帘之中,张太后好整以暇地倚着凭几,像已笃定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他忽然冷笑:“孤纵是引狼入室,难道皇上便名正言顺了?若没有孤,这御座上坐的早已是颍川王。”
  张太后脸色微微一变,但到底没有过于失态。这样的对话她像是早已演练过了,“你有证据么?信口雌黄,是要治不道之罪的。”
  顾晚书瞧她半晌,轻轻哼笑一声,拂袖而去。
  清冷的秋日,天边堆积着层层的阴云,仿佛要落雨了。他的胸口又隐隐痛了起来,但忍住了没有咳嗽。
  宫城南门的黄叶树下拴了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旁边等待的人身材魁梧,却低着头,像很无聊,拿铁靴尖去碾地上的落叶。
  顾晚书在不远处停了脚步望过去。风愈发地紧,却显得那人愈发地挺拔,像一株枝干笔直的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遇见他,在北邙山上,隔了影影绰绰的车帘望见他奔马长啸,当时顾晚书就明白,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一个被丢在邸舍的胡人,没有前身后世的牵累,没有深不可测的心眼,不论顾晚书说什么,他都相信。
  有雨滴落了下来,顾晚书怔忡抬头,却见顾图正朝他走来。
  顾图笑着说:“落雨啦,殿下。怎么还发呆呢?”


第32章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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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图今日去南军只是办一办交接,回来便得了消息,说他在朱雀大街上那一座御赐的新宅已洒扫完毕,随时可以住进去了。
  之前四年南北辗转,他回到洛阳也只需在邸舍歇歇脚,那座新宅虽然落成,倒还真从未住进去过。但今时不同往日,江夏王已经明言,不会再让他回北边去了。
  于是他便对江夏王笑道:“去瞧一瞧臣的新屋子,好不好?”
  秋风拂过笑影,江夏王凝着他,轻轻哼了声:“你倒是会挑天气。”
  “我也没料及啊,竟要落雨了。”顾图一手牵着马,一手将江夏王整个人连大氅一同揽在怀里,“不过落雨有落雨的好处——街上都没有人了。”
  确实,大街上狂风呼啸,人们俱行色匆匆,店铺收起布幡,旗亭敲起了傍晚的铜钲。洛阳城看起来如此和平,年复一年,好像都不会有分毫变化。
  “不知塞外草原,当是什么样子的。”望着这逼仄风景,顾晚书忽然突兀地开口。
  “什么?”大雨恰在此时落下,顾图狼狈地撑开了伞,将顾晚书的衣襟更拢紧些,问他:“殿下,走路还是骑马?”
  顾晚书抓住了他的衣角,低声,“走路。”
  顾图笑了,“好,那我们快一些!”
  暴雨骤降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奔跑的傻子。那个身着铠甲的胡人虽然撑了一把伞,却屡屡被狂风吹歪,他不顾自己,却要先将身边的人搂紧,不让他淋上半滴的雨水。水洼里漂过黄叶,玉佩和长剑在风中铮铮作响,到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奔上征北将军府的台阶,好容易能歇口气时,却对着彼此的脸笑了起来。
  跑了这么一路,便连顾晚书那苍白的脸容也泛起了红潮,眼神里冷光散漫开,一如暮色弥漫的旷野。顾图一时看呆住,鬼使神差地,又吻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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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晚书推开了他。
  暮色四合,顾图低头搓了搓手,道:“我带您进去瞧瞧。”
  这座宅子便和京中大户人家的宅子差不多,有高阁小园,有曲径方池,不过顾图着意想让顾晚书瞧一眼的乃是后院里凿出的一汪温泉,比王府里的还要大上一些。
  “殿下往后可以来这里。”顾图蹲在温泉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水,“冬日要到了,千万莫染了寒气。——啊,”他站起来,“寝阁里我也放了地龙,待天气再冷一些,就可以烧得旺旺的,管保温暖如春。”
  “孤死不了的。”顾晚书讥嘲。
  顾图看他一眼,“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晚书不说话了。顾图往里间走去,一边朝身后伸出手,却没有人牵上来。于是他只能摸了摸后脑勺,“我本来粗糙惯了,不需要人伺候的,是以这里也没有什么下人。您若不习惯,我……我可以伺候您。而且这样——”他顿了顿,“这样,我们想做什么,都无人搅扰了。”
  这话原该有些旖旎情氛,顾图望向江夏王的眼神也闪闪烁烁地若含期冀。
  这是自己从四年前就在暗自计议的事了。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做那荒唐事是在蛮夷邸中,薄薄四壁几乎泄漏出他羞耻的叫声,他便想过,等将来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只同殿下两个人住,不论叫多么大声都无人来管。那时候他每一日往这里来督工,畅想以后的生活,每一日都很快乐。
  虽然光阴蹉跎了四年,但到如今,他终究还是与殿下在一处。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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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夜了,顾图下厨去做饭,让江夏王在书房里好好儿休息等着即可。
  江夏王稀奇道:“你还会做饭?”
  顾图笑道:“军中无事,跟炊养的戍卒学的。虽然不好吃,但我这儿没有下人,您且忍忍。”
  江夏王其实不太相信他能做得多好,毕竟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从未有什么好东西是他吃不上的,口腹之欲本身已极淡了。他在这间书房里踱步,见摆着的书函都崭新,不由暗笑这蛮子不读书;但仔细再看,唯有数卷春秋左氏传是翻得较多,连简上的编绳都要磨破了。他坐下来,书案上有数支残简,并几把刀笔,他一一掀看,简上字迹潦草重叠,像是反反复复用来习字的。
  透过那时浓时淡歪歪扭扭的墨迹,他隐约辨认出一些字。“叩首再拜”,“行下诸部”,“如律令”——这都是军中文书习语;“永明”,“上党”,“洛阳”——这是年号与地名;“顾图”,“晚书”,“元年春,王正月”——顾晚书的手蓦地一抖,断简掉落,而就在此时,顾图一手端一只菜碟,正走了进来。
  顾晚书平复了表情,“在书斋里吃饭,亏你想得出来。”
  顾图笑道:“今日且将就吧。西边有个用膳的花厅的,但太远了,又不如此处暖和。”
  他一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才将所有菜都在案上摆全了。是三荤两素一汤,并一小碗的馄饨,顾晚书不由得道:“你在边塞上,每顿饭都吃这么多吗?”
  “那怎么舍得,军中禀粮是有定额的。”顾图却道,“我做这么多,是给您吃的。您觉得好的告诉我,下回我就知道了。”
  还有下回呢。
  顾晚书抿了唇。看那案上,有水晶肘子,晶莹剔透,色泽美艳,又有芙蓉鸡片,娇嫩洁白,香气芬芳——这些显然都顾及了王侯贵胄对外观排场的讲究,绝不像顾图能在边塞军营里学到的菜。他不知道顾图暗地里为他下了多少工夫,执起筷子时便感受到对方殷殷的目光,令他几乎抬不起手来。
  顾图的主动示好令他焦躁。
  为什么呢,这个人……自己对他,明明,并不好。
  他们已有了床笫间的亲昵,也有了权势上的勾连,顾晚书既怕他走,又怕他不走,他自己也觉自己任性。可是不论自己多么地任性,这个人,好像都可以宽容安静地承受住。
  昨日说的话,也许是有些过了。他想。
  吃完了饭,顾图去洗碗时,顾晚书将那几枚断简看了又看,终于放好,自己去厨下找他。顾图吓了一跳,连说您怎么能来这种肮脏地面,顾晚书便当没听见,从后头环着他腰,去吻他的脖颈。
  一阵手忙脚乱后,顾图也回抱住了他,笑着说:“怎么了,殿下?”
  顾晚书想啊,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回报于他的?啊,是了,自己还有一身的秘密。
  只是,得知了这个秘密,或许就会令他粉身碎骨,他愿意么?
  “顾图。”顾晚书温柔地说,“过几日,孤带你去芳林馆的别苑,见一个人。”
  顾图的神色一僵,“……什么人?”
  顾晚书笑起来,像看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这么些年,也难为你憋得住,始终不来问孤。其实你若来问,孤自然会告诉你呀。”
  顾图的手抓着他的小臂,别过头去,有些别扭地道:“那,那我现在问您。”
  “那个人啊。”顾晚书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声音震动在他的脊骨,“那个人,对孤很重要,他就像……就像孤的哥哥一样。”
  “什么?”顾图大为震动,脱口而出,“那个人……不是女人?”
  顾晚书笑道:“旁人听说孤藏了个相好,大约都以为是个女人。其实他既不是女人,也不是孤的相好。”
  顾图蹙眉,“那为何您总是……”总是要去那里,还总是藏着掖着的?
  “他呀,”顾晚书慢条斯理地,说出石破天惊的话,“他是先帝的相好。”
  顾图呆住。
  顾晚书却附在他耳边,如恶魔般低语,“所以,你明白了吗,顾图?先帝他,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第33章 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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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顾图蒙江夏王召,往芳林馆别苑赴宴。
  他这几天尽在琢磨,自己应当给别苑里的那个男人带什么礼。而殿下就在床榻上笑他:“给他送什么礼呀,他无门无品的。”
  顾图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江夏王想了想,“他出身倒不差,赵郡李氏,但入宫做了先帝的侍中以后,似乎就与家里疏远,不入谱牒了。先帝崩后,朝中恨他的人不少,孤便让他躲到芳林馆,顺便也可以帮孤做些事情。这人嘛,长得秀秀气气挺好看,说话也慢条斯理……”
  这却与我绝不相同。顾图不由得想。江夏王那双狭长的眼便瞥向他,漾起了笑影,“怎么了,那可是先帝的眼光。至于孤嘛,孤就喜欢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壮如铁塔——”
  “我也不是那样——”
  顾图脱口反驳,立刻意识到什么,脸上一片通红。江夏王仍旧笑吟吟的,却伸手去拉他,撒娇般蹭着他的肩窝。
  顾图一时又软了下来,“他帮您……做什么事情?”
  江夏王咬着他耳朵,含混地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芳林馆避人耳目,可以商议朝事不受拘束。他很聪明,为孤出力甚多。”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顾图心里都堵着芳林馆这三个字,一朝解开了谜,真是索然无味。不过,愿意将此事告诉自己,也就说明,江夏王终于将自己划入了最核心的阵营。
  顾图低下头,正擦到江夏王的发顶,他便就势吻了吻那可爱的小涡旋。
  江夏王笑着,一手推开他,在顾图的身上直起了身,去将帘帷哗啦一下拉上。生人勿近又欲擒故纵的模样,让顾图看得心痒。含香的烛影好一阵摇晃,“快别想什么送礼了,孤一个还不够你想的么?”
  ……
  到宴会当夜,顾图最后千挑万选出一块南疆的青玉,盛在描金螺钿匣子里,让宋宣端着进了门。
  王景臣正守在门口,见了他便笑,“怎么这会儿才来?殿下都开宴了,好吃的可要轮不上你。”
  经了四年前的那场出生入死,王景臣早与他亲切了许多,一把拉过他往里走,“怎的还带东西?哎呀不需要不需要,李公子根本不在意这些。”
  李公子——顾图听着,别扭地道:“第一回见面,总应该……”
  “虽是第一回见面,”一个温煦如春风的声音响起,“但顾将军的名号,我可是时常听晚书提起。”
  顾图一怔,转头望去。
  晚风微凉,来人却只穿一袭雪色绣八卦云纹的薄蝉衣,头戴三台冠,脚踏十方履,腰佩一把长剑,竟像个入道之人;容色清俊,但并不夺人眼目,而是和缓清平的,一双温柔可亲的眼眸里好像透出对顾图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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