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你,你们对吗?”贺凝闻神色凝重,若有头绪,一切便如展图可见,再无阻碍。
金廉微微一笑,看向贺凝闻:“不错,万事有常,人心无常。但我很信任少爷,所以也自然如他一般信任你。”
贺凝闻心中大撼,金廉此言便是知无不言之意了,他起身却是郑重对金廉一躬身,金廉却未诧异,仍是望着他。
“不才有幸。”
贺凝闻又坐了回去,金廉这才开口说道:“少爷离家之时是十年前……”
……
“大侠,大侠!”春波小声喊了几声,见贺凝闻似乎没有反应,手摸向自己的包裹,又想转身跑走。
“姑娘。”贺凝闻忽而道,“你既然是被这家人掳掠而来的,不才定会将你送回家中去。”
春波想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扯出的说辞,又想到这二人只是几招便轻松解决了那些一直看押她的护院,心中暗道自己这是出了匪窠又入贼窝啊,她讪讪转头,装腔作势道:“小女子无依无靠,正是尘世浮萍,才被这群人盯上。”她说着从包裹里心痛地拿出一张银票,递到贺凝闻跟前,双手捧着道,“多谢二位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出手解决几个地头流氓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春波遮遮掩掩态度反而叫贺凝闻感到诧异,他思忖片刻道:“我不要你的银票。”他走近几步,宅子上的匾额只写了个松花庄,贺凝闻指着匾额问春波,“这是谁的宅子?”
春波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金廉脚尖一踹,将护院所用砍刀提到手中,直接架在了春波脖颈边,春波大惊失色,连忙跪下道:“大侠饶命,我说我说,是朝廷钦差徐淼的。”
这个身份可不简单……
贺凝闻神色稍变,更何况他来之前曾听摇光将世事俱说了,他脑中一转,徐淼是负责赈灾的钦差大臣,为何会派这么多人专门看护一个女子。他逼问:“你是他什么人?他要你做什么?”
春波看着刀刃就在颈边哪里还多想,如倒豆子一般全数说了:“我说我说,我都说,是徐淼指使我的,他要我栽赃那个内卫啊,说是他偷了饷银,还说事成保证我无碍并要赎我当小妾我才干的。”
贺凝闻与金廉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瞧出些震惊,这却是摇光未曾提及的了。
只是这是朝廷中事,他并不适合掺和。贺凝闻转念又想,上次于京阜遇到谢雪忏似乎便是为此事而来,只是若将此女贸然交给浮光司不知会受如何惩处。
贺凝闻只道:“你逃吧,不过查这事的是浮光司,我不知道谢雪忏能力如何,她若是要查,恐怕你不会有好下场。”
越说春波脸色越白,金廉在贺凝闻说罢便撤了刀,春波愣了一下,没回答贺凝闻,抓着自己的包裹跑走了。
金廉将砍刀丢回地上,走近贺凝闻,说起:“她的行为应当对浮光司查案不成影响了。”
贺凝闻点了点头,望着夜间通明却已无人烟的宅子:“毕竟饷银已经落入郝承宣的手中了,大抵是被他用来私养军队了。”
他心中更郁,三言两语后二人又再上马,往天都而去。
……
天色渐白,晨光熹微。
早朝的官员已散,谢雪忏却被皇帝留了下来。
谢雪忏在太监牵引到御书房时金光宝殿鸦雀无声,座上的皇帝穿着华贵,却因为病躯让这套朝服显得不贴合身子。只是殿内侍者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中大气不敢出。他就像一只年迈的雄狮,人人瞧出他的衰老却人人都仍在畏惧他的威利。
谢雪忏从容不迫地行了大礼,等着老皇帝用浑厚却含浊的声音让她起身。
“谢卿,你查出什么了?”
谢雪忏早已将案情呈报上禀,但此时老皇帝再问她也规矩再答:“臣叩上,江南水灾饷银失窃一事发于三月初一,结于四月初二,逆渠徐淼、刘丰及附逆官员二十三人已捉获浮光司,内卫齐项禹仍有嫌疑。且饷银又转不见,臣怀疑此中还有他股势力。再,内卫齐项禹家中搜出与三皇子殿下来往书信,臣已呈上。”
老皇帝声中陡生怒气:“乱臣贼子,胆大包天!”殿中侍者无一不跪地恭敬状。
谢雪忏再行礼跪地:“臣请陛下天恩,授臣查察之责。”
老皇帝看着她,幽幽而道:“朕把内卫首领韩言月调到你手下听用。”
谢雪忏伏身谢恩:“谢陛下!”
老皇帝粗粗喘着气,挥手:“你去吧……”谢雪忏起身告退,只在最后听见皇帝传唤道:“把段涵烁给朕喊来。”
谢雪忏无心这一切皇家争斗,回首拒绝了侍者安排的坐辇,一步步往宫外走去。
天色仍是昏昏沉沉,从日出时便能瞧出今日将有一场雨。
……
贺凝闻与金廉驾马入城时正是午后,虽是大白日,因为雨云不散天便显得有些阴沉。
朱雀大道一路宽敞,几乎望不见尽头。贺凝闻先前也从摇光那儿得到了如今郝承宣宅子的方位,以他一人之力无法抵挡郝承宣重重后手,若要报仇必须出其不意。
白日太过引人注目,贺凝闻只待夜间换了身夜行衣带了面罩才与金廉一道出门。
城内辉煌热闹非凡,即使入夜市集依然未闭,仍能在街上听到热闹声响。幸得二人一路潜藏又加轻功卓越才一路未有声响到了龙池旁的宰相府邸。贺凝闻此时正藏在隔街的檐上,此前摇光给的地图也点明了地址,可真身临期间才更让贺凝闻直观瞧出这座近两百间屋子的府邸占地极大,从高处便能望见府邸之内楼台房屋丛立仍有烛火。
然而真正让贺凝闻起了疑心的却是这座府邸已经位处天都极东,再远便已能瞧见城墙与紧闭大门。
若是郝承宣早已把控此处,那他暗养私军搅乱朝局便可神不知鬼不觉了。
不及多想,大门前忽而有所动静,一群脚夫抬着肩辇备着,不多时正门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先行的仆从掌了灯,照出簇拥其中的官员正是郝承宣。
贺凝闻浑身一颤,若是此时出手定然是最好机会,他手中握住利刃,紧咬下颚几欲动手却忽然停下。贺凝闻心道:“郝承宣既是意图谋反又有意针对于我,定然对他人截杀有所防备,怎会独身出行?不可鲁莽,须得一击必杀。贺怀负,且冷静些罢。”他握紧手,却是一瞬收敛了杀意,平复气息。
他这一放一收倒叫金廉侧目,金廉已知晓郝承宣与他有血海深仇,此时只悄声道:“我跟上去,若不作伪必擒之。”
确实,贺凝闻也不愿放松警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眼见轿子已起往市内而去,他咬紧牙关点点头,金廉便瞬间消失跃动而去。
宅中自那顶肩辇离去又恢复无声,甚至烛火渐灭,唯有深处角楼还灯火乍亮。
又等了一刻,宅中仍无声息,贺凝闻才悄然运起身法,回忆着摇光所给的地图往书房而去,郝承宣纵使不在此处也会有许多机密于此。
一路虽有下人声响却仍是让贺凝闻不安,他此时为了躲避人群自藏身在西花园处,却听得隔墙有人说道:“这些日子真是忙得我脚都没沾床了,我这手都快废了。”另一人道:“你有空在这儿抱怨还不快点把菜送去麒麟院?那些个主见饭菜迟了又要找你麻烦,干干活算什么啊,要是惹了上峰那可是直接没了命。”贺凝闻明了这二人乃是府中下人,虽身份低微却也能知晓不少外人难知的事项,于是静下心来侧耳倾听。
只听声音更稚嫩的人说道:“你说得也是,咱们也只需小心奉菜罢了,那群人恐怕都是要提着脑子办事的,我看啊他们个个都会武艺,还不知是干什么的呢。”
另一人忙忙牵着她往角落走,压着声音说:“你不要命啦,老爷的事也敢异议?会武艺又怎么样,不会又怎么样,那都与你我无关。在这儿做事最要紧是守口如瓶,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听不要看,记都别记。”她说得急急忙忙又心有余悸,年纪更轻的侍女不以为然,口上却道:“我知道啦,你且放心吧。”
“唉。”年长的侍女显然经验丰富,也知她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再多说,只是道,“你只要知道府里的事皆不可对外说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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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
第26章
说罢二人声音又远了,贺凝闻隐于黑暗之中心中想道,麒麟院此时正住了一群武夫,且并非宰相府中家养的武者,恐怕便是近日才入住。郝承宣又为何要为自己安排一群武者在府,莫不就是为了防有人进府?
定是如此,那侍女既然说的是一群人等,郝承宣出行为了安危也必然会携带在侧,先前那恐怕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就是不知郝承宣是已知他的动静还是俱无差别一应对待?
如今一切未知,贺凝闻只能慎之又慎。
他心中极力促使自己冷静,又以鬼魅般的步伐跃然几次到了书房之前,书房无灯无人却是更让他警惕。贺凝闻并未贸然行动,依旧拾起一颗石子,隔着数丈远以投石问路手中运起内力砸向书房窗户。
刹那间四遭灯火通明,不知多少黑衣人自屋内冲出,角楼之上郝寒槐扬声道:“贺凝闻,许久不见了!”
无处可躲的贺凝闻抬头望去,此时终于认出那黑衣女子原就是郝承宣的亲生女儿郝寒槐,也是十数年前彼此青梅竹马的玩伴。
贺凝闻冷声道:“确是好久不见了。”
再无多说,她的黑衣下属已齐齐动身向贺凝闻袭来,贺凝闻双手微动却是一双判官笔齐现,徒然往前点去,势如破竹一般不再遮掩,径直如夹狂风威猛攻人,登时有七八个人同时抢上动作。哪知贺凝闻本就双笔在手也不欲与寻常人缠斗,脚中运劲,借力打力,却是意图攻向郝寒槐。
郝寒槐抽出长鞭于众人间,鞭子一扬,飒飒风声便到了贺凝闻耳边。
贺凝闻以笔为器,左手挡之又饶,以刚化柔,另一手却已点向郝寒槐的心口。
如此危境,郝寒槐面色不惧反喜,贺凝闻心中多疑,再起提防,身后掌风却已至。近在咫尺贺凝闻避无可避,只侧了身子移开心口,那掌力便全击在他脊背之上,这一瞬贺凝闻只觉胸膛如被排山倒海之势倾轧,又覆旧伤之上,贺凝闻胸中气息顿时不畅,他无法再躲,不能再躲,余劲全在右臂之上,凝气一笔戳进郝寒槐心口中。
郝寒槐当即吃痛又要与他缠斗,奈何那一掌实在毫无卸劲全然被他受下,贺凝闻再欲拔笔却已不成,又防那人再动掌,连忙足尖着力往后飘退至屋檐之上。
此时才叫贺凝闻看清偷袭他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这大汉身着怪异,身形高大,蜜色肌肉裸露大半,头顶光滑,身挂金饰头戴莲冠。
贺凝闻当即便能看出这人恐是佛教行者,还不是中原之人。他忍下喉间之血,猜想这便是郝承宣计划联系的异族之人。
他当即又点上腰间大穴,内力四起。剩余黑衣人却不给他喘息时间,持着器械再次攻来,贺凝闻将左手之器换至右手,左手便只以掌力对敌,双手齐动再不留情,鲜血四溅短短几招来回便已伤退几人。
只是郝寒槐又与从前安排一致,院中足有数十黑衣人将他团团包围。
而那边异族高手往郝寒槐身上几个大穴戳了上去,又往她心口伤处倒了药粉,郝寒槐不敢拔出判官笔,又被药粉所激脸色愈差,只好后退跃回角楼。
“寒槐!”角楼并不远,此时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痛呼之声,虽然十数年未见,贺凝闻仍能听出这便是郝承宣的声音,“安释奇,快给我解决了那小子。”
名为安释奇的番僧双掌合十,嘴中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什么,而后运掌也往贺凝闻这儿攻来。
贺凝闻被他击了掌已知此人功力非凡,在中原武林来看也不落下流,此时更是提气应付,只是气息自心脉而过避不开伤处,贺凝闻只能隐忍,同时心中更静,这人的话他多少却是能听得懂:安释奇所说的语言他已听了七年了。
安释奇双掌击了过来,却是被贺凝闻一一看在眼里,贺凝闻并笔在指尖,双手使开云海掌法,如风雨晦明变化,以掌法相接。
安释奇表情乍变,他本以为贺凝闻被他偷袭一掌后已是重伤在身,再加上自己异域功法中原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见招必定大惊失色下自乱阵脚。不想贺凝闻仍有余力与他对掌,而且如此玄妙掌法却是与他招式相克。
贺凝闻却是不知安释奇所想,但他确实已受安释奇一掌加身,此时运足内劲更是催动旧伤,然而他却不能退不能躲,便是拼死也要前行,况且安释奇的掌法他早已学过:
不是从林悦那儿,而是从同样来自楼兰古国的月安曼那里,他了解到了异域奇妙,也自然学到了中原人所不知的楼兰武学。
月安曼曾是楼兰圣女,所了解的楼兰武学自是上乘,此时贺凝闻忆及过往谆谆教诲,掌法轻灵,飘若御风。
安释奇身形高大,武学刚猛,掌风雄劲有劈山掀海之势,每一掌击来都满含摧山之势,而贺凝闻身法、心法俱运,则如花间蝴蝶,蹁跹起舞,将他杀招一一化解。
转瞬之间,二人你来我往已拆了数十招,贺凝闻连使巧劲,然而他如此争斗内力消耗着实不小,又有重伤在身,安释奇也是武学高手,心知肚明他只需再撑小半时辰,贺凝闻不攻自溃自己便能稳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