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杨元帅的说法,好像我们都已是垂垂老朽了。”不经意间,我使用了集合概念,“敏兹少尉,你所想要的又是什么?”
少年恭敬而骄傲地道:“如果可能,我希望追随杨元帅,见证一个美好的时代。”
在心中描绘着美好的画面,会议室霎时间安静下来,只是在半分钟后,先寇布才不无调侃地道:“据我所知,杨元帅所认为的美好时代就是优哉游哉地靠养老金度过人生的后五十年。”
“啊,如果是后六十年,我的打分会更高一些。”杨很认真地答道。
的确是融洽的气氛,正如吉尔菲艾斯所羡慕的那样,也许有些过头了。思忖着,我不露声色地问:“这样的悠闲生活当然只有在和平时期才能实现吧。一旦有了战争——像杨元帅这么杰出的军人是免不了要辛苦劳动的。”
“说起来当军人也不是我的意愿哪。”杨边说边松了松一本正经的领带。
“那么您的意愿是——”自然而然的追问。
“啊,大学的历史老师,或者图书馆员,或者……”
“奥丁有很好的大学以及图书馆。”马林道夫小姐甜甜笑道。
“早有耳闻。不过,还是海尼森的气候更适合我吧。”与水质论如出一辙的答复。
“海尼森,不是伊谢尔伦吗?”这是很关键的问题。
“伊谢尔伦是城堡,作为大学的话太狭小,也太封闭了。海尼森才是家。”
“但是那里很——安静,不是么?”好像我们真的在谈论大学的选址似的。
“如果银河安定了,海尼森也会很,安静了。”杨威利郑重地,用近乎问句的语调说罢,恳切地望着我的眼睛。
坦率、智慧而深沉的眼神,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吉尔菲艾斯会抱着“杨作为朋友是再好没有了”的观念了。于是,我用同样坦率、智慧而深沉的眼神和无形的微笑回应杨的要约。
会谈结束的时候,正要出门的先寇布突然回身,小声说道:“陛下,吉尔菲艾斯元帅赢取别人好感的的技巧和肉搏一样厉害的……所以,要看紧他哦。”
我知道中将是出于好意,但是他的声音显然还并不够小。因为我分明看见马林道夫小姐和尤里安都害羞得转过脸去,杨威利露出可称之为愚蠢的笑容,至于我,虽然没有镜子可做验证,但自己的脸一定比冬蔷薇园的红玫瑰更加红一些了吧。
Ⅱ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与杨威利又见过几次面。我们像朋友一样聊天交流,话题主要是战术讨论、历史事件、人生经历以及一些生活琐事,并不涉及任何现实政治格局问题,因为在已经达成初步的意向的前提下,重复磋商并没有太大的价值,至于细节问题,则已经交给马林道夫小姐,由后者在抵达费沙前草拟协议文本。6月23日,舰队抵达乌鲁瓦希星域,候任新领土总督的罗严塔尔率领300万名将兵留驻在帝国与旧同盟领土的边境,他们以及帝国派驻的文官将依据和谈的结果决定如何对新领土实行有效的管理,大部队则继续进发,于新帝国历002年的7月1日在费沙宇宙港降落。
回到费沙后的日程安排并不比在前线中来得轻松。首先是帝国军整体的重新编制问题。虽然对法伦海特、舒坦梅兹两人所辖舰队的重整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但考虑到军队上层人士变动、舰队之间规模的平衡、帝国疆土的拓展等因素,全局性的调整是不可避免的,这些事务属于军务省的统辖范围。接下来就是7月7日下午,在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大厅为法伦海特,舒坦梅兹,席尔瓦多举行的国葬。治丧事宜,在同僚的推荐下,交给了“堪当此重任”的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这两桩差事使得后者有机会(在担任实战部队统帅的提督面前)再次展现自己的高效、公正与冷漠无情,相应的,在非正式场合关于军务尚书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其中的一种议论是吉尔菲艾斯在海鹫俱乐部从缪拉那儿听说的。法伦海特的旧部某位中校通过费尔纳向奥贝斯坦提出请求,希望可以转到靠近伊谢尔伦的舰队任职,“为了在长官最后的战场长久地纪念他正直英勇的人格”。据说费尔纳是在上司用午餐的时间转达这一请求的,奥贝斯坦并没有马上否决充满感伤意味的要求,而是在专心致志地用完玉米忌廉冷汤之后,才用比汤更冷的声音指出,帝国军人的忠诚心应该指向皇帝陛下而非其上司。结果中校既没能留在宇宙舰队,当然也更去不成伊谢尔伦,而是被调到了费沙警备司令部,因为“在法伦海特元帅长眠的地方寄托哀思更容易传达到先人那儿”。这种传言的真实性我没有仔细探究,因为尽管背负了帝国上层许多人的负面情绪,奥贝斯坦行事的公正性却像冬天的初雪一样无可挑剔,而且他正一心忙于繁重的任务,并没有多少时间(和必要)为此事多加解释。事实上,军务尚书对于与杨威利举行和谈的事都没有发表很多意见,只是礼节性地提出了最低限度的建议,“要确保帝国对对方的绝对优势”之类的话,而更具奥贝斯坦个人色彩的进言——比如“趁此机会软禁杨威利,然后由驻守奥丁的梅克林格对伊谢尔伦实施突袭,罗严塔尔同时从腹背支援”——都只是停留在他抿紧的嘴里。奥贝斯坦近乎反常的沉默究竟是表明了其对日后的事件毫不知情,或者恰恰说明了他与在这当中起到了巨大的或者是部分的作用,这种疑虑在7月15日之前还远远没有浮出我的潜意识层面。
7月20日下午,经过具体、琐碎而冗长的磋商,确定帝国、旧同盟、费沙、伊谢尔伦和艾尔·帕西尔以及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们的“费沙公告”在临时充当帝国中枢办公机关的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第一贵宾厅举行了。代表帝国发布公告的是宰相吉尔菲艾斯,旧同盟的代表,包括政治代表罗布斯基和杨威利在内的六人出席了发布仪式。公告的主要内容包括:
一、银河系作为整体由银河帝国及其政府加以管理
二、银河帝国实行中央集权的行省制,帝国首都为费沙
三、巴拉特星糸
——巴拉特星系承认银河帝国的统治
——在此前提下,作为自治领,巴拉特星系享有独立的立法、行政和司法权
——自治领的政体、地方政府的产生和组织、经济、社会、文化等内部制度,根据多数民众意愿决定
——自治领保有用于维持地方治安的武装力量
——自治领致力于同帝国其他行省的经济、文化和人员往来保护版权 尊重作者 @ 露西弗俱乐部
——帝国中央政府在自治领设代表处,首席代表代理帝国皇帝在自治领的权利及义务
四、行星艾尔·帕西尔纳入伊谢尔伦省,由帝国中央政府所派出的总督管理,共和国政府即日解散
第五条以下则是行省的划分和大体的法律规范,其中明确了罗严塔尔作为“新星省”总督,对除巴拉特星系和伊谢尔伦两端星系以外的旧同盟领土实行全面和有效的管理。
在讨论艾尔·帕西尔地位的进程中,罗布斯基意外地表现出政治远见与开放性。“如果巴拉特星系的完全、充分自治可以得到保证,艾尔·帕西尔共和国的地位可以重新考虑,我个人愿意辞去在共和国政府内的一切公职,并且劝告其他阁僚辞职。”在政治博弈中,小小的艾尔·帕西尔注定是作出让步的那一方,但罗布斯基却凭借自身的表态赢得了清誉与尊重。
公告发布完毕,举行了简单的招待酒会。我们与杨威利一行举杯互敬,轻松交谈。
“元帅今后打算做什么?从政?”凭借他的威望和能力,足以成为巴拉特的领袖。
“可是我自认没有特留尼希特先生的口才,同时又被公认为没有陛下的勤勉,而且政府已经为我慷慨地提供优厚的养老金,不悠哉度日的话是对养老金的亵渎。”
“那么您有兴趣游历费沙,还有奥丁么?”吉尔菲艾斯提议。
“听上去是很有吸引力的提案啊——”
杨威利发自内心的感慨立刻被他的年轻骑士打断了:“不过对元帅而言,最有吸引力的目的地是海尼森家中的枕头。”
“极是!再加上杨夫人亲手烹制的美食。”先寇布一脸怪笑地补充着。
“嗯,元帅与夫人分别多时,一定很挂念了吧。”吉尔菲艾斯转过脸来对着我解释道,“杨夫人可是军中有名的美女。”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谈论别的女人的容貌。我不禁有些发窘,而杨威利的脸也明显地血色旺盛起来。幸好我们的尴尬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被修特莱和奇斯里化解了。不过,注意到两人凝重的脸色,也许这种化解并非那么幸运。
“什么事?”我略略转过身,背对着客人问道。
“费沙卫戍司令部行动部的赫尔曼中校请求觐见,他们就在大厅外面。”修特莱压低了声音回复我的问题。
两人的脸色让我没有提出诸如“赫尔曼是谁”、“为什么要求觐见”、“有没有预约”的问题,只是看了看一旁的吉尔菲艾斯,简单地发出一声表示疑问的“哦”。
“实际上,赫尔曼带领两个中队封锁了整个三楼,楼梯、电梯、通道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占领了,和宪兵总部或者统帅本部也完全联系不上,估计通讯已经被屏蔽。”修特莱回答了我的问题。
“另外,很抱歉陛下,在大厅外的亲卫队也都联系不上……我马上去确认紧急出口,或者打开缺口。”奇斯里黄玉色的眼中升起一些烟雾。
“目前还没有必要引发大范围的骚动。”我扫视四周,以政府阁僚为主的宾客正享受着美酒芬芳和即将到来的和平的馨香,“朕就见见那个——赫尔曼吧。”
“陛下!”低声的喝止,来自我面前的两人。
吉尔菲艾斯虽然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表情变化,但是对视之间,我知道他的想法。
——让我去吧,莱茵哈特大人。
——可是,他们想见的是皇帝本人,而且,留在这里的吉尔菲艾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哦。
——明白了,我会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同时稳定这里的局势。
——很好,我也会尽量为你争取时间的。
——我爱你,所以,请小心。
——知道了。我也爱你。
语言并非人类唯一的交流方式,至少在我和吉尔菲艾斯之间是这样的。
“没必要紧张。朕只是去见自己的士兵,又不是上前线。带路吧,奇斯里。”我微笑着转向吉尔菲艾斯道,“在朕回来以前,代向杨元帅多敬两杯。”
“知道了。陛下也请注意会谈的时间,三点半米达麦亚元帅将向您汇报兴建要塞的事……您的表好像有点慢了。”他抬起我的左腕,为我仔细地调了调表。
没有阻止他略显亲密的动作,笑意在我的脸上更深了些。
转身离去,行走间,听到吉尔菲艾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啊,内务省有些事需要陛下定夺。杨元帅认为……”
Ⅲ
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离开大厅,来到连接外面过道的门厅。口鼻间充满了熟悉的类似废电池的臭味,是杰夫粒子的味道。
微微皱眉,正想推门出去,却被奇斯里硬生生拽住:“不可以,陛下!”
原来在连接外面的各个门口都被按上了高敏度感应式炸弹,稍经触碰就会立刻爆炸,而丁点火星便足以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将整座厅堂化为人间炼狱。至于控制炸弹的装置,也就是近百人的生命安危,全部掌握在我未曾谋面的此刻正在门外的赫尔曼手中。
奇斯里用身体挡在门与我之间,修特莱对着门外高声道:“皇帝陛下同意接见,赫尔曼中校请进。”
两三分钟后,回应从外面传来:
“还是请陛下出来讲话,现在我暂时解除了爆炸装置,一分钟内可以安全通行。请陛下一个人过来。”
闻听此言,修特莱和奇斯里齐齐转头注视着他们的皇帝。我向他们敬了个军礼,只吩咐了一句“以后的事由大公指挥”,便推门向外走去。
这个瞬间像永恒一样漫长,门扉开启的时候我不由凝神屏息,因而清晰地听见秒针嘀嗒。
外面,也就是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的三楼走道上,布满了费沙防卫军。清一色地穿着陆战服,一个个蓄势待发,浑身如被压住的弹簧一般紧绷着,手中利斧的尖端闪着点点寒光,仿佛宇宙间的灿灿星辰。
迟疑间,三名军人迎面过来,从他们盔甲上的表示军衔的标记,可以确定来人的身份。
“赫尔曼中校,朕来见你了。”我朝着中间那人道。
他用左手致礼,右手依然紧紧握着黑色的小盒子,头盔后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陛下。费沙防卫部队三中队队长弗里德里希·冯·赫尔曼,中校。这两位是二中队代理队长古德里安·马歇尔少校、特别中队的斯拉德·冈特中尉。”
“中校,朕看不清你的脸。摘下头盔说话。少校和中尉也是。”
他们用眼神交换了意见,在赫尔曼的点头默许下依次缓缓摘下头盔。
标准的军人样貌,眼睛里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些不安和焦躁,却没有任何犹豫。
我的眼神停留在赫尔曼脸上,四方形的下颔蓄着稀疏的胡须,灰色的眸子,右边的额角留微微突出。
依稀在哪里见过。
“朕见过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