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叹了口气,又将他拉回椅子上坐好,道:“百晓堂不传不实之讯,若是他们亲口说出,就说明消息确实为真。”
百晓堂弟子微微一笑,朝司空长风略一拱手道:“在下已将两件事情如数告知,告辞。”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寂静的雾雨轩内才逐渐响起议论声。
“无法无相功……那不是魔教功法吗?”
“难道是魔教的人杀了怒剑仙?可是会是谁呢?”
“你傻啊,怒剑仙可是冠绝榜的高手,能用无法无相功杀他的,除了同在冠绝榜的天外天宗主,还能有谁!”
“这都半个月了才得到消息,岂不是说明,那叶安世杀怒剑仙杀的极为……轻松。”
“那魔头为什么要杀怒剑仙啊,难道,难道……”
“难道魔教要卷土重来!”
司空长风皱着眉头,乌月枪横扫,划出一阵破空之音,盖过了在场所有人的议论声。
他朗声道:“今年的百花会到此为止。望各世家恕雪月城招待不周!”末了他又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那年百花会被雷无桀一招月夕花晨给毁了,今年又被百晓堂毁了。唉……”
他下了逐客令,在场的众人并未觉得有任何不满,事实上他们的心也早已不在这里。只想立刻赶回家族,将这件事禀明家族长辈。
谢宣偏头看向那面容俊美的白袍和尚,见他微垂着双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殷红的眼尾却格外显得邪气。他叹道:“无心。”
无心抬头看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一脸的笑意却冲不淡眼底的阴翳。
他问道:“谢先生想说什么?”
谢宣突然觉得他看不清了,这笑容似乎是一张面具,将无心的所有情绪遮盖的严严实实。许久,谢宣才道:“诸事小心。”
无心一愣,随即又倏然笑开,眼睛都眯了起来。这番笑容,才总算是有了几分坦诚的意味。他煞有介事的朝谢宣一拱手,说道:“无心谢过先生了。”
等送走了雪月城的客人,萧瑟四人回了屋子。司空千落和叶若依听说了消息,匆匆赶来。
六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气氛颇为凝重,一贯好动的雷无桀也安静坐在那里,看着无心一言不发。
五双眼睛,都在盯着无心看。却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许是被他们看的久了。无心抬眼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叹道:“看我做什么,颜战天不是我杀的。”
“废话”
“这还用你说”
萧瑟和雷无桀几乎同时开口。
唐莲也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指尖刀,沉声道:“可这件事摆明了是冲你来的。怒剑仙死于天外天功法。又和你同样是冠绝榜的人。你半月前刚到雪落山庄,他就死了。我们若不是了解你的为人,恐怕也立刻就会觉得是你杀了怒剑仙。”
无心喝了口茶,扬眉道:“用无法无相功杀颜战天,我有那么蠢?”
“可别人不会这么想。”
无心不想入主中原,可中原武林不这么想。无心守着杀戒不愿杀人,可江湖中多的是想要他死的人。这消息一放出去。
四面楚歌,刀山火海。
司空千落捏着下巴,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天外天里有人还想着东征,所以用这招激你?”
“不会。”说话的是萧瑟,他摇摇头:“这是两回事。杀了颜战天,对中原人来讲就是魔教意欲东征。自然不会放虎归山,恐怕等不到他回到天外天,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天外天的人没那么蠢。”
叶若依点头:“这个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的。”
“他要无心死。”
雷无桀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轻松的拍拍无心的肩膀,道:“其实也不用这么忧虑,我们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无心抬头,见屋内的五人朝他点头。眼中均是带着坚定与信任。他深吸口气,感慨道:“我中原的朋友不多,但想来,本也无需太多。”
萧瑟双臂环胸,哼了一声,说道:“你到看得开。”
无心摇头,若有似无的苦笑一声,说道:“看不开怎么办?难道还能让你们看着我哭吗?”
又不是没看过。
萧瑟觉得毕竟和尚也是要面子的,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无心又道:“我得看看尸体。”
他开了口,屋子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萧瑟道:“我已经知会了百晓堂,应该很快就能知道颜战天的尸身在哪儿。”
无心扬眉,笑道:“萧老板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萧瑟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别总给我找麻烦就成。”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也不能怪小僧啊。”
天色已晚,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更深露重,四月的风到底还是有些凉的。连夜枭都懒得啼鸣,夜色中,静得出奇。
春日的天,总是亮得晚些。寅时过半,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而这时,也正是天色最深之时。
躺在床上的无心突然睁开双眼,红铜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光亮。他翻身而起,脚步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轻轻推开门。运起神足通,身形一闪,一起一落间便已穿过登天楼,到了下关城。
黑暗中的下关城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四周事物,只有东归酒馆门口的灯笼,还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无心落地站定,回头深深的看着隐在夜色中的登天楼。他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在看那巍峨高耸的楼,还是越过那楼,后面的什么。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转过头来。
瞳孔却猛地缩紧。
他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青色身影,腰间别着一根长棍,长棍雕花。许是棍子煞气太重,为避免煞气伤人,棍身上贴满了符箓。凉风吹过,符箓哗哗作响。
天眼通下,那青色之人双臂环胸,一脸极为不悦的表情看着他。
还没等无心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和尚,你可真不够意思。说好我们一起抗的,你怎么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就要走。好在有萧瑟的前车之鉴,不然还真让你溜了。”
无心回头,四个身影朝他走来,两男两女。光艳亮丽。带头穿着凤凰火的年轻人双手叉腰,虽然嘴里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始终笑嘻嘻的样子。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层暖色,橘黄色的光芒穿过树梢,穿过高楼,斑斑驳驳的打在人身上,映得几个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今日的天,竟是比平日里亮得早些。
无心又看看身前的青色身影,若有所思的沉吟稍许,突然轻笑一声,叹道:“你们想好了?这个时候与魔教宗主、杀了怒剑仙的‘凶手’走在一起。值得?你们的身后,可站着雪月城,唐门,雷家堡,还有剑心冢。”
司空千落手握银月枪,枪尖点地,仰起头:“我阿爹从小就告诉我,只要是我觉得对的事情,大可放手去做。”
雷无桀昂首挺胸,拍拍胸脯:“我雷无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别人怎么说我才不管。你被人这么算计,我可受不了。我们是朋友,你的忙!我帮定了!”
“诶呦”司空千落有些诧异,接过话来:“小呆子难得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废话,值得表扬。”
连唐莲都点点头,说道:“你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一定要还。”
叶若依掩口一笑,轻声道:“若听医师所言,我早该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萧瑟抱着棍子走了过来,一身千金裘已经换下,穿着一袭青色劲装,脸色虽然淡淡的,手中无极棍却是黑芒一闪,朝着无心气势汹涌的甩了过去。
无心也不躲,目不转睛的看着无极棍在自己头上一寸处停下。眼睛都没眨一下。
“下次若再这样,我的棍子就不会停下,与其让你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我手里痛快些。”
无心苦笑一声,摇头道:“还是不要有下次了吧。”
萧瑟收回长棍,空着的手在无心额头轻弹了一下。道:“傻和尚。真拿自己当神仙了。走吧。”
无心微微一笑,抬起头,广袖一甩,同他一起走出了雪月城的大门。雷无桀四个人跟在他们身后。
神采飞扬
仿佛前面等着他们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海外琼岛,仙山瑶池。
少年意气,当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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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的意思是,虽然朋友不多,但是有你们就够了。
但是他不肯好好说,雷无桀个直肠子的也没听懂(摊手)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雷无桀也不在意这个。傻孩子就是好啊。
第四章 暗涌
雪月城
苍山之巅
司空长风面前摆着一副温润通透的棋盘,似是用上好的白玉打磨而成。他执起一颗白子,沉吟片刻,缓缓落在棋盘之上。正要回手再捻起一颗黑子。却见棋盘上凭空多出一个窟窿,还伴随着玉石被碾压的声音。
司空长风捻着黑子的手一顿,叹了口气,将黑子扔回棋盒,说道:“你若是想与我下棋,就坐到我面前来认真的下。不要每下一次棋就毁我一副棋盘啊。”
“你倒是悠闲”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这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忽而近在耳畔,忽而又好似远在天边,着实让人听不真切。
这人没理会司空长风的抱怨,道:“他们走了。”
“嗯。”
“你就这么放心?”
司空长风再次捏起一颗白子,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说道:“寒衣啊,你说想要下一盘棋,是棋子重要,还是下棋的人重要。”
李寒衣沉默片刻,说道:“若无棋子,有人也无用。若无下棋人,棋子亦是无用。你想说什么?”
司空长风端起酒杯晃了晃,放在眼前,看着里面泛起涟漪的酒,悠悠说道:“有人在下一盘棋。”
李寒衣立即领悟:“他们是棋子?”
“你我亦是。”
李寒衣一惊:“整个中原武林?”
司空长风一笑,将杯中酒倒进口中,说道:“何止。域外三十六派,亦在其中。只是这局棋才刚开始落子,下棋的人和他的意图,尚不明朗。”
李寒衣冷哼一声:“狂妄。”
“确实狂妄,不过我倒是有些兴趣,这个人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有没有配得上他野心的智谋。毕竟,他可是挑了一块最难啃的骨头下手。”
“静观其变?”李寒衣问。
司空长风一笑,说道:“自然,萧瑟和那和尚都是冠绝四甲的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你我前头去。他们若解决不了,我们也未必可以。为了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些面子,年轻人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官道上一行六人坐在马车里慢悠悠的赶路,没有一点危机四伏的紧张感,倒像是出门游山玩水的普通行路人。前方路途凶险,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也没有上赶着往火坑里跳的,几个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是能拖一日便拖一日。
雷无桀坐在外头赶车,时不时回头看看马车内那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朝坐在一旁的唐莲挪近了些,悄声问道:“大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唐莲好笑的看着他,问道:“不知道去做什么你就跟着走。万一是让你去杀人放火呢?”
“那不可能。”雷无桀摆摆手,几乎脱口而出,“你若说和尚张扬,自恋,我都没有意见。但你若说他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我第一个不信。”
唐莲有些恍惚,竟愣了片刻,才木然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末了他又补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何打算。”
雷无桀见他的样子,像是找到了知己,拍拍唐莲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萧瑟和无心向来都是这样,恐怕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不过总归他们都不是一般人,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好了。”
……
七日后,天启城外三十里,梵若寺。
佛堂中,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左手缓敲木鱼,右手轻捻佛珠。闭着眼睛,双唇开合。传出一阵梵音。
他本在念经入定,却忽然心中一动,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佛像。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了。”
无心脚步一顿,施施然走来,带着三分笑意说道:“忘愁师叔这话,可真是让师侄好生伤心。”话说着,他已经坐在了忘愁身边。
“莫不是师叔也觉得,是我杀了颜战天?”
忘愁转身,与他相对而坐。
“你欲安宁,可很多人都不想让你安宁。我若是你,就立刻回天外天去。隔着荒漠冰原,就算中原人再怎么忌惮,也越不过去。虽然你再也回不来中原,可域外之境,任你逍遥。”
无心摇摇头,说道:“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可您应该也知道,我虽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可也不会甘愿被别人算计。您这条路也许是万全之策,可我不会选。况且中原这么有意思,让我再不入中原,还真舍不得。”
忘愁道:“那你如今来找我又为了何事?”
无心抬头看着金身佛像,佛祖的脸上始终都是那副笑容,慈祥宽和,悲天悯人。世间万物于他眼中皆无差别,这是佛祖的慈怀,却也是佛祖的凉薄。无心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虽然不愿受人牵制,却也知道此去路途艰险。您是我在中原不多的长辈了。所以想着应该来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