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嘴角流下一道血红。永年举袖帮他擦去,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要伤你……的孩子。
展昭摇头,半晌说,于大哥骗了你。于蓝的孩子,没有死。我把她送到常州,生下来,就是展熙。或者,该叫他,宇文熙。
永年怔怔的,目光呆滞,似无反应。
展昭续道,无论你,接不接受,这个孩子,已存在了。就像当年,你的出生,可能对你父亲,也是个意外。只是,你可愿,他的一生,也如你,迷途难返……
语声越来越弱。永年伏低了搂住他,眼泪一颗颗落在胸口。他伸手抚上去,轻轻的生怕惊动了他:昭,休息一会儿,以后再说。我知道了,我竟然,我竟然让你,因为我的儿子……
展昭笑了一下,想说没有以后了,只是连这一句也无力出口。喘息一阵,用力说,我不想,留在这儿。去江边。
这句话说完,又昏过去。
醒来,听见江风阵阵。永年低头轻声问,昭,胸口疼不疼。
拼命将四散的意识拉回来。咳嗽良久,展昭说,不知能否等到日出。说罢自己又笑,明日复明日,等它作甚。
永年轻抚他的肩膀,昭,我让车夫回去,自己赶车来的。谁也不知道,我们此刻在哪里。
展昭阖目静息,微缓一缓说道,我让于远,启动了宝窟机关,原本想与你一同,葬身地底;既如今,到了此处,也便随遇而安;我死后,烦你将尸骨化去,莫留人世。
永年紧紧抱住他。昭,不要这样说。怎么可以。
展昭笑道,你若嫌麻烦,直接丢入江中亦可。
永年忽然松开,痴痴问,昭,因何对我交代后事?
展昭摇头,疲惫地侧向一边。因你恰巧在此而已。
永年再抱一抱紧,不甘追问:你本想与我同葬地窟,因何改变主意?难道不是感情的缘故。
展昭强睁双眼,笑一笑说,殊途人,何来同?4" [七五]潮打空城0 ">首页26 页, 橹怠D阋仓挥Γ旰逗蓿侠矗帐侄亍?br /> 气息难继,他停下,闭目。一阵又道,可怜展熙,生此世间,何其无辜。你倒行逆施,此时尚,不思忏悔余生,也,也不知,还妄想什么。
永年一震,我还妄想什么?没有你,妄想何为,又何存?
从你留下那时,便已做出决断;你知道今天,知道我,知道你自己。
这般忍得,舍得。
好狠啊,昭。
可是如果爱,从来没有回应;如果你,当真要与我赴死黄泉;此时此刻,你又怎会忍心,身边还带着展熙?
昭,为何不要我看见,你铁般意志里,藏没藏着柔软的心。
被伤害,被剥夺了那么多,你都未曾真正想过,死时要我一同啊。
到如今还在告诉我,为了展熙……
江潮滚滚拍击,一浪一浪,打得心也粉碎。昏天黑地呆坐着,他低头轻唤,昭。
想问一个,再也给不出答案的问题。
曾几何时,怀中那么爱过的身体,无声无息。
他将颤抖的手,放在他胸口。感觉不到起伏。
脑中忽然,空荡荡不存一物。
昭,你是不是太累,睡着不愿意醒了。
他独对江水,望了一会儿,低头亲吻他冰冷的唇。
潮水涨上来,浸湿裤脚,水点溅上膝头。
不要弄湿昭的衣裳,会冷的。他想着站起来,将他紧贴在胸口。
柔声说,昭,累了就睡。我在这儿陪你。
抱着他,一脚一脚,没入江浪中。
宝藏起出,于远奏明朝廷,龙颜大悦,一一论功行赏。这一日拔营欲返新州,自己亲往城中取了画影,将展忠和展熙接来同行。
见面如实交代,展熙的身世。
展忠听着,默默垂泪。
那个傻孩子,一直不说,以为我会怨他。到底也没能让我送他。
末了他将展熙抱在怀里,说,他不是姓展么。他爹爹取的名字,多好。
谁拿什么都不换。
车马穿过市井,街上百业兴盛,一幅安居世像。天已放晴数日,一模一样的阳光,洒在一模一样的地面,是忘记,还是根本不知,谁撑住旧日飘摇的屋顶,独自抵挡恶风冷雨。
这是你要的太平,师父。用你自己换来,给我们。
于远抹一把零星的泪,转头吩咐士兵送爷孙归营,自己离了闹市,打马扬鞭。
岸边巨礁上,由远及近,望见白衣飘飞,似裹住一具雕像。
于远下马,仰头叫道,五叔,我上来了。你别打我。
几天前第一次跟上去,被白玉堂一个巴掌扇开,几乎跌死。
等不到回音,于远提气掠上石面,壮着胆子再叫,五叔。
白玉堂转过头,一双眸子,清光四溢。
于远松了口气。至少这双眼睛,还活着。
自那天,在江畔找到丢弃的马车,一掌将车辕击得粉碎,他就跃上来,坐在这里。像脚下江风吹打了千年的岩石,一腔心事,满腹相思,默然只付东逝水。
可于远知道,眼前这个人,数载寒暑,苦苦忍耐,只为冲霄楼倒,权奸爪牙一网落尽,为他的猫儿拨开暗涌,解去捆缚。
苦心孤诣,终究未能抵挡金口开合,仍将他与他,打落尘埃两分开。
人世间,谁是谁的主宰。忍耐和规矩,若都败给了私欲野心,何苦安分为良民?
于远想着,走近前,停下望他。
“五叔,师父知道,你来找他了。”
白玉堂笑了笑。
“我做什么,他从来都知道。无论我选王道,还是霸道。”
他捡起一枚石子,远远丢在江面。相隔漫长,窥不见涟漪波动。
“我只后悔听了他的,等到一切不能挽回,来得太迟。”
“即便这点后悔,他也知道。仍是早做准备,把结局牢牢掌握手中。”
他看着于远,轻声一笑:“你师父,他才是个霸道的人呢。”
于远含泪说,“五叔既然知道,就回去吧。不要等了。”
“你以为我在等他。”白玉堂说,声音忽然暗哑。
紧紧阖上眼,“那一晚看见烟花,我便知,等不到了。”
他低下头,两粒透明水滴,摔碎在风化的硬壳上。
那烟花,还以为你永远不舍得放的,笨猫。
如果我知道,你会用它说出诀别,我就不给你。
如今你,什么也没为自己留下。一个人,不冷清么。
其实我来,不过是想见见你。你又躲,在躲什么?难道是,过去哪一次,你说让我走,我没有听你的?
可你竟然,惹了祸,就这么跑了。
而老天竟然,连一面,也吝于施我。
我说过,和你一起,过最后一天,最后一个时辰。我就满足。
一面而已。竟还是太多了啊,是我贪心吗?
你说为了这冷漠世道,歌舞升平。
然后任它的冷漠,吞没你。
然后,这么多歌舞升平里,我的你,在哪里?
你一样心许的,我的歌舞升平,又在哪里?
多少委屈不甘,淹没如潮。他禁受不住跃起,仰天悲呼:还---给---我---!把猫儿,还---给---我---!
转眼风云变色,泪雨滂沱。
第46章 尾声
杭州灵隐寺,青年的杂役僧外出归来,匆匆返回院中劈柴。师兄经过取笑,永成,你又不是本地人,年年中秋告假,去会谁来?
杂役僧一笑,抹去额汗,低头继续劈柴。
晚课后,回独居的僧房坐下,自怀中取出一只洁白瓷坛,双手捧住凝视。
月光透过窗格打进来,温柔覆了一身。
良久,他将瓷坛摆上狭窄的香案,轻声说,昭,委屈你,与我同住这孤寒陋室,冷对青灯。
好在这里,年年中秋,我可以带你钱塘观潮。你喜不喜欢?
如同往年,他默默坐了一晚。直到眼里柔光,被红日驱逐。
某一年中秋前,这僧人饿倒在寺门外,还是一名乞丐。
住持慈悲收容,不久为他剃度,做了杂役僧。
慢慢听说,他自南方来。无亲无故,被渔舟江中捞起,上船时,怀中紧紧搂着一人。
该是多么亲的人。
船夫救活了他,那怀中人,却早僵冷多时了。
身体复原后,他将尸骨化灰,辞了船家,北向而去。
走时,一身破衣遮体,惟怀揣了瓷坛,两手护胸。
一步步走到江南。
无人知,这般艰难,只为翘首一刻的潮水漫涌,滔天卷地。
江潮年年只相似。同来谁与观?
人已不再问,相思何由寄。
也是江南。又一年桃花灿烂,男子牵着女孩的手,站在花树下。
你和桃花站在一起,一定漂亮。
男子转头相望,俯身握住女孩抱中,雪白长剑的柄,轻轻摩挲。
欣欣,记不记得谁给你的。
爹爹,和叔叔。女孩凝眸望他,目如点漆。
猝不及防对视,那眼睛,如同谁的复生。
男子后退两步,低头按住胸口。
女孩连忙握他的手,叔叔,怎么了。
男子笑一笑,摇头。手依然按住。
不明白。那里已经空了,为什么还会痛。
玉堂。展昭微微的笑。如果你没有心,我该在哪里?
(全文完)
后记:
记录一下写作起止时间:2011年4月27日—2011年9月17日。
不止一次在写文时想,我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小说,是我写的么。
其间翻一翻从前写的文,很大的区别是,这一篇在写作时,意兴阑珊。就是常常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
于是这后记,也是充数。
一定要总结的话,大概写了三件事。
一是人在困境甚至绝境中的选择。如何活着,以及如何不违初衷地活着。后一项我自己大概做不到,近几年一直颓废。
二是好人没好报。关于此,如果相信轮回,或可稍减不平。因为此生只是无限轮回中的一段。
三是,我不相信人性,和这个世界,能够作为整体被改进,被拯救。雨果说人的罪恶是社会造成,我同意。如特权和拜金所导致,根源上的不公平,以及笑贫不笑娼。所谓正直,善良,勇敢,乃拷问良心之后,个人的自我要求。如果怀有改变环境的目的,则这个要求本身就是虚假和不稳定的。
最开始,没有打算让任何人死。对白玉堂,是因为此前有承诺,对展昭,是因为我自己不接受。开写之后改变主意,想试试看他若死了,会怎样。
好像也不会怎样。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有没有这个人,我们都难逃思念与不得之苦。
文章直到尾声,尚在构思情节。亦即是说,它是没有计划的。所有枝枝叶叶都现编,甚至连框架,最后也有走形。只除了展昭和白玉堂一死一生的结局。
对着电脑闭门造车,不管是否残次品,居然造出来了。还是有点佩服自己。
另外,虽是YY的雷文,全篇却写得纠结压抑,从头到尾没有豁然开朗过。情节自认为交代清楚因果了,但许多在一笔带过中,或许不太容易留意到。常想若我是读者,可能一遍看不明白。
只需看一遍的,都比我聪明。
2011.9.19 阴(农历8月22)25" [七五]潮打空城0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