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舅妈的头再次被用力地摁进了水中,水池被她剧烈的挣扎搞得水花翻腾,而那些神职人员却冷眼看着这一切,还退后了几步,以免被这水弄湿了袍子。
良久,这场酷刑终于结束。后脑勺刚失去了压制,舅妈就立刻狼狈地从水池中抬起脸来。她瘫坐在地上,仰头张口呼吸,夹棉裙子被顺着头发丝流下的水打湿,她的肺里也呛了几大口水。
“哈啊……”她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缺氧使她的头快要炸开了,耳朵里满是水,根本听不清那些王八蛋们在说什么。
“您也看到了,主教大人。”治安官无奈地摊手:“也许……是我们弄错了,她可能不是女巫?”
“是谁给你的胆子质疑父的旨意?”老主教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把她带下去。”
舅妈很快就被拖了出去,她被粗鲁地扔在牢房的地上,那位神职人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滚开。”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神职人员笑着问。
“不,”舅妈强撑着笑了笑,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我想说,咳咳,你们这也太舒坦了些。”
“……”
“还真是个恬不知耻的老东西。”
***
居民区。
街上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在公告栏前看着新发布的政令,嘴里还不时地咒骂着什么。
“伯顿!”面包店的老板头探出窗子外,叫住了摇摇晃晃的酒鬼。“你怎么还喝个不省人事?”
“你老婆可被抓进宗教裁判所啦!”
“嗯?好像是如此。”伯顿听不清这位老伙计在说什么,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向阁楼。
一个重心不稳,他一头扎在了路边脏兮兮的雪人身上。这个雪人不知道是哪个淘气的孩子堆成的,由于很久没有人打理,现在已经成了干巴巴的雪堆。
“舅舅?你怎么趴在这里?”
伯顿抬起沉重的眼皮,盯着对方辨认了好久。“噢!是奥斯卡呀!”
“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去哪里了。”他边说着边挣扎着起身,奥斯卡马上把他从雪中搀扶起来。
伯顿舅舅身形高大,站好了甚至比奥斯卡还要高出半头,只是由于常年在矿井里弯腰,有些驼背。他一站起来,就有浓烈的酒味传过来,臭熏熏的,很是呛人。
“最近伦敦很乱,您最好还是别这样出来转悠了。”
“很乱?”他摆摆手,挣开了奥斯卡来搀扶他的胳膊,“我知道,嗝,是霍乱,我都知道。”
“让它放马过来好了,我可不会怕的。”
“您在胡说什么呀?”奥斯卡重新拉住他,“我送您回去。”
“您回去好好休息,让舅妈多烧些热水,听说这样可以浇走那些传染病。”
居民区的街道泥泞不堪,伯顿的酒瓶子也留在了身后的雪地上,奥斯卡扶着他摇摇晃晃的舅舅往南边走。
越向南臭味越浓,河里的死鱼飘在水面上,大部分飘到了河岸上,与那些秽物堆积在一起,泰晤士河的臭气呛得人眼泪直流,没人会想在这种鬼味道中上街。
多个传染的案例已经出现在了北区,以这种速度看来,疾病很快就会传播到富人的居住区了。
现在的伦敦上下混乱成一片,泰晤士河边上的政厅此时正在召开议会,首相和下院的议员们正为修建城市下水道的决议忙得焦头烂额。
奥斯卡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搀扶着舅舅回到了阁楼。
上帝保佑!他差点要被呛昏在路上。
房子里很冷,舅妈居然也罕见地不在阁楼里,奥斯卡让舅舅靠在沙发上,自己先去烧旺了火炉子。
他蹲在地上,看着在炉子的黑色内壁上攀爬的、虚弱的火苗,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奥斯卡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期待春天不要到来。
***
“您说的话可要对上帝负责。”
莫里斯夫人跪在雕像和主教的神袍前,毫不迟疑地指着身边的女人:“是的,她就是个恶心的女巫。”
面前是高大的耶稣受难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用那双垂顺的眼睛看着地上的世人,仿佛在问难,看得她心慌意乱。
莫里斯夫人咽了口唾沫,觉得嘴里发苦,又喏喏地重复了一句。“是的,她是女巫,就是她招惹了霍乱。”
那种语气,不知道是想让别人信服,还是在说服自己。
老主教转头问伯顿舅妈,“你听到了吗?”
“当然听到了,你这个狗娘养的!”舅妈大骂,“果真是个婊.子!早知道我就该把你的破嘴撕烂,把你儿子的血放干!”舅妈气坏了,在红地毯上爬了两步,就扑上去殴打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贱女人。
“在上帝面前注意你的行为举止!”神职人员忙上前制止她的行为,莫里斯夫人的头发被这个发了疯的女人死死攥在手里,疼得她眼泪直掉。
“主教大人,”舅妈突然邪恶地笑了起来,面色苍白得恐怖。“您知道,单靠一个人是召不来鬼怪的,这一定是这个险恶的贵妇引出来的事情。”
“倘若你们遵从父的旨意,也得让她试试圣水的滋味,不是吗?”她手指突然大力地缴紧,完全不顾对方的惨叫,莫里斯夫人那一大把头发便全部脱落了下来。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从一个女巫的话?”老主教问。
“您知道上周那位莫里斯男爵的官司吧?”她说,“我可听别人说我这位好邻居想要下毒害死自己的亲侄子,她让自己的丈夫坐了牢,女儿被火车轧得不像个样子,现在全家人没一个活的好的。她本来就是个祸害,她为魔鬼做事,到处害人,而现在她得到了报应,这代价就是让她的儿子患了病,您可能不知道,她的儿子也得了霍乱。”
她表情越发狰狞,一口气说了很多,甚至有把莫里斯夫人的丑事通通抖出去的趋势,连老主教也快被她的嘴皮子说动摇了。
“你给我闭嘴!”莫里斯夫人痛苦地捂上耳朵。
舅妈恶狠狠地盯着她,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你在怪我?瞧瞧,你自己就是个恶魔。”
“最可恨的是你自己做错事遭到报应,却还在以为别人害了你,可悲的理直气壮、不知悔改!做错就是做错,公道容不得你这滩狗屎来混淆是非!”
“主教大人。”
走廊上站着一群神职人员,而他们之间不知道从哪冒出个男人,突然开口叫住了老主教。
舅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男人穿着与身边人不一样的神袍,似乎比他们都高一等。他留有一头黑色的长卷发,伸手扶了下细框的金属眼镜,镜片后浅绿色的眸子惊艳得吓人。
“正如这位夫人所说,我们一试便知,不是吗?”
舅妈不管那老主教同意与否,几乎是立刻从地上扯起莫里斯夫人的头发,拽着对方来到了水池边,她凶狠地把这贱女人摁进了水里,毫不留情面。
舅妈本来力气就大,此时又被狠狠地扯着头皮,莫里斯夫人怎么能躲过她?
才不一会儿,莫里斯夫人就已经奄奄一息,头整个没在水里,不动弹了。
舅妈这才松了手,把对方一脚踹在地上。莫里斯夫人平躺在地上,肚子鼓的老高,只有进的气,没有呼出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舅妈大声叫嚷着,“这个女人才是女巫。”
“现在你们看到了,快烧死她,也让你们好给政府交差。”舅妈从地上爬起来,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不能。”老主教回答。
舅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苍白的脸突然涌上了血色:“你们凭什么?”
“就算如此,这也不能洗刷你的嫌疑。”
“见鬼!”她指着老主教的鼻子,“你这该死的老疯子还有完没完啦?”
“把她们两个一起带下去。”主教挥挥手,下了命令。
宗教裁判所的酷刑简直难以想象,这里要比伦敦的监狱恐怖的多。
舅妈受到了老主教的私下指令,才过了一个晚上,舅妈便被那些刑具折磨得伤痕累累。他们不停地让两个女人供出自己的同伙,好把伦敦的女巫们一同揪出来。
舅妈倒没说出些什么,但她复仇似的,把那位举报她的、迷信鬼神的老妇人拉下浑水来。
而这边的莫里斯夫人只是被剃掉了头发,但就算是只有头发被剃掉,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坐立难安,而且全身发颤,继而立刻认罪,之后每天都会有新的古怪自白出现。
上层的贵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已经完全被吓呆傻了。
她目光呆滞,才一见到神职人员,就哆哆嗦嗦地跪下,把居民区上所有的古怪的事全抖落了出来。
听说区里有个老太太以前生过八个孩子,结果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是有魔鬼在作怪。
这个独居的老太太很快被上门的治安官抓住了,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可经不起这样的拷打,所以很快地供出了邻居家那个专门读歪书害人的贝拉大妈。
贝拉大妈又牵扯上了自家的黑奴,黑奴又供出曾与她吵过架的卖菜妇女……
这个居民区的女人们全都发疯了!
所有没头没脑的事情都被揭发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成了魔鬼操纵的行为。
神职人员们按照他们自己的判断,臆想各种难以理解的迹象,包括那些在痛苦中坦白的供词和根本说不通的事情。
此事终于惊动了英王代表以及大城市的法官们,这些大人物们纷纷来到伦敦来审问女巫。
作者有话要说: 1.当时人们普遍的看法是霍乱是由臭气引起的,当时并没有细菌这一概念,但是人们已经发现了开水的消毒作用。
2.戴眼镜的浅绿色眼睛的黑卷发男人……(是下一篇文的主角)戳作者专栏,给隔壁的文求个预收!鞠躬感谢!
3.感谢“每天都是萌萌哒”小天使的营养液,晚安啦。
☆、Chapter43
在案件审理的最开始,可怜的女人们都会用亵渎的语言对这些乌有的罪名加以否认。
但伦敦所有的议会官员们都心知肚明,他们必须动用法律来扼制邪恶的力量。
法官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一件件地调查清楚,对于那些该处绞刑的女人毫不手软。
舅妈在严刑拷打之下死活不肯承认那些狗屁不通的罪行,而莫里斯夫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不仅承认了自己是个女巫,还编造了并不存在的魔鬼与其他白人信徒们窜通害人的故事。
其他妇女们也借此机会,纷纷指证居民区里那些心地不正的邻居借巫术害人的事实。
可怜的穷人区,如今已经不成个样子了。
所有人都想着报复,所有的仇敌也都进了监狱或者上了绞架,所有的冤仇都在反复循环的偿还之中。
整个伦敦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每一个人都陷入于恐惧之中。每个夜晚都会有女人在家里作天主祷告,宗教裁判所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牢房里几乎随处可闻女人的尖叫声,她们掐着自己的脖子,手舞足蹈地走路。
任何人一旦跟魔鬼搭上勾就难以摆脱污点。自私与卑劣,人性的真实都在此刻暴露无遗了。
这些灵异的痕迹都是基于一个无罪之人对于魔鬼的恐惧,而不是霍乱本身。
那个阴冷的早春之日,就在居民区不远的河堤上,被指控为女巫的舅妈将在这里被施以火刑。
被霍乱的恐怖束缚久了的人们,喜出望外地认为恶魔已经被制服,在一月来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堤岸下、河对面,拥满了前来观望的伦敦市民们,可怜的舅妈双手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身上也泼满了闪闪发光的油脂。
主教戴着金色的冠冕,披着圣袍,在台子上向底下的人群高呼:“邪恶的魔鬼啊,你屡次犯下危险的罪行,做出可耻的过火行为,现在我们找到了你的害群之马!”
“这个女巫她危害自己的灵魂、肆意亵渎神圣的上帝,受到恶魔的怂恿,去散播疾病!她让我们被霍乱所困扰,被病痛桎梏脚步,甚至阻止了伦敦春天的来临!教廷是上帝的得力帮手,我们尽心尽力找出了这个女巫,也有责任对她进行处罚!”
“烧死她!”
“烧死她!”
围观的人群开始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由此起彼伏变得整齐划一,像是鱼汛时节成千上万的丑头鱼,张着嘴大声叫嚣,寻找着食物。
舅妈头耷拉在十字架前,因为她已经直不起脖子了。“你们都疯了……全都疯了……”
市民们眼见着绞刑之下头血飞溅,再次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仿佛取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
人们看着舅妈浑身冒火,光芒四射,宛如一个大火炬般,觉得壮观至极。
她被折磨的身体、死亡的沉默能给他们一种畸形的感官刺激,在施以焚刑的台子下,或是投河的桥边,排列着许多小摊,聚集许多情侣,简直像在过节日。
人头在河堤这里攒动着,他们脸上露着幸福洋溢的微笑,就连小孩子都跟随着那装上尸首的推车,同大人一起前往市区外的焚尸场。
而莫里斯夫人还被关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她对外面的事情丝毫不知,也享受了几天与老鼠一同过夜的滋味。
法庭对她进行了调查,所以莫里斯夫人曾用水果刀捅死过一个年轻男仆的事,也被之前的管家揭发了出来。
她有杀人的罪证!
在法官的眼里可要比寻常女巫更可恨。
昔日的贵妇人即将被放在一个名叫“铁处女”的人形模子里,模子内有尖针,不长不短,正刺进皮里肉外,人在里面死活难求,动弹不得。
只有刽子手施与一点同情,用长矛扎进窟窿,里面的人才会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