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毅看向那叠糕点,嘴角微挑,道:“若是阿琅在这儿,这些糕点怕是一个也不能留了。”说着也拿起了一个,放进嘴中,细细地品尝了起来。
皇上眼中带笑,道:“是了,那孩子最爱这些精致小点了,每次来我这儿总要吃那么几碟,只是吃了那么多,偏个子还不见长!”
徒毅想了想林琅的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摇头道:“这么高,倒也够了,再高些,却是不好。。。”
皇上疑惑的看向徒毅,徒毅却是已经回过神来,不再说什么了。
☆、孤身边疆
两人或许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今天摊牌,徒毅和林琅在这方面很像,对于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便不会改变。圣上用过早膳之后,便让人进来将东西尽数撤去,皇上高坐于龙椅之上,用黄色绣有龙图腾的丝绸帕子轻轻的擦拭了自己的嘴角,随后屏退了闲杂人等。
徒毅只身站在台阶下方,镇定自若的看着皇上,皇上瞧他的样子心里便咯噔了一下,眉头一皱,问道:“你今日来,怕不是和我吃个早膳这么简单的吧?”
徒毅这才开口,道:“回父皇,儿臣此次进宫乃是为了求一个恩典。”
皇上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缓缓问道:“什么恩典?”
徒毅赫然跪下,高声道:“求父皇恩准儿臣陪着阿琅去塞外边疆!”
皇上虽隐约有感,但还是惊了一下,一时间火上心头,也没克制自己直接将手边的杯子砸向徒毅,怒道:“胡闹!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塞外,那林琅,可是你能去,你能陪的?!”皇上喘着粗气,看着底下不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笔直跪着的儿子,虽在生气却也不得不赞赏他的心态,可越是满意他,就越发生气。外头的奴才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刚想进去查看,便被皇上的贴身公公拦了下来。
茶杯就碎在徒毅身前一步的地方,可他仍是直挺挺的跪着。虽是跪,却没有半点认错退让的意思,皇上看着这个坚毅果决的儿子,往事历历在目,他从不认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是错的,他只是,只是。。。有些过分想念当年的那个人和当年的那些无聊琐事。
徒毅眼神清明,直视皇上,似要圣上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样,坚定道:“父皇,古人云:知己难觅,我生这么大,只遇见他这一个人,错过了他,以后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求父皇成全,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吧?”
皇上被徒毅气笑了,用着讽刺的语气问道:“老五啊老五,大丈夫于世生存,立根之本可是知己情爱?你活这么大,为了朕这个位置谋划了十几年,如今为了一个人便要弃之不顾吗!你真的以为这天下非你不可了吗!”
徒毅冷静的摇头否认道:“儿臣从未觉得这个天下非臣不可,可是阿琅却是非我不能。儿子斗胆问父皇一句,这些年,您真的开心快活吗?坐拥江山,佳丽三千,九五至尊。。。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是您要的吗?午夜梦回,身侧冰凉,这感觉,您真的喜欢。。。”
还不等徒毅说完,皇上已经恼羞成怒了,怒气冲冲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拍着桌子怒骂道:“你懂什么!朕,朕从来都不后悔!也无需你来担心!”
徒毅却像是嫌火不够大似的,再加了一把,平淡问道:“那您为何对和那位有七八分相似之处的阿琅百般照料?”
皇上终究是老了,被咄咄逼人的徒毅气着了,一下血液供给不足,眼前一黑,便倒在了龙椅上,昏倒之前,隐约像是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和那人在一处玩闹说笑,斜斜的靠在垫子上面,嘴角微挑,终是晕了过去。徒毅见状终于慌了神,急忙起身,一边向上面跑去,一边喊道:“父皇!父皇!”徒毅扶起皇上,朝着门口大喊:“快传御医!快!”
原本平静安详的皇宫内院,顿时像热水一样沸腾起来了,林琅离开京城的消息像是小石子一样,没有激起任何浪花,反而是平平静静的离开了这个喧闹的京城。
。。。。。。
塞外的风终究是比京城的刺骨,等林琅到达边疆时已然是寒冬初至的模样了,少时在诗里看见的“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林琅终于切实体会到了这句诗的刺骨之寒。早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林如海的来信,大致提了一下朝堂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隐晦的表达了圣上昏迷几日后,身子大不如前的消息,最后说了黛玉三朝回门夫妻合乐的情景便再没其他事了,那件最想知道的偏偏只字不提。
林琅看过书信便将东西烧了,在马车里面摇摇晃晃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等护送的侍卫再看见他时,觉着这个贵公子浑身的气质全然不同了,似是带上了那么一股士兵的坚定刚毅,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弑杀之气。
边疆的兵可不是京城那些好吃好喝养着的富贵兵,论装备两者一样,说不得在京城里的那些要更好一些,可是论保家卫国,上阵杀敌,那些京城的花拳绣腿还真比不上边疆的汉子们。
这些兵大多是从当地直接招揽的,自幼生长在这片寒冷血腥的土地,说不得他们年幼之时便见过杀人的场景,他们的先辈也可能为这片土地的安宁而奉献自己性命热血。他们经年遭受外族的骚扰,那些马上的游牧民族总是在秋收冬季来这边“打野食”,自从这个碑界立在这里开始,这里便不缺杀戮,他们退不得,因为今日退后一步,那些躲在他们身后的无辜百姓便要遭罪了。
正是因为此地民风彪悍的缘故,这里的人一向瞧不上京城文官的到来,尤其是像林琅这般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林琅本就生的好看,又带着那么一股子书卷气,平白叫这些糙汉子小瞧了他去。
等马车外的侍卫向驻地士兵完成交接后,林琅便伸出手,那士兵只瞧见了一只肤色极白的手,比平日里无意看见的农家姑娘的手还精致,都比得上前年来这儿视察的大官腰间佩戴的那块极白的玉了!待林琅下了马车,更是让那些士兵看呆了,偏林琅此刻端着脸,内心只道后悔,早知此地这般寒冷,便将车里的大氅穿下来了!
林琅微微咳嗽了一声,那些士兵这才回过神来,也不怪他们如此,久在军中满身精力无处宣泄,平日就算有看见什么姑娘家也是不敢多瞧一眼,偏林琅还生得这幅模样。
通报的人倒也没叫林琅多等,很快便带来了可以管事的人,那小将军生得比林琅要高些,穿着盔甲,瞧着魁梧极了,林琅暗暗羡慕,瞧着他只穿了这点,便足以了,偏他不行,身子也不似他那般健壮。那小将军只知近几日京中又要派遣文官来此处督查,却不知是林琅这样年轻的,心里倒也吃了一惊,这文官瞧着比往年的那些官员更加柔弱,又听老将军说他是富贵出身,怕是个不好伺候的。
原应该带着林琅去见军中主将,奈何今日主将带兵出去巡查了,军中只剩他有资格有闲心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林琅被客客气气的带到了一座军帐中,那小将军原还担心林琅会不满意,毕竟他瞧着就像是目中无人的富家公子,军中环境苛刻,怕是会惹得他不满,谁知林琅客气极了,略微寒暄了两句便笑着送走了小将军。
林琅虽是过惯了好日子,但也不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边疆苦寒,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原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见有个不透风的军帐且又帮他收拾干净了,便是知足了。
虽说文武大臣都是互相瞧对方不顺眼,但林琅怎么说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虽是来了边疆,谁又不知是圣上苦心,叫他避开京中夺嫡之争,只消在此处暂熬几月便又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高官,说不准还会接了他爹林如海的位子,日后这边疆物资短缺不还是要靠林公子高抬贵手?
再者瞧着林如海往日对他们的宽待,这些泥腿子也都是知恩图报的,林家公子来这儿,只要不做什么太过的事情,这日子也还是可以舒坦的。
只是这边疆,哪来安静可言?纵使林琅不想惹事,这事情也会找上门,何况这次到边疆并非为了安稳度日。。。
大约傍晚时分,那位外出的主将终于带兵回帐了,林琅的接风宴也开始筹备了,那将军一回来便有人来请他去主帐见人,林琅自然是客随主便,跟着去见这军中的第一等人物。
主帐中,说得上话的武官都已经到了,虽说已经到了晚上可他们仍然不曾脱下一身盔甲,瞧着倒有些像是要镇镇林琅,林琅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边疆不比别处,此刻这些笑呵呵的武官若是遇上敌情,怕是要即刻带刀出击。
林琅直步走进军帐,像是春花一样打破了帐中的寒冬,坐在首位的是军中主将魏老将军,虽说已经年过半百可还是中气十足,一点也不比这些毛头小子差,那老将军是知道林琅的,京中出了名的公子,要文采有文采,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只可惜他们两家值此夺嫡的当口不适合走得太近,当日林如海替他寻亲时,魏老将军少不得也要去凑个热闹。现下瞧着林琅,心中不由的点头称赞,难怪自己儿子会想让他做女婿,也是不无道理。
林琅觉得魏将军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京中时,那些老大人瞧女婿孙女婿的感觉,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略微认了认军帐中的大小将军,众人打了些官腔,外头便有人来通传,说是酒宴已然备好。林琅终是松了一口气,谁说这些武将不知沟通,分明是藏拙!
☆、接风洗尘
男人之间的友谊一部分是打架打出来的,另一部分则是在酒桌上喝出来的,军营中的好汉们自然更是如此,偏林琅酒量不好,因此也不敢多喝,浅酌了几杯便红了脸,瞧着越发像个刚化作人形的妖精了。那些武将瞧他不胜酒力,遂不再灌林琅喝酒,虽说接风洗尘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都只是喝红了脸便停手了,只是他们的酒量远比林琅要好。
林琅虽停杯不喝,可还是坐在席间,看四处士兵仍然坚守岗位,毫不松懈,便知魏老将军治军严谨,难怪年纪这么大了还驻守边疆得尽圣心。
魏老将军看林琅神志还算清醒,随即问道:“林大人,老夫记得仿佛你和何家那小子是同窗好友?”
林琅谦虚笑道:“老将军是我的长辈,若是不嫌弃大可唤我的名字。清晏确实与我私交甚好,否则也不会叫他娶了我妹妹去!”
小将军疑惑道:“怎么清晏归家不过一载,竟娶妻了不成?”林琅看向今日迎接他的小将军,暗想,这便是当日清晏与他说的小魏将军了,出身将门,自幼跟随家中长辈在军中摸爬滚打,和京城里的那些执绔子弟完全不同,就算回京也不会与他们在一处厮混,林琅又是前几年才进京的,自然和小魏将军从无交际。
不过,清晏自小喜爱舞刀弄枪,又因为母家那边的原因和小魏将军家还算说得上话,尤其是后来参军正巧在小魏将军手下做过事,两人关系倒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林琅心知这文臣武将自古以来便是不合,若不是因着他爹掌着户部军需,怕今日断不会有这么好的脸色与他瞧,依稀记得前年那位文官从这儿回京,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往日里总听他爹提起这人飞扬跋扈的很,总是仗着自家出了一位娘娘,便什么也顾不得,只一味的与人交恶,偏去了一趟边疆便是畏首畏尾,对着上司下属也都是‘和善’的,这一眼瞧过去便知是边疆的汉子教着他做人了。
林琅温温和和的问道:“小将军何出此言?”
那魏小将军见林琅过了一会儿才回他,便知自己适才鲁莽了,这么说话若是叫那起子小人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呢,不过听清晏说起这位林大爷,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只是平日里过的着实太过精细了,又爱记仇,这下他这话怕是在做笑面虎?
武将不比文臣心思细腻活泛,但也并非全是莽汉,若是没有半点心思,如何带兵作战,这文臣会的三十六计不过用的不见刀光,武将要是耍起来那可就是白骨累累的战场了。
魏小将军听林琅这么问,便即刻笑着回答道:“林大人莫要见怪,我只是骤然得知他已然成婚,心中难免惊讶,素日在军中时,日子乏味总会有些小念头,偏清晏这人从不和我们参合,活像个和尚一般,我们都只说他日怕是要最后成婚的那个。谁料他这一回去就成婚了,当真是个狠人,合着他是一直憋在那边呢!”
酒桌上觥筹交错,也是热热闹闹的模样,林琅拿起酒杯,脸上带笑,晃着酒杯,心想,虽说这魏小将军说的大有深意,不过也算是从正面解释了他先前之语用意何在,又侧面夸赞了清晏的为人,兼有不在外面乱来的品性。倒也是个可交之人,怪道清晏归京也还惦记着这人。
林琅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道:“魏小将军瞧我林某像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吗?不过是说着玩儿的罢了,我与清晏也算是一处长大,又怎会不知他的为人,魏小将军既是他的好友,又怎会说那些别有用心之言!”
魏小将军听此也大笑道:“我就知你与我必定合得来!我算是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大可唤我一声兄长,往后在这军中,我必定护你!”
魏老将军虽和别的将军在一块把酒言欢,却也留了一个心眼在林琅他们这儿,听他孙儿说的越发没了规矩,这种话也可轻易说的不成?不过,也可试试这林大人与那只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魏老将军思及此处,笑着放下手中的酒碗,道:“你个猴子,哪有上赶着让人唤你兄长的?也不害臊!林琅你可别见怪啊!”
林琅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只道:“小将军实在洒脱,晚辈也是心生羡慕这般人物的,哪里会怪罪。既大哥不嫌弃,小弟就厚着脸,唤您一声兄长了!小弟敬兄长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