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死命的点头,脑袋点成了拨浪鼓,接过薛洋手中的人后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跑的没了影。
晓星尘在一旁站定从头到尾也未插手,望了望三个流氓远去的小路。
薛洋转身对晓星尘笑眯咪道:“苍蝇太烦人了,偶尔也需要赶一赶。”
冬季毫无征兆降临了,寒风在屋外呼啸,三人围在火炉前取暖。薛洋抖了抖手中轻飘飘的口袋,里面的糖果所剩无几。
阿箐突然吵着:“好无聊哦!道长,讲个故事听吧!”
薛洋闻言怔了一怔。
晓星尘还未讲完他的故事,阿箐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薛洋借势开口,那些话自动溜出嘴巴。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揭开自己经历的这段刻骨铭心的伤疤。
也是他自己一生当中所有所有经历的开端。
阿箐开口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薛洋眯了眯眼睛。
“后来这个小孩被这个人的马车压断了左手,手骨粉碎,年仅七岁。”
阿箐大吃一惊的啊了一声,忍住想要瞥薛洋左手的欲望,接着话茬道:“那这个人也太过分了吧,太残忍了!简直该杀!”
一边说阿箐一边拿起手中的竹竿,气的在地上敲敲打打,好像在借此帮着故事里的小男孩发愤一般。
阿箐泄愤够了也不忘接着问:“后来这个男孩怎么样了?”
薛洋道:“男孩被路边的好心人救起,有幸治好了左手。”
她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对这个结果表示可以接受:“那就好。”阿箐又道:“那那个可恶的大人呢?他之后怎么样了?难道小男孩长大后没有去复仇吗?”
薛洋默然不语,晓星尘打断了阿箐:“时候不早了,该去睡了。”
晓星尘坐在棺材旁看着阿箐入睡,可阿箐的双眼毫无睡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对道长吐露了心事。
阿箐拉了拉道长的袖口,细若蚊音道:“道长……”
晓星尘微微倾下腰。
阿箐接着道:“你说刚才那个家伙讲的故事里的小男孩,是不是就是他自己啊。”
晓星尘想了想,说:“大概是吧。”
阿箐道:“他的左手没了小手指头,和故事里的男孩一样。”
刚说完,才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妥。她是个瞎子,所以不能是看见的,正在心里编谎话,随后才发觉道长什么都没问。她疑惑地看着晓星尘的脸庞,晓星尘面色苍白,嘴唇也跟着发白了,眉头有些紧锁,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愿回想的事。
☆、离别
寒风凛冽,拍打义庄的木门阵阵作响。
阿箐疑惑地试探到:“道长?”
晓星尘猛然回神。
“道长你没事吧……”
晓星尘苍白的笑了笑:“无事,睡罢。”
说着他站起来,抖了抖衣袖,搭着浮尘,转到里屋,望向在板凳上静坐的薛洋。
晓星尘道:“今夜可还要与我一同夜猎?”
薛洋道:“当然。”
北风骤起,打更人裹着厚厚的裘袄从街上匆匆走过,夜空中乌云腾起翻涌,一时盖住了月光与星辰。
一道黑影与一道白影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穿过。
“哎哟,道长,这是何意?”
薛洋佯装着淡定自若,扬起嘴角,眼睛里却无丝毫笑意。
晓星尘端着剑指向薛洋,敛起平日里温和的神色道:“你留在我身边究竟有什么企图?”
薛洋笑嘻嘻道:“图道长您兜里几颗糖。”
晓星尘持剑刺来:“胡言乱语!今日我就在此除了你这祸害!”
薛洋身形一闪,腾空跳起,顺便击掌三声,晓星尘脚下土壤深处有异动,不知何时,他们二人竟打到了几处坟包正上方。
晓星尘暗道雕虫小技,霜华剑芒干净利落与走尸未经多少缠斗便继续去寻薛洋的踪影。薛洋藏在树林间,虽险些得以脱身,但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道长,如此和我依依不舍,就不担心义庄里还在睡着的小骗子吗?”
晓星尘闻言一怔,心道不好,不再恋战,即刻撤剑往义庄的方向奔去。
薛洋落在地上,扶着一棵树干,喘了两口气。
他站了一会,直到再也望不见那抹雪白,便就势倚在树上,低头查看腹中的伤势。
他扬起嘴角,单从脸上来看,伤者这个词根本和他不搭边儿。
他捂着血迹斑驳的腹部,笑里竟带着些无奈:“还是那么疼啊,晓星尘。”
晓星尘一路脚步飞快,望见躺在棺材里还在打鼾的阿箐,先是微微松了口气。
阿箐被一阵凉风吹醒,打了个哆嗦,耳边似乎听见外面嚎风呼啸,睁开眼却是道长正在看着她。
“道长?”
阿箐使劲揉了揉眼,望见道长一脸严肃紧张,以为自己花眼了。
晓星尘从角落的木箱内翻出几件厚衣裳,往一脸茫然的阿箐身上裹了几层,然后在她的棺材旁蹲下。
“阿箐,快到我背上来!”
阿箐虽满心疑惑,但看到如此紧张的道长也是一刻不敢耽误,她顺从地爬到道长的背上,随着道长的一句抓稳,耳边的风速快了起来。
“道长,我们要去哪啊?”
阿箐往厚毛领子里缩了缩脖子,眯眼望着两边迅速倒退的夜景,一边纳闷道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道袍竟然一点也不冷,一边脑子乱糟糟地想道长虽眼盲可腿脚竟也会这么灵活。
说起来,那个坏家伙呢?
晓星尘大致是在聚精会神留心周围环境,又要时刻用仙法认清路边的障碍物,并没有留意到阿箐的问题。
阿箐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被放在温暖的草垛上,她强打了打精神,去看脸色说不上好的道长。
“道长,究竟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大半夜跑出来?”
晓星尘弯腰摸了摸阿箐的头:“我要去抓一个人,这个洞穴是以前的野猪精的洞,空了很久,也没人知道此处。记得,除了我以外,任何人叫你你都不能答应,记住了吗?”
阿箐愣愣地睁大了眼,看见晓星尘从乾坤袖里拿出包裹,卸下里面所有的干粮和铜币。
“这些粮食勉强能撑过两日,两日后我若是没回来,你便拿着这些钱,一路往西走,再也不要回头,明白了吗?”
阿箐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发酸,她不懂道长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突然对她说这些——像是在永远道别的话。
晓星尘多余一刻也不打算留,阿箐眼睁睁看他转身,忙伸手抓住了道长的一片薄凉的衣角。
她的白瞳看起来亮晶晶的:“道长,我在这里等你,一定要回来。”
薛洋狡猾阴险,晓星尘对他这点最为了解不过。他找到他们打斗过的坟包,此处已是满地狼藉,几个凹凸不平的土坑里孤零零的棺材盖虚掩在空棺上,在猎猎冬风下吱吖乱扭,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晓星尘找到了附近一棵树干旁地上一小片干涸的血迹,持着霜华,谨慎地沿着血迹走向树林深处。
走了不知几时,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天气变化或是处在深处林木的辟护下,周围的风速不仅渐弱下来,竟然还有些起雾。
血迹在此消失,晓星尘向四处寻了又找,竟发现了他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坐单薄的小木屋,晓星尘曾来过这里。
那时他还不知道薛洋是薛洋,他们两个来到这里是为了帮木屋的主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赶走鬣狗们对他家畜的骚扰。
薛洋会逃到这里来,牵扯到人命,晓星尘一时十分紧张,也不顾几时几刻,慌忙靠近木屋,急促地扣了扣门板。
木屋里很快亮起了烛火,面前的老门发出咿呀的一声。
里面的白头老人仰头辨认半晌,才恍然道:“竟是道长,不知深夜何故造访老舍?”
晓星尘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颔首露出歉意:“实在是惊扰了,您没事就好。”表达一番歉意慰问后,道了一声叨扰,晓星尘急忙准备离开。
那老人急忙抬手道:“道长且慢。”
老人回屋里不知在找什么,不到片刻回到门口,递给晓星尘一样包裹。
晓星尘接过手掌大小的包裹,比他料想的沉了许多,托在手里棱角分明,里面似是裹着一个木盒。
那老者道:“我方才想起,这是那位少年留给道长的东西,说是道长您不过一个时辰便会来敲门,让我把这样东西交给您。”
晓星尘听闻心里一惊,当即打开木匣,一股阴寒之气倾泻而出,连那名老者瞥见后都一声接着一声叹道不祥之物。
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半枚通体漆黑的阴虎符。
☆、道长
晓星尘参加过兰陵金氏的清谈会,有幸见过此物一次。阴虎符为极阴极寒玄铁所铸,托在手里即能辩出。
阴虎符本在乱葬岗围剿后在众仙家眼下封印,由清河聂氏监督兰陵金氏代为保管。
本应封印在金麟殿内的阴虎符,怎么会出现在薛洋身上?
老者临别前还与晓星尘念叨着那个少年看起来好像受了伤,虽一脸顽笑可苍白如纸的嘴唇叫人看着心疼。
仿佛周围的声音都渐渐离自己远去,晓星尘蓦然想起与这名老者的相遇。
那时他与薛洋本来在逛白天的菜市,却被一名神色焦急的老人拦住去路,薛洋一脸不耐烦地要赶人,却被晓星尘拦下。
后来两人拿着空荡荡的菜篮子,跟这名老者来到了树林深处的一座小木屋。
这名老者年轻时本是此地的猎户,没想到暮年之时家人妻子都先自己远去了,孤零寂寞之余便回到自己年轻时在林中建造的木屋,准备独守晚年。
他在院子里养了一些鸡鸭牲畜作为陪伴,最近频频造鬣狗毒嘴,死伤大半。他也曾想过一些办法,但鬣狗天性狡诈难缠,他体力有限,无奈之余他这才将仅剩下的两只鸡关进屋子里,一个人出来到城里找人帮忙。
薛洋听后反倒乐了,叼着草根道那正好把鬣狗们都抓来,留几只活的在它们面前这样那样折磨一下它们的同伴,让它们知道偷嘴的厉害,再放那几只独活的回山林里,估计也不敢再出现了罢。
晓星尘略一蹙眉,侧首轻斥道:“莫要乱言。”
薛洋对目瞪口呆的老人和有些严肃的道长吐了吐舌。
晓星尘收好木匣,沿着老者的指路,走出了山林,此刻天已经亮了一半。
东方霞云涌现,日光斜射出云层,光芒万丈,划破靛蓝的夜空。
晓星尘一身孑然站在义城的西门外,一人,一剑,一拂尘,半枚阴虎符。
他往西面望了望,是阿箐藏身的方向。
他握了握袖子里的木匣,隔着木料都能感受到里面的阴寒之气。
他该往何处去?又能往何处去?
末了,晓星尘深深叹了口气,这大概是自己上辈子造的孽。
他本想远离尘世喧嚣,独自游荡,自由自在,四处走走看看大千世界的光彩。
从此与俗尘再无瓜葛纠纷。
他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所以这辈子才会有如此还不清的债。
默然间,晓星尘踏出了第一步,迎着太阳的方向。
一片零落枯叶在风中瑟瑟抖了一阵,摇曳着落在脚旁。
冬天真的来了。
晓星尘搭了一艘顺风的货船渡了江水,到了傍晚货船靠岸后与船夫拱手感谢道别。
整座港口小镇因渔船货船往来不断到了晚间要靠岸歇脚,所以到了傍晚,就是小镇不夜的开始。
临岸的长街灯火通明,灯笼高高挂在房檐上一串连着又一串。除了排排座的客栈酒肆,其中也不乏勾栏烟花场所,放眼望去灯红酒绿莺莺燕燕,饭香酒香脂粉香从街的这头飘到街的那头。
即使冬天也打扰不了这里的繁华与热情。
一抹白衣在街上疾行而过,不料迎面撞到一个人,伸手疾速托住了那人的背,才不至于让人躺在大街上。
晓星尘耳边传来软绵绵的哎呀一声,那名女子一身绯色衣裳,大冬天里露着酥胸软颈也不觉着冷,倚着晓星尘的手臂站定后,蹙眉回过头来,待看清来人模样后换脸极快,瞬间笑开了花。
“这位道长神色如此匆忙是要去何处?夜路不安全,何不在此歇息一番,纾解纾解。”
晓星尘神色不动地抽回手,笑道:“纾解就不毕了,佳人自要陪君子,贫道便不掺合了。”
抬脚欲走,袖子又被那名女子抓住。
“道长如此匆忙是要寻人罢。”
晓星尘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名绯衣女子。
那名女子柳眉倾弯,抿唇含笑:“道长,请吧。”
晓星尘托着一尾浮尘,在一众男女惊讶诧异艳慕的目光下被那名女子领进雅间,施施然落了座。
此女子自称雪娥,叫上了一桌好酒菜,自然而然地站在晓星尘身侧,挽袖为他斟酒。
酒水还未入盅,晓星尘抬手拦住:“茶水便可,劳烦了。”
雪娥轻笑一声:“这可不行,那名公子指定这坛酒送您呢,您不喝,可要浪费了。”
晓星尘笑笑,答非所问道:“他让你把什么东西交给我?”
雪娥柳眉一杨,拉过晓星尘旁边的凳子自然地坐下,一只手搭在晓星尘的胳膊上,稍稍贴近了一些,朱唇轻启:“他让我,今晚陪着道长。”
雪娥说完,静静等着,晓星尘依然一脸淡然道:“酒虽香醇,但不适合赶路人,在下还是要茶水吧。”
雪娥怔了一怔,随即仰头大笑,往旁侧退了两步。
“果然如薛小爷所说,真是位不折不扣的雅士哝。”
雪娥在门外叫了小厮,耳语了几声,随后小厮端着一壶热茶进了屋,房内顿时茶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