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弹了弹手指间的烟灰:“那么,虽然那边的那个笨蛋用了我不知道的方法将你叫了过来……但我还是多嘴问一句吧:即使前几天经历过那样的失败了,你现在仍然要和我动手吗,芥川?”
”上啊,芥川——”太宰治自己找了个方便的角落观战,一边在嘴角挂上满满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一边还拖长了嗓音,懒洋洋地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中也他啊,刚才还在说芥川你太嫩了,连还要腾出一只手带着我时的他都打不过,说芥川你想要挑战干部的地位还太早了点呢!”
芥川龙之介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冰冷得和简直和这天气有一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应该不用我说你也能分辨出谁是挑拨离间的那个对吧?”
芥川龙之介冷着一张苍白的脸,点了下头,又小幅度摇了摇头:“……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中原先生带着昏迷中的太宰先生,不管是太宰先生那麻烦的异能、还是没有任何行动力的太宰先生本人,对于一个要隐蔽形踪、躲避追杀的人来说都多有不便……这点对于即使是“双黑”之一,黑手党最高干部的中原先生也是一样。芥川龙之介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第一次追踪到中原中也的踪迹并拦下了那个男人时,芥川龙之介付出了足够的郑重,但却没有付出足够的谨慎,以至于当他第一次站在中原中也的对立面,真正直面这个拥有着“重力操作”异能的男人之后,遭遇了令他不敢置信的“惨败”。
「你做错了选择,芥川。」当时眼前这位个子小巧的英俊青年带着邪气的笑容对他说,「近几年你成长了很多啊,也许下次有机会我们能来一场有趣的单挑……但你不该挑战有太宰在时的我。」
你以为我带着他躲避追杀,只相当于多了一个妨碍我发挥的累赘是吗?
年轻人,“双黑”这个名号,虽然我们两人对此都不太感兴趣,但这个名号,并不仅仅是好听而已啊。
“反正中也只是拿我做盾牌而已吧,因为我的‘无效化’对付芥川你这种类型的异能非常有效啊。他从我们最初见面时就干过这种事,最差劲了!因为个子太小,所以我总是被领口勒得很痛啊!”太宰治在角落里发出了情感真挚的抱怨,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有趣的局面,言语间也跟着变得无所顾忌地嚣张起来,似真似假,让人分不清他此刻究竟是真的幼稚,还只是在把事情推往更有趣的地方。
年轻的黑手党首领懒洋洋拍了拍手:“总之芥川,给我抓住中也那家伙,我要把他关进地下室里去!”
中原中也眯起眼,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嗤,有本事就来?”
芥川龙之介则保持了一贯的淡定:“了解。”
然而虽然很平静地答应了下来,但芥川龙之介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太宰先生一贯的习惯。那个人习惯把一切难以达成的目标轻描淡写地布置下去,似乎在说如果这点程度都无法完成的话那就证明你的价值也只是如此而已了。就比如之前和中原先生的遭遇战,那位带着太宰先生,绝不仅仅是在把太宰先生当作单纯的盾牌来阻挡他的攻击:利用一段另一头缠绕在太宰先生身上的长绳索,阻碍异能发动、干扰攻击路线,甚至游刃有余地把无效化对自己的妨碍也算了进去,并借势反而打出了一波漂亮的进攻,让他感觉正如中原先生所说,他所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中原先生一个人,而是在面对能震慑整个地下世界的那个双人组合。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芥川龙之介在寒风之中呼出一口气,侧过身,往一旁缓缓走了两步。中原中也看到他的眼神,笑起来,轻轻舔了舔下唇:“不错的眼神啊。”
传说是用来打破的,前辈是用来超越的,所有的昨天都成就了他的今天,所有的失败都为今天的他提供养料。
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那么,”芥川龙之介低声说,“失礼了。”
中原中也脚下的砖石在一瞬间开裂,凶恶的黑兽疾如闪电般窜出,直扑这位叛逃中的前任最高干部的面门。而中原中也不慌不忙,平静地看着露出两排尖齿的黑兽眨眼间扑到自己眼前,鼻尖几乎能感受到刀割般阴冷的气息,他脚步几乎不动,面临左右两侧分别袭来的攻击,中原中也通通只在最后一刻才极精准又极小幅度地一偏头将攻势让过,闪避的动作没有一丝赘余,堪称行云流水,与此同时黑兽的动作猛地一滞——在空中蔓延开的黑影居然被无数的碎石死死缠住了。
那是刚刚罗生门从地下刺出时飞溅起的水泥砖块!
中原中也说:“就这点本事么?”
他一脚踏出,却不再像更年轻时动不动便大肆毁坏,而是脚尖沿着站台尚且完好的大块地砖边沿轻轻一划一勾,那地砖发出叹息似的沉重声响,以及与声响完全不相符的、轻盈掀起的力度。那块接近一人高的地砖像块泡沫板一样被中原中也以脚尖轻而易举掀起,又陡然加快了速度,以重物下坠一般的迅猛气势汹汹地向芥川龙之介扑去,要将黑色风衣的年轻人整个拍扁在地砖之下;
来势惊人、视线受阻,而芥川龙之介脸上丝毫未见慌乱,缠绕拱卫他的黑兽尖啸扑出,空中被划出两个极流畅的十字,地砖在他眼前霎时间分崩离析,变成无数沉重碎块四散飞溅,视野再度扩开,而原本在不远处的赭发青年早已消失了身影;失去了目标,芥川龙之介的眉眼仍然是沉静的,他甚至没有调转目光在身侧巡视,而是近乎大胆嚣张地垂下眼,年轻人的侧脸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嘴唇因为临战兴奋而染上了一点鲜血似的红晕。
似乎因为过于寒冷的北风感到不适,芥川龙之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点果决狠戾的杀气。
他低声开口:“罗生门。”
轰——
无数黑色的地刺如同恶魔手下的荆棘丛,以芥川龙之介自己为中心骤然钻出暴涨,开出了一朵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尖利的花。从黑刺出现到生长完成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转瞬即逝,于是当这朵黑色的“花”完全盛放之后,鲜红的浓稠液体成片洒落在地面上,溅起因为地砖被掀得乱七八糟而飞扬的尘土,芥川龙之介偏头看了一眼身侧最近的一根黑刺,上面沾满了血的气味。
轰响和浮尘中,太宰治轻松吹了声口哨。
“啊啊,好险好险。”脚尖轻盈点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芥川龙之介皱眉转身,看向落到身后咂嘴轻轻甩着小臂的可怕前辈。中原中也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手臂的惨状,原本的伤口被重新暴力撕开,伤上加伤,对方的目的一目了然。
“是瞄准了上次被你伤到的地方吗?”中原中也毫不介意地拿破碎的衣物随手缠了缠那条看着严重、但其实尚没有伤筋动骨的伤口,一边挑着嘴角咂舌摇头,“真是可怕。”
到底是谁可怕啊。饶是芥川龙之介料到了刚才那一击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但心里仍为这个小个子黑手党叛逃人员对身体的精准控制而暗暗皱眉。如果只按异能的能力来说的话,他们两人大概能纠缠很久:他擅长远程攻击、而中原中也擅长贴身近战,但偏偏被这位接触到的任何事物都会进行重力的再操作,所以无论打远打近,双方都占不了对方什么便宜,两个异能之间相似又相斥,绝对是那种“麻烦的不想碰上的对手”排行榜上top前三。
……但这势均力敌的前提是,两人得有差不多相同的身体素质和临战经验:体能、体术、临场应变、条件反射,这些综合能力都得差不太远才可以。
条件反射和临战经验芥川龙之介不逞多让,但体能和体术上就稍微差上那么一截了。而他从来厌烦那些战斗中随手设下的一个又一个的花招和陷阱,便干脆简单粗暴地把自己本身当作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在对方进攻的一瞬间进行反击,整个计划非常直白无脑,但却很有效,如果对方不是中原中也的话,大概下场就只能是变成一只被穿刺的糊家雀了。
可惜,对方是中原中也。
芥川龙之介不动声色咬牙——会是一场难缠的恶战是意料之中,又因为他从来不知何为退让,所以眼神中的战意更盛。他从前能数年如一日地拼命训练以得到太宰治的肯定,如今就能死死咬在中原中也身后,不把首领和叛逃者一起带回去就誓不罢休。
反倒是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无意识地蹭了蹭手背,觉得和发展神速的后辈痛快打一架是很爽快,但这场架打得没什么意义,还有种事情都在按太宰那家伙写好的剧本进行的不痛快感,比起揍芥川他更想揍那边摆出无辜脸给两方加油的绷带混蛋。
深红色从碎布表面渗出,随手包扎的效果一言难尽,血液顺着手臂流下,蹭过皮肤时带起一阵痒意。中原中也抬起手,低头伸出舌尖,猫似的舔了舔发痒的手背,一边思考这件事要怎么收尾一边把手背上那一点血迹舔舐干净。
太宰治将这一幕完整落到眼底,牙疼一样“嘶”了一声,不满地叫道:“战斗时候中也在做什么啊?!这种色黌情的动作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太宰,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中原中也忽然动了,一改先前的只守不攻,这次他率先冲上去展开了攻势,显然打算速战速决,“疑心生暗鬼,心怀鬼胎之人看什么都是居心叵测的——同理,心里肮脏的人看什么事都是肮脏的啊!”
眨眼工夫他已经揉身冲到了芥川眼前,挥出暴雨一样密集又狠重的拳头。芥川眼神不动,操纵着黑兽支撑自己一跃而起,飞快拉开距离,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两人已经过了寻常人眼神都无法捕捉到轨迹的几招,“砰”一声拳头与黑兽的狠烈相撞后他们各自后退了一步,相距十来米的距离分别落下。
此时太宰治才托着下巴不紧不慢接上刚才中也的话头,感慨道:“脸都要红了,回头过两个月中也生日的时候果然我还是送本书给你吧,涨涨见识——那句话是这么用的吗,你这学识不精的小矮人?”
“呿,要你管。”中原中也偏过头一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心里却翻了个白眼。那种闷骚的动作他从来不做,刚才会那么做自然是另有所图,为的就是警告太宰治不要轻举妄动,而太宰接收到了,所以笑眯眯地开了他的玩笑,暗讽他“先管好眼前的事再说吧”。
毕竟他们两人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一对一的话,中原中也有自信自己拖上个一天一夜也不会被芥川怎么样,他防备的是太宰治,太宰动了要把他抓回去的念头,叫来了芥川,但肯定还有后手。现在是瞧着他们两个打架有趣,但太宰不会单单等着芥川来分个胜负出来的。
更何况,也不清楚芥川接到的是什么命令,因为从刚才的一系列交手看,总感觉芥川出手还是保留了几分,没什么平时“新任杀神”的凶戾气息;
如果芥川当时接到的命令,不是要带他回去,而是要以干扰为第一优先的话……
芥川龙之介冷冷开口:“小心了。”
中原中也瞳孔一缩,骤然起跳避过袭击而来的两条黑兽;而芥川龙之介觑紧他跃至空中的瞬间,猛地抬手挥出,遥遥一指,顿时无数的黑刺再度从地下涌出,不过这次却明显能看出不是以攻击为主,不祥的黑兽层层叠叠包围上来,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好似造了一座空中的牢笼,要把中原中也牢牢圈在了其中——
眼看着光亮一块块消失,转眼间只剩下了眼前一小块缺口,中原中也毫不在意,还有心情打量了下这一招的效果:“咦,这一招还蛮有趣的嘛。”
最终,最后一块空隙也被封住,所有的光亮完全消失,中原中也按了按指关节,笑起来:“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出去呢。”
他忽然露出一个张狂的笑意,绷直了小腿,飞踢如同鞭子一样击中了“黑色牢笼”的内壁;然而就在他击中的一刹那,周围一切的声音都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突然消失了,在骤然降临的极度寂静之中,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中原中也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那么近,那么安静,那么规律。
周围是无边的、温暖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中原中也陷入了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曾经见过这样的情景,也是这样一片黑暗,而在黑暗之中沉睡的是……
「呀。」黑暗中,有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沙哑,很缓慢,好像很久不曾开口说过话,「你过得,还好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出去啊。」
就在这一刻,中原中也倏地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他无可避免地睁大眼睛,冰蓝色的眼瞳中惊惧又茫然,呼吸顿时乱了,他剧烈挣扎了起来——
牢笼外。
芥川龙之介控制着僵在半空的黑色囚笼,对太宰治训练有素地背手欠身:“有十五秒的时间。”
“对付中也,这个时间可以给及格了。”太宰治摆了摆手,“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想完全控制住那个小矮人,靠正大光明的手段是不大可能的。”
芥川立刻拿出了一个小医药包,太宰治接过从中拿出针管和药剂,将药剂注满针管:“而且我也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他理直气壮说完,脸上神色却忽然变了,芥川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变,两人同时扭头看向空中:只见那个黑色囚笼的缝隙间刺射出血红的不祥的光,那光像是拥有实体一般给人越来越膨胀的错觉,太宰治猛地眯起眼睛,严厉道:“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