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牢笼像个吞吃了怪物的无辜野兽,吞噬怪物没能让怪物死去,反而因为怪物的暴走令它几度变了形状,随后骤然从内部炸开了。
轰——
大量的飞尘和泥土一下子充斥了视野,太宰治不得不飞快连续后退了几步,掩住口鼻,心底往下沉了沉,感觉是出了什么事。因为一般情况下,中也不会搞出这种危险的动静,何况又不是什么绝对逃不出来的控制异能。
而且无论是中也和芥川,在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泥尘中,都没有回应。
几秒后,太宰治收敛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是哪一位呢?居然能跳出我的计算外,但是这种手段又不像是那只沟渠老鼠的手笔……所以,请出来吧,我的部下都落到你的陷阱里去了不是吗?”
过了半晌,一个极为年轻的青年的声音才从眼前的泥尘中传来。
“哎呀哎呀,虽说有一点点超出了计划,但八九不离十,结果还是在计划内嘛。”烟尘逐渐随风散去,太宰治看见有一个陌生的青年从前方不远处一根承重柱后面绕出,手中抱着一本不算厚的书。那眯眯眼的青年扶了扶眼镜,很愉悦似的大声说道:“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毕竟因为我是名侦探——而名侦探是无所不知的!”
太宰治:“……”
太宰治不带什么情绪地弯了下嘴角,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位传闻中,一直在帮助警视厅解决各种难案的……”
“江户川乱步。”那青年好似毫不意外自己的知名度,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我。”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江户川先生的大名……”太宰治垂着眼说到这里,忽然闪电般抬手,他衣服下居然藏了一把qiang——那是刚刚芥川靠近时,从芥川身上顺手拿过来的。
子黌弹以超高速飞出,直指江户川乱步的眉心;但却没能飞到,半途一声清脆的声响,这枚小小的金属令人咋舌地自中间一分为二,变成两半掉到了地面上。
太宰治眼神凉丝丝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中年人,对方在寒风中也是一身单薄的和服,拿着武士刀,只在脖子上聊胜于无地围了一条围巾。
“……毕竟江户川先生的大名,谁都听说过。”太宰治面色不改地把刚才的话说完,就好像突然翻脸袭击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不慌不忙把qiang收起,同时平淡说道,“以及,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江户川先生是由您亲自保护的啊。有几年没见面了,警视厅管理官——福泽谕吉阁下。”
福泽谕吉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收了刀,静静地站到了旁边。
“如果是传闻中的江户川乱步先生的话,那么这种在我意料外的事情便也能够理解了。‘超推理’名不虚传,亲眼见到果然有些意思。”太宰治继续淡淡说道,“不过二位的异能应该都不能将我的人变消失,所以我猜,我的两位部下忽然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江户川先生怀中那本书的缘故吧?这么说来倒是让我想起了,我曾经也在其他人那里,见过一本相似的书呢。”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江户川乱步直白道,“索性你还不算太愚蠢啦,和你说话感觉还算轻松,这就方便了——这就是你所想的那本书。”
“是吗。愿意这么直接告诉我,真是感激不尽。”太宰治仍旧保持着那种毫无温度但却很好看的笑容,“那么不知道是否也能这么直接地告诉我,警视厅是何时同美国的秘密结社……同‘Guild’搅合在一起的呢?”
“……”
一阵裹狭在寒风中的寂静。停了片刻,自出现便一直没有说话的福泽谕吉终于静静开口了:
“港口黑手党的年轻首领,我们需要谈一谈。”
“唔,您这么说我就不怎么明白了。”太宰治毫无破绽地一笑。即使他现在一身大学生似的休闲装,毛衣风衣牛仔裤,但当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即使他穿成年轻人的样子,那股属于“黑手党首领”的威压还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犹如一片漆黑的无光的深渊,“谈什么?”
“谈那座城市——有关横滨。”福泽谕吉说,“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仍保持互相对立的关系了。”
与此同时,书的内部。
刚刚经历过意外的短暂的力量暴走,各种惊疑不定都堆积在心中,现在中原中也的心情明显已经烂到了极点,只不过看在对面男人的身份上,好歹没有把“搞什么鬼能不能滚远一点”的表情直接摆出来。
“你说什么?”他好像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到底是你脑袋出了毛病还是我耳朵出了毛病”的眼神则丝毫没有遮掩。
这是一间风格明显的办公室,很安静,菲茨杰拉德靠在办公桌边沿,摆弄着茶具。他一边倒了杯红茶给自己,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中原先生,你没有听错,我的确在对你发出‘加入我们的组织吧’这种邀请。”
中原中也懒得说话了,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已经能说明所有他想说的。
“是这样,因为一些原因呢,我们不太想和横滨警视厅产生正面冲突,所以只好选择双方各有所需的合作。”菲茨杰拉德,这个金发的美国男人十分轻松地一耸肩,“大家都是熟人了,我想中原先生也不用我多解释什么吧?”
“正好,我们听说了一些传闻,有关中原先生好像突然叛逃了黑手党——不好意思,关于这个我因为好奇调查了一下原因,配合我们之前手中就有的某些情报,所以现在不敢说全部,但也大概了解了事情始末——又‘恰好’听说,中原先生此次旅行,正好就是想要去京都找我们,借用一下我们所拥有的某个系统。”
中原中也缓缓眯起眼。
菲茨杰拉德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测地笑起来:“怎么样,中原先生,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我们可以提供给你‘天眼系统’的使用权,并且告诉你森鸥外的下落和目前的所在地。”
“而作为交换,你只需要加入我们,成为我们中的一员,甚至可以签下字据,我们绝不会让你提供任何有关前东家的情报——很合算吧?我觉得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选择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书’中来和你谈啊。”
“你会得到你一直以来想要的,我们会欢迎你加入我们,并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国家——”
“——欢迎你来到全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度。”
TBC.
第二十六章
Episode26
「我想要自由」
不知道何时起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记忆深处还残留着对“过去”的印象……青黑色的柔软的温暖的黑暗包裹着我,永无止境地禁锢着我,如果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对那样的封印毫无感觉、甚至觉得那是一种保护的话,那么现在,我深刻地厌恶着那样。自从我拥有了意识之后。我的意识诞生于一场引燃天地的黑色大火。
我是如何诞生的、我之前的存在的意义……这些全部都不知道。我在那场大火之中诞生,是一个诞生初期就有着人类少年体魄的“新生儿”,有着人类的样貌、人类的情感、懂得人类的语言——
但我的确不是人类。
我是一只混进了人群中的怪物。
怪物是无处可去的,不想被再度囚禁,便只好没有目的地到处游走,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白濑*,那个银发的少年将流浪的我误认成了需要被帮助的同龄人,于是就这么加入了「羊」——一个全部由人类幼崽组成的互助组织。我接受了孩子们很长一段时间的照顾,作为报答,我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力量护住他们的周全。当然了,这也是我的责任。
后来和太宰相遇某个事件里,太宰曾用嘲讽的话语讽刺我,说你们这个组织真是有意思,成员是不是“羊”还有待商榷,但你这个被人恐惧的“羊之王”倒是货真价实的啊。这不是在被狼群贪婪地好好地盯着吗?
当时我只给了他一个白眼,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回应。
后来太宰知道了有关我的真相,在我加入了黑手党、两个人彼此看不顺眼又还没有成为搭档的那段时间里,在我们偶尔相遇吵起来并提到这一节的时候,他便改口了,与时俱进地换了比喻,阴阳怪气地称呼我是“被人类贪婪欲望所索取着的可怜的神明大人”。
那时我们吵架、打架已经成为常态,我当然不会再客气,于是狰狞笑着扑上去,和太宰凶狠地扭打在一起。
但我仍然没有反驳太宰的话。
因为我的确认为那是我的责任。
就好像最后即使白濑用刀子刺进我的背脊、并与其他组织联手企图将我杀死,我都拜托了负责这件事的太宰不要杀害他们一样,我知道会造成这种局面一定是我有些事情做错了,我搞砸了一些事情,才导致了白濑要杀死我、我也被「羊」那种做法搞得疲惫不堪的局面,不过意外的是,我清楚自己其实不怎么怪他们。毕竟他们是真正的人类,而我呢……怪物、人造人、未知力量、甚至神明大人……这些称呼似乎都可以,我即是神明本身——或者说是神明的代理人更合适?——而神明保护相信自己信赖自己的人类,这有什么不对?
这些想法我曾经对太宰提起过,那家伙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才露出一个叹为观止的表情,说,中也,你可真是太傲慢了。
我反问:哪里傲慢了?
太宰没说话,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两个难得坐下来一起喝了几杯酒,因为我记起来他在沉默的期间一直在用手指戳弄被子里的球状冰块。
沉默好久太宰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摇头说那我不能说,毕竟「羊」组织、兰波以及其他所有想要拥有“神明大人”的人或者势力中,现在只有我是真正得到了。如果我随随便便对这种事做出评论,那就有说风凉话的嫌疑了嘛,太刻薄了。
我吃惊地睁圆眼睛:怎么,原来你觉得自己特别善良、一点也不刻薄吗?
太宰治大笑,语焉不详地说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在中也这件事上当然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又搞不明白了,但是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从太宰那里听不到几句正常能令我听懂的话,我们沉默着喝完了一杯酒后我忽然又问他:那如果有一天我搞懂了这件事,我就会更像人类一点了吗?我是不是就能摆脱那家伙对我的影响,获得真正的自由了?
得了吧你可已经比很多人类有人情味多了,话说你这种想法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啊。太宰恢复了一贯的毒舌,但是可能那天他喝得也有点多,所以最后在我们摇晃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他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话说:也许是那样吧,但我觉得中也现在还没有搞懂自己想要什么,你现在仍然只是单纯在和你口中的“那家伙”唱反调。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或许吧,或许那时候,中也就不再是小怪物还是神明之类的东西,而是真正的“人类”了。
那时候我似懂非懂。但那一夜的对话之后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好像那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似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人居然能坐下来一起喝酒谈人生,说出去能吓死黑手党里一半的人,而剩下的那一半肯定在因为轮班制度而卷在被窝里睡大觉。
再往后,我和太宰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复杂,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像是两株纠缠在一起生长的枫藤,渐渐地离不开彼此。我们亲吻对方总是骂着自己的嘴唇、成为了令所有人恐惧的搭档、先后成为干部,后来又因为事端,太宰成为了新一任首领,我就负责将所有不肯听从他的人一个个按规矩压进水泥里,打成坚硬的桩子,冷眼看着背叛者在死后继续支撑着港口黑手党这个庞然大物。
刚刚诞生时,我心想着「我想要自由」;
现在十五年过去,我心想着「我想要自由,也想要太宰」。自由几乎成了我某种隐秘的执念,但这里面多了一个太宰。
然而过去十五年我才终于偶尔地能搞清楚太宰想些什么——好吧,虽然是无数次争吵和冷战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的。但我好歹知道了他为什么在生气,他想要从我这里索取某些东西,但我迟疑着不肯交出去,于是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要的是属于“中原中也”的一切,包括力量、情感和人格,不是那种骑士向他的君主奉上的忠诚以及臣服,而是我的整个“灵魂”——如果我有那种东西的话。
我终于知道他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为什么不肯向我解释我的傲慢,什么“不想说风凉话显得很刻薄”都是骗我的,不说只是因为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在为他的计划铺路而已。
19" [文豪野犬太中]此刻无声0 ">首页21 页, 太宰他并不满足于单单拥有“神明”的力量。他比所有想要掌握荒霸吐的人都要更为疯狂,他花了七年的时间铺开一张巨大的网,为的是……
……想要把“神明”从天上拽下来。
我觉得就像当初我的纵容惯坏了「羊」的孩子们一样,我从一开始就对太宰治所表现出来的不同的纵容也惯坏了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或许只是我咎由自取。
我还是坚持着想要“自由”这个想法,只不过因为太宰,原本清清楚楚的事情多了一点疑惑。
「我想要自由」
「……什么才是自由?」
“作为邀请的一方来说,我觉得我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诚意。”书内,菲茨杰拉德端着装了红茶的骨瓷茶杯,对中原中也轻轻举杯示意,“中原先生不妨认真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