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法探知更多,只有接受。而这安排是美好的: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也许是身体原因,也许是机缘命运,Sarek总是宽慰她孕育一个新生命并没有彼此相守重要,她依旧沉湎于痛苦。
可如今不同了。Spock和Jim比一切更好。Spock沉静敏锐,Jim活力无限,他们就像天空海洋,太阳月亮。他们是上帝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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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开着白花的小鸟儿告诉他们,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他们不相信,从院子里悄悄探头看。屋子里被炉火映得通红,暖意融化了窗台上的积雪,滴滴答答坠落下来,墙角开出一朵花。
“他们想,好呀,就是这里了。
“他们来到这户人家,住下来,用野果和野味回报他们的食物与炉火。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去向何方,也许他们只是暂时停驻于此的过客,不过小镇上的人们都很欢迎他们……”Amanda合上书,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从舒适的躺椅里站起来,“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你们该睡觉了。”
“这个故事没了吗?”Jim问。他总是问题更多的那一个。
“不,只是今天的份儿结束了。”她回答,“明天我们再继续,好吗?”
“好的,Ko-mekh,你需要休息。”Spock说。他是听得更认真的那个。
被子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小男孩们动来动去,最终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入睡姿势,深色的海浪总算平复下来。Jim把被子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爱你,妈妈。”他小声说,像倾诉着一个秘密。他向后拱了拱,蜷到Spock怀里,蓝眼睛在笑。
“我也爱你们,宝贝。”她拧灭过于明亮的台灯,打开温柔暗淡的壁灯,鹅黄色的光亮如同一张网扑进屋子。她弯下腰为他们掖了掖被角,柔和地注视着他们。小孩儿们拢在壁灯的光晕里,像一场美好的梦。她忍不住弯起嘴角,“你们到底是谁呀,是不是上天赠给我的小精灵?”
Spock眨眨眼睛,而Jim在他臂弯里咯咯直笑。
如果现实总是聚少离多,有没有可以不用醒来的梦呢?妇人把哀愁藏进微笑里,俯下身来挨个亲亲他们的额头,“晚安,小宝贝们,做个好梦。”
“晚安,Ko-mekh。”Spock说,接着摆正姿势,闭上眼睛。
“你也好梦,妈妈。”Jim翻了个身,大剌剌搂上Spock,像个黏人的小树袋熊。虽然乖乖应答了,可他不肯闭上眼,亮晶晶的蓝眼睛盯着Amanda看。
Amanda捏捏他的小脸蛋,小孩的皮肤光滑又温暖。Amanda抿抿嘴:“闭上眼睛,Jim,先睡着的孩子明天有草莓松饼吃。”
食物这招在蓝眼睛男孩这儿屡试不爽。Jim立刻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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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雪的森林总是太安静了,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它们吸收掉所有嘈杂,连时间也被冻起来。Amanda端着一盏烛台从楼梯上走下来,烛火在摇晃,她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缓缓移动。Sarek还在客厅里等她,拾读她上一次没看完的童话书,见她下来放下书页:“孩子们已进入睡眠?”
“是的。”她点点头,“睡得可香了。”她把烛台放在雕花的搁架上,轻呼一口气吹灭它,走到沙发边坐下。她的丈夫搭上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
“你的睡前故事并没有说完。”
“是啊,才说了一半。Jim总想多听一些,他精力无限,好奇心无穷。”
“有时过于活泼。”
“的确,但他很可爱。Spock和他很不一样。”
“Spock非常具有自我思想,且乐于表达。”
“他们都很棒。”
“你知道这不是长久的。”过了一会儿,Sarek忽然这么说。
“我知道。”她略带疲惫地把头靠上他的肩膀,“他们会走,就像他们来时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是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说破的梦。”
Sarek的身体永远温暖。他沉声问:“即便他们有一天选择离开?”
她闭上眼再睁开:“……即使他们离开。”
40、冬眠前请先说晚安
一月非常之冷。
Sarek带他们去森林深处收集柴火,壁炉里的总是不够用,木屋附近的树木并不那么适合燃烧。Amanda为他们收拾好行囊,目送他们远去。Jim一路都在叽叽喳喳,起初Sarek还偶尔回应,后来索性任他聒噪。而Spock只是安静地听,由着他自编自导幻想中的小剧场,早就习以为常。
夫妻俩中总是Amanda更会对付Jim一些,而Sarek则习惯同Spock交谈。他和Amanda可以旷日持久地交谈,Spock同Jim也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同Spock能够为一个小问题辩论上一个小时,Amanda和Jim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悄悄话;只不过,交叉过来就不行了:也许该叫天性使然,偶尔Sarek甚至会冒出一些类似于……其实他们可能分属两个不同种族的奇怪念头。
说实话,带着小Jim外出他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途中玩的太入迷再一次迷了路。好在有Spock,Spock总能管住他,比谁都更会照顾他。妻子如是给他吃下定心丸,为他系上围巾,他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跑出很远、只剩下白雪中跳跃的两个点的小家伙们,整了整麂皮绒帽再吻吻Amanda,拎着工具箱与午餐踏上父子仨的征途。
这天天气虽然冷,但日光晴好,雪只是雪没有结成冰,Jim一蹦一跳往前走,Spock偶尔出声提醒一下,紧紧地跟在身边看着他,时刻准备着在男孩摔倒的时候及时出手拯救。等到路过一片不大的冰封湖时,Jim来了劲儿,蹦上去之后在镜子般的湖面上滑了几个圈,出门前Amanda给他系好的围巾随着动作散开,他把它扯下来缠在手上,飘起来远远望去像是绸带。
他对着岸边大喊:“Spock——”
Spock的靴子沙沙踏上岸边积雪,双手背在后面:“不。”
Jim熟练地滑到他面前:“来嘛。”
“不。”
“你害怕了?”
“并未。这种游戏太过幼稚,我拒绝参与。”
“承认吧,你就是害怕了。你总是会摔倒,每一次。”
“……”
“我保证我不会嘲笑你的,我牵着你,你不会摔着的,好吗?”
在另一边观望着的Sarek不得不承认,小小年纪的男孩儿是个口才一流的说客,长大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而Spock?Spock从来没法儿拒绝Jim的任何要求。任何。
Sarek把背包卸下,脚踏开一片雪,露出其下干枯的地表来,把东西放在上面。阳光太好了,脸颊没有往日风刮过的痛感,落在冰面上反射的光太过刺眼,他眯起眼睛,听着远远的小孩儿们摔倒再爬起,爬起又摔倒。
孩子们真好啊。他忍不住感叹,只是一片湖水,却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如此简单而轻易地找到开心的理由。
他与Amanda曾揪心于迷路的孩子们从哪儿来,却从未耗心思索过他们二人又是如何相遇。幼年时的感情总是很容易建立,只是Spock和Jim似乎关系太亲密了一些;不是说他们从不吵架或是24小时粘在一块(当然也差不多了),以两个不到十岁孩子的年龄来看,他们的感情过于深厚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认识了几辈子那样。像两株根系缠绕在一起的植物,互相吸收再供给彼此养分。他们一体共生,不仅是两个个体,更是一个不能割裂的整体,没人能让他们分别。
不过Sarek这些沉浸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太久。湖面上再一次传来失去平衡摔倒的声响,接着是另一个男孩憋着笑的嗓音:“抱歉Spock我真的……我真的想笑你……”
Sarek忍不住叹气,看来一体共生……也是个了不起的挑战。
————
暴风雪来得太突然了,前一秒他还在抖落积雪锯着树枝,后一秒视野里只剩铺天盖地的白,狂风强劲地呼啸着掩盖了一切感官,他惊恐地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冰冷起来,用尽这辈子的声嘶力竭去呼喊已经看不见的两个孩子:“Spock——Jim——”
风吹散了他渺小的声音,也顺便抹去了他的意识。他双膝一软,昏倒在雪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在山洞里。他从没见过这儿,山洞里没受到风雪的侵袭,反倒很温暖。Sarek扭头看向光源所在,离他不远处一簇篝火熊熊燃烧,火焰有半人高,劈劈啪啪的火星溅到地面上。火光的晃动下他努力搜寻着熟悉的人影,安心地看到了男孩们——Jim蹲在角落里和一只兔子对话,而Spock则在更远一点的方向,踩在山洞阴影和外面光亮接轨的临界线上,停在他食指上的秃鹫扑棱扑棱翅膀飞离。
他没来得及思索男孩们为什么可以同动物对话,Spock已经注意到他的清醒,走到他身边阻止他起身的动作,手掌抚上他的眉骨。“安心休息吧,Sa-mekh。我们会保护你直到回家。”
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甚至不像个孩子。他迷糊中感觉到Jim也靠了过来,和Spock说着什么,但他那时已经渐入沉眠,听不到了。
等到他再一次醒来最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吊灯,动了动胳膊,那软和的触感是自己家里温暖的鹅绒被。头有些昏沉,他披上外套走出房间,天已经黑了,Amanda在准备晚餐。
“你太累了,居然昏倒在家门口。幸好孩子们跟着你。”Amanda看着坐到餐桌旁的他皱皱眉,也在他对面坐下,略带责备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舀一勺鸡茸蘑菇汤到他的碗里。旁边的男孩们甚至没有分神看他一眼,专心于面前的晚餐扒拉得津津有味,喝到一半还用勺子打起了架。
Sarek没有说话,埋头喝汤,舌尖麻木的味觉被鲜美的汤汁唤醒。他总觉得记忆好像缺损了一块,却只剩空白,怎么也拼不回来。
他不记得有关这场暴风雪的分毫。
41、冬眠前请先说晚安
二月的时候她生了场病。
这病来得突然又迅猛,毫无征兆,她在洗衣服的时候忽然昏倒,足足昏睡了三天两夜。她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睡梦中倒也没有痛楚难受,只不过一直做着梦——不是噩梦,却怪诞无比——那里没有森林,没有木屋,她来到一个满目红色荒漠的异星球,它高温干燥,粗糙的沙砾刮得皮肤生疼,肃穆沉默且令人不安,唯一美好的便是在那儿再次遇见了Sarek——尖耳朵,齐刘海,粗眉毛,黑长袍。
即便他的模样可笑还满口逻辑,但她还是对他一见倾心。他们重逢,相识,相爱,艰难又辛苦地相守,终于有了一个叫Spock的健康的小男孩儿。弹指二十年,长大了的Spock带着他爱的人回来——她认得那双眼睛,那是Jim,即使他的骨骼抽长轮廓锐利,可那种通透的蓝没有变化。
夜晚来临,他们在台阶上坐着,深色的天幕广阔辽远。他已经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儿了,可在她眼里同现在这个年幼的、总是黏在她身边的Jim没有差别,伏在她膝头,亲昵地喊着妈妈,而另一边Spock则和父亲探讨着宇宙与星星。
她在这短暂的梦境里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看遍了另一场美妙的人生,她再一次爱上Sarek,Spock和Jim也相爱,而他们再一次拥有彼此。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命运,大概就是不同的时间空间世界轨道里,相遇的人总相遇,相爱的人总相爱,殊途仍然同归。
————
梦境缓慢褪色,而她醒来。
病没有完全好,她依旧虚弱无力,动了动手指受到阻碍——她向身侧看去,Jim正蜷在她旁边熟睡,握着她的手,连被子也没有盖。而另一边的床沿则趴着Spock。她鼻子有些酸酸的,又担心孩子们这样睡着会感冒,想要努力坐起来却支撑不住身体,好在有谁感应到她的所想,有力的手掌抚上她的颈背,帮助她坐起来。
“S……”
她想要出声唤丈夫的名字,却口干舌燥,发不出声。
“嘘。”Sarek说,给她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水,喂她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润泽了食道,她舔了舔嘴唇,总算找回点清醒。
Sarek关心的眼睛看着她:“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Sarek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医生说你需要休养很久。
这时候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也醒了过来,他们惊讶地盯着Amanda,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正在消化她已经醒来这个事实。Jim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儿紧张地咬着手指,克制着自己扑到妈妈旁边的冲动,而Spock快要绷不住他严肃的小表情了。
Amanda忍不住笑起来,拍拍旁边:“来吧,孩子们。今天让爸爸睡在二楼,我们一起,好吗?”
Sarek挑起眉没有作答,只是古怪地看她一眼。
而孩子们早就挤上来,依偎在她两侧,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到她。
稍晚一些的时候Sarek端起她喝过药的碗,为他们关了日光灯,关上门下楼去。而剩下的三个人则在黯淡的壁灯光线里泛出一层又一层的困意,今晚改成了Jim讲故事,他断断续续,天马行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实在言语描述不出来还辅以肢体动作来比划。
Spock摇摇头:“你的叙事毫无逻辑性可言。”
Jim鼓起腮帮:“你在嫉妒我,Spock。你没有我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