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先生就等他这句话,“可以结纳纵控,相互牵制,把持大局,收为己用,使这些势力,不致坐大造反;若招安编入军中,反乱军心,只怕不宜。”
赵佶忿道:“只要让什么武林江湖、帮会绿林的势力的。依朕看,快把那出走的楼主叫回来,朕就破例封他个官儿当当吧!”
诸葛听了只好苦笑道:“这些江湖好汉、武林高手,他们以侠心为本,义气为先。对升官发财,渴望不大。再说那楼主,他确是犯了事……他曾劫过法场啊。”
赵佶哼了一声:“劫法场又如何!朕说召他回来就回来,只要他能保护朕,谁能叫他走!蔡京为的不过是壮大巩固他的势力罢了,怎么你也如此腐迂!”
诸葛苦笑道:“圣上英明,老臣愚昧。惟相爷曾以皇上旨意下诏逐这人和他那一伙同伴永不得入京,除非圣上再降旨免其罪,否则只怕无人敢讳旨意。”
赵佶道:“这个容易,朕即刻下旨免罪便好!”
正当诸葛小花预备谢恩退下之时,却见一人急急忙忙跑进来跪下,正是宦官童贯。
赵佶不悦道:“童爱卿不经通传仓皇入殿是为何意?”
童贯自上次在甜水巷被顾惜朝一句话指责曾勾结傅宗书,便在皇帝心里栽了个大大的跟头,此次难得见了个翻身的机会,是以格外激动,也顾不得诸葛小花在旁,急忙开口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金人已经围困了辽人上京,不日即将破城!正着使臣请我大宋速速发兵,前后夹击,一举灭辽!”
赵佶一拍大腿,喜道:“赫连大将军正屯兵边关,速速传他出兵!”
诸葛小花在旁边心里听得一凉,忙道:“皇上,三思啊!”
赵佶看也不看他,冷冷道:“爱卿,这事情四年前已有定论,无需多言——”
四年前,宋金结“海上之盟”相约夹攻辽国,并以事成当以燕云十六州归宋为条件。群臣以金乃虎狼之师为由苦劝不果,使辽宋已平静百年的边关再起战事,是以有连云义军抗辽与李陵奇袭之事。而后,金人虽势猛,但辽国百年基业难以覆灭,又因腹背受敌,急于结好于宋,遂提出和亲请求。此情之下,金宋再次密谋,使宋假意与辽再修好合,并以假公主和亲,伺机寻得时机向辽会心一击。
而今,金人通报前来,便在此时!
赵佶的心已经被光复燕云十六州这唾手可得的盖世奇功给熏得陶陶然了,自然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然而,正当此时,童贯黯然道:“可是赫连大将军也派人来报,说他身体抱恙,不便出兵。”
赵佶听罢冷冷道:“哦?这么说大将军可是心力不支,需要颐养天年了?好说。”
诸葛小花听完连忙跪下道:“皇上——”
赵佶瞧见自己大喜之时诸葛小花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一时盛怒,甩袖道:“先生先请退下吧。不是前些日子还大病一场,辛苦久了,难免对身子不好,向赫连将军一样病倒可不好。”
诸葛小花听罢只得铁青着一张脸叩别了皇帝,回到神侯府,戚少商已立于门口恭候多时——他半月来亦是多次求见诸葛小花,然而诸葛小花却称病不见,今日听闻诸葛小花病愈入宫见驾,便来此恭候。
戚少商见诸葛小花面色不佳,心中惊疑,诸葛小花看了他一眼后叹气道:“贤侄进来说话吧。”
戚少商与诸葛小花入内堂,无情正在内堂阅读卷宗,见二人来,便放了卷宗。诸葛小花简略讲完今日与皇帝的会晤后一声长叹道:“国事这般凋零,老朽只求尽力而为,成败无意了。戚代楼主而今已是京师武林的群龙之首,理当多加保重为要!”
戚少商听完后淡淡道:“先生过奖了。我也只求尽力而为,至于群龙之首——”
“贤侄不必过谦,而今皇帝决意出兵灭辽。只恐怕,单单灭辽绝不足以满足金人饕餮之欲。我江山危乎!京中武林需要早定其心,方能成为国之助力!但今王小石未返,苏梦枕殁,白愁飞死,雷损早已丧命,关六失踪久矣,雷纯虽工心计,但属一介女流,恐武功不高,狄飞惊是不世之材,但身罹残疾,米苍穹功力深厚,却有顾忌,方应看总还有其义父方歇吟牵制,朱月明其志在朝,不在野,天下第七只是蔡京手上的鹰犬,惊涛书主一味听命于雷家小姐,多指头陀只是个巧施暗算的小人,神油爷爷更为阁下所杀,而元十三限身亡,天衣居士已逝,环顾京师武林,群龙不能之首,此则非君莫属,这是势也,命也;时也,运也。”
戚少商听完后平静道:“王小石也快回来了吧!”
“如果即刻通知道上的汉子,王小石必然会很快的收到消息,”诸葛先生的语调忽也回到平静,用一双眼白略有昏黄眼眸却依然透亮的眼去审察戚少商。
“——问题只在戚代楼主会不会叫人去通知王总楼主?是不是要通知他?什么时候通知他?有没有必要通知他。”
戚少商听罢正准备亮明会马上着人告诉王小石之际,忽然觉得脑中竟有一双狡黠又清亮的眼睛盯着他,菱唇轻启,“大当家,你说的,还作数吗?”
他忽然抬眼,冷笑道:“先生以为我不会通知王小石此事么?”
诸葛先生道:“我不知道。你会吗?”
他听罢抬起头望向远方,似是质问似是叹息:“而今,皇帝似乎预备剥夺赫连将军的兵权。若这样,只怕,这兵权早晚落在童贯手中,到那时社稷危矣。而先生如今不思打击奸佞,外患之前谋求内定,反而来质疑我?”
诸葛小花道:“正因为如此,阁下若请王小石重返京师,自然如虎添翼。若你和王小石联手,风雨楼、象鼻塔一定迅速壮大,一时无两,天下莫敌。只是熟虎熟翼?一山难容二虎何况英雄乎?”
戚少商皱眉道,“这风雨楼本来就是王小石的。他遇上了事,我暂代他的位子,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自然不会与他相争。”
诸葛先生正视戚少商道:“可是你眼下已做了这件巧计迫贬蔡京相位之大事,声望大隆。何况你请来的顾公子,也是雄才大略,不但全身而退更无形之中狠狠参了那童贯一本,即便是圣上要褫夺赫连大将军的兵权,一时之间兴许也轮不到童贯那佞臣。风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的弟兄们,对你无不服膺。”
戚少商道,“先生觉得我这方寸之功可比王小石之宽厚大度么?”
诸葛小花道:“王小石仁厚,你犀利。”
戚少商追问:“何谓仁厚?何谓犀利?”
诸葛先生道:“王小石是个爱朋友、朋友爱他、人人都喜欢他的好朋友。你则是个可怕的敌人,敌人怕你,连我对你也有点敬畏的好敌手!”
戚少商听得心头一震,当下欠身道:“先生言重了。我和先生是友非敌。”
诸葛小花叹道:“世上敌友本不清,有时昔友今敌,有时昔敌今友。时而敌即是友。”
无情在一旁听罢,冷冷道:“可不是吗?戚兄与顾公子不正是如此?”
戚少商看他一眼道:“不错。”
无情哂笑一声道:“很好。对了,无论你通知与否,王小石不日都将返京。他不但在猛虎闸,拼命杀退了方应看,还在认真栈,失掉了温柔——温柔正给挟持回京的途中。”
戚少商随即动容,“是谁挟持温柔的?”
无情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
戚少商反而笑了:“大捕头好像并不乐意与我多说。”
无情淡淡道:“不错,我不爱和人如此谈论我的朋友王小石。”
戚少商道:“可我也是你的朋友啊。”
无情斩钉截铁、举手无回似的道:“但我是帮王小石的。”
戚少商脸色微变,无情这才附加了一句,“正如陈念珠最终是选择帮你一样。”
诸葛小花这时忿开了话题:“陈念珠当真是个好汉子。隐忍蛰伏,苦心经营数十载。生死关头,放下家人荣哀和唯一的机会,只为成全他人。如此高义,竟不知是否明珠暗投。”
戚少商眉头皱得更紧,脸色也微微变了。片刻后,他自知言谈之间已经无力招架这一老一少的明枪暗棍,他突然挑眉笑了。他并未深思他从何处学来了这般动作,只是在那一笑中摊开了左手,看了看手上的那道伤疤。
第20章 珍重
她纯纯地笑着,纯纯地看着他。
他宁可以所有交换自己在这纯纯的笑意中醉倒,死去。
她只是轻轻说:“狄大哥,想不到戚少商真的会宁可不要雷家庄,连云寨,神威镖局和碎云渊也要把那顾惜朝拜为堂主。”
他低着头道:“并不难想。这顾惜朝之前便已经在风雨楼坐镇献计,这,我们早已经知道。”
她摇头道:“若他想要顾惜朝的智计,留他做一幕僚谋士便好。何必要如此大动干戈进堂主,又许他领兵?顾惜朝前些日子救驾有功,又打击了相爷。你说这事情背后没有风雨楼做干预,我绝不能信。一个人何必为另一人花这么大的功夫呢?”
他淡淡地轻轻地笑着说:“无非是觉得值得。”
她并没有抓住这句话里那一丝缱绻,她听到了另一层意思。所以她问:“倘若,顾惜朝这个人真有如此大的价值,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他依旧低着头,虽然他身罹残疾,无法抬头,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目光仍然投向了整个天下。
“不必。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价值越大便越是在意,越是在意便越担心,人在担心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不对的事情。所以,只要让他更担心便好。”
“那么,我们不应该做一些事情让他更担心吗?”
他摇头道:“这不该我们做。顾惜朝这一次开罪相爷甚重,我们收着相爷的供奉,自然不该与他接触。皇帝前日以相爷老迈为由罢免了他的相位,虽然取而代之的正是蔡相的长子绦,但他到底不似相爷老辣,行事也多与相爷不和。只怕在现在这个当口,有些人,正要坐不住了,我们且看他们如何做便好。”
她又笑了,这次她的笑意却是冷冷的。
“我猜,狄大哥说的可不就是那个正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开封的人吗?”
送走了神威镖局的使者后戚少商即刻展开了先前握在手中的连云寨飞鸽传来的字条。他看完后抬起头道:“请一名善骑,力大的子弟兵来。再给他准备一匹千里良驹。”侍从领命退下,不多时上来一名身形健硕的子弟兵向他行礼。
戚少商点头示意后马上道:“你即刻出发替我去一趟连云寨,给穆大当家传几句话:而今天子以宣州督统治刘延庆接手赫连乐吾大将军的兵权,西军不日兵出辽境。边关必然再起战事,他身为连云义军头领,不图坐镇边关护我百姓周全,反而要入这开封府来闹腾撒泼。如若他当真上京,那么,招待他脖子上那七斤八两吃饭的家伙的,就是我手中的这把剑!”
那子弟兵正领命退下,却在门口遇见一人,抬眼看了他,又恭敬道:“顾堂主。”顾惜朝对他一笑道:“你此去连云,路过虎尾溪替我采些杜鹃花可好?”那人点头领命。顾惜朝道:“可如今并不是杜鹃开放的时节,你不疑惑?”那人道:“既然是堂主要,属下自然领命。若而今那杜鹃不开,我便连根连土一起为堂主带回来,等它开花便是。”顾惜朝听罢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抱拳道:“利小吉堂主营下,王贵。”顾惜朝点头道:“王贵,我记住了。”
王贵走后,戚少商笑道:“顾公子倒是好雅兴。”顾惜朝淡淡道:“戚楼主这一遣人,可是日后都不想再见连云山水?我不过托人给你带点念想回来罢了。”
刚刚说完,门外侍从进来道:“禀告楼主,赫连少将军和少将军夫人求见。”戚少商听到后,微微叹气,对顾惜朝道:“你先回避片刻,如若有事,晚些我去找你。”顾惜朝摇头道:“不回避。我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事,既然他们已经来了,便当面说吧。”
赫连春水与息红泪虽然知道顾惜朝此刻正在风雨楼,但是见到顾惜朝与戚少商一同在红楼偏厅中等他们脸色还是忍不住一齐变了变。息红泪随即偏过头去,并未言语。赫连春水愣了半天,有些无奈地道:“戚楼主,我们这次来是与你道别的。日后,不知何日相见,临走前还想与你说几句话。顾公子就不必听了。”
不待戚少商说话,顾惜朝挑眉一笑道:“赫连少将军说是道别,不知道是要远走何方呢?”息红泪冷冷道:“干你何事?”顾惜朝努努嘴道:“若是两位想要深入辽境,带回那位和亲公主兴许不管我的事。若是两位看在公主与她的丈夫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连她的丈夫一起带走,那可就关乎每一位宋人的事了。这么说,也是干我的事的。”
息红泪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戚少商道:“戚楼主,你从我这拿走的那黑玉断续膏当真是好用。看看你们顾堂主这中气十足放眼天下的神气模样便知道了。”戚少商听罢叹息道:“大娘,你们可是真的要去救回小玉?”赫连春水忙道:“我知道宋金盟誓不可招降纳叛。我父亲已经交出兵权上书皇帝乞骸骨,我也辞去了我军中的职务,而今我与红泪不过是一对寻常夫妇。况且金人早已知道小玉是假公主,我们做的事情全与宋庭无关!”顾惜朝冷笑道:“无关?你赫连家世代蒙受皇恩,你一日是军中的少将军,终生有人效忠于你。而今你们深入辽境与金军抢人,此等挑衅行为,可是怕金人寻不得理由南下?”
赫连春水冷笑回敬道:“那么顾公子觉得我们应当如何?金人狼子野心,前又已有张觉之事,此刻秣马厉兵,即便没有这个理由,迟早也得兴兵南下。皇帝昏聩,不知唇亡齿寒之理,这宋室江山还能保全几时?何况我赫连春水,宁负天下,不负红泪!红泪的妹妹与妹夫,她想救我便一定要为她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