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男人早就发现了。
可他不在意,即使知晓了自己的所有人心存如此胆大妄为的念头,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
“爪牙已经打磨尖利了么?”
这是再见面时,王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第一句前面就提到过了,一来就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把刀比作了野兽。
“野兽”,听着便让人觉得粗鲁,不管怎么看,都跟刀的形象严重不符。
不提气质如何,他即使不说话,光是让自己的身影映入别人的眼中,都是一道极为赏心悦目的风景。
这样的人,哪里像是野兽?
所以,刀听到这番话,只是面露不解地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呵。”
王又笑了。
前面虽然跟刀有所交流,但实际上,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正眼看他。
一日的政事才刚过一半,现在正值午后,王在这个时候叫他过来,有什么意图,刀揣测不出来,干脆直接就来了。
这本应是繁忙的王一日中颇为稀少的休息时间。
往常,他一般会在午后小憩片刻,稍微减缓了疲劳,再起身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各种繁琐事儿。
刀见到他的地方,果然是议事厅背面的后殿。
殿内有由细绒铺就的柔软床铺,浅淡的香气从香炉中轻缓地飘出,让能让人宁静的气息在殿内蔓延。
那个金发的男人就睡在这里,枕着更加松软的靠垫,若不是开口说了那两句似乎没有多少善意的话,刀放慢脚步进来,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王也不说叫他来有何用意。
而且,他在或不在,好像对自顾自睡着的男人毫无影响。
刀走过来之前,王就合上了眼睑。像是睡颜的面容肃穆,悬挂在金发前的额饰倾斜在眼前,显出更多的俊美出来。
他站着。
又被无视了。
要继续站着吗?还是说倒转回去径直离开。
刀想着,“主人”没让他走,同样的,也没说不让他坐。
那他就坐下了。
殿内没有多余的坐处,地上倒是扑了毯子,但刀想也不多想,就坐到了王还睡着的床边——不管是前一次还是这一次,他都这么不客气。
好了,然后,坐着就是坐着。
他佁然不动,就像一座静止的雕像,反正没听到“主人”的吩咐。
“……”
王的眼睑似是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他大概没看到。
“……”
将没有命令就无动于衷的宗旨发扬到底,刀就这样呆坐了好半晌,才在某个突兀的时刻,听到了男人明显流露出不耐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做你该做的事情,蠢货。”
“那么主人,我该做什么?”刀虚心请教。
“本王怎么知道。”还是没睁开眼的王说:“从本王面前消失是个好主意,或者,你想做点被圈养的野兽该做的,诸如讨好主人的事,都随便你。”
刀:“……”
这个人类真奇怪。
他叫他过来,没有个支使的理由,这会儿又好像想要不耐烦地让他滚蛋。
堵在心头相当不适的黑泥又在蠢蠢欲动了,很有可能是被“主人”的恶劣态度给折磨的。
他打算离开——不。
好不容易来了,刀觉得,自己不应该走得这么快。
那就只有唯一的选项了。“讨好”,当然可以。
他稍作沉吟,就学着自己这些日子从其他人类那里观察来的动作,伸出手,打算帮似乎有点疲惫的男人揉揉太阳穴。
然而,在刀刚有所举动的时候,王就在无声中睁开了眼。
被捏住了,虽然只是左手。
有些出乎意料,感受到的力道并不算重。
王问:“你想做什么?”
刀如实道:“当然是做我应该做的,讨好您了。”
他回答得格外直白,也不为自己的行为遮掩。王似是有点意外,但显然并未被“讨好”到,就只是在意外之余,又起了一点微薄的兴致而已。
“野兽就是野兽,披上再美丽的外壳,也是如此。”
兴致好像很快就淡下去了,男人轻哼道:“学不会乖巧,悄悄磨尖利爪后就会反噬。本王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是要试着学乖,还是继续打磨,都无所谓。”
“姑且挣扎一番,上演一场闹剧也不错。”
——这才是这个男人内心真正所想。
刀终于明白了。
他的这位“主人”,还真是自我到了极点。
不在意就是不在意。
产生了违逆的念头,还是想要做什么9" [综]王财里的三日月8" > 上一页 11 页, ……刀的一切,在他看来连威胁都算不上。
男人偶尔召唤他,是因为对他的外壳或许还是有几分喜爱,就像在房间内摆放了一件精致的装饰品。
对于装饰,单纯地看上几眼就足够了。
不必管他是否拥有獠牙和利爪。因为,在利爪袭来之前,王就会冷酷地将其斩断。
“既然说了随意,那现在就随你吧。”
说完,王就把刀的手丢开,自顾自地再度闭目,
刀注视着自己手指间被捏出的道道红痕,眸色暗了暗,但却什么都没说,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给主人按揉太阳穴。
当然了,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手法肯定不怎么样。
没按几下,王就带着被戳出来的头痛让他滚开,噬主也不是这种噬法。
“没有啊,我没想过要做多余的事。”
刀收回了手,但并没有按照王的要求立即滚蛋。
“您是我的主人。”
他轻声道。
“我自然——”
“不会做。”
“会对您不利的事情。”
“是么。”
又有低低的笑声倾漏出来。
王用猩红的双眼看过来,瞳孔中潜藏的幽深色泽,就赤红而言,也可以说是澄澈,没有一丝杂色。
“本王记住你说的话了。”
相当敷衍地记住了。
也因此,在不久之后——
……
乌鲁克与一直敌对的邻国将要爆发一场战争。
战争发生的契机,是从某个商人口中传出的流言,说是乌鲁克之王得到了世间最美之剑,见者都被倾倒。
而且,这把剑独一无二,只有最伟大的王才有资格拥有。
古往今来,惊人的财宝总是引起动荡的诱惑之一。更别说,邻国本就觊觎乌鲁克的富饶,找一个机会掠夺岂不是更好。
乌鲁克已经有多年没经历过战争了,但是,王并不以为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战败的可能性。
既是国王,也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勇士的他,要亲自上战场。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王最强也最顺手的武器,早些年时就被他自己封印了。宝库中倒是还有不少武器可用,但恐怕得好好挑一挑……
哦,不需要。
“现成的武器,本王不是有一把么。”
是的。
现成的武器——刀就在这里。
他主动开口:“请让我跟随您。”
“挺有勇气啊。”王似笑非笑:“也罢,就是你了。”
第二十九章
只是一把美则美, 但却想要噬主的区区武器而已。
吉尔伽美什的想法打从一开始就是这般纯粹。
意外得到了一件颇为特殊的武器,王能够从它的特殊之处中找到些许乐趣, 也能够单纯地将其欣赏。
有了些兴致。
也欣赏够了。
王的兴趣和耐心总是消散得比一般人更快。
如果没有这场突然拉开的战争——当然了, 即使不这么突然, 战争也必然会爆发的——可能耐心的时间还会长一点儿。
不过,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王便懒得多说, 顺势而为便可。
乌鲁克的确多年没有经历战火, 身为王的吉尔伽美什也有这么多年没有与敌迎战。
然而, 感觉并未生疏,筹备起来也并无变故发生。一切都顺风顺水地进行着, 仿佛即将到来的过程和结果, 都早已落下定数。
“占卜的结果得到了, 王,胜利属于乌鲁克。”
战争开始前, 由神庙中的祭司对战争结果进行占卜,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先不说占卜的准确性,这对士气的鼓舞也很有作用。
这一次也不例外,大祭司西杜丽及时送来消息:星星指引的是一切顺利的方向,一如往常,不需要担心。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西杜丽,你太大惊小怪了。”
王对此还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也可以将之看成胜券在握, 所以才显得丝毫不意外。
要是输了才是笑话。如今的乌鲁克国力强盛, 还有他这个王坐镇,是什么眼热的杂种都有资格打主意的。
想来分一份羹也可以,但要做好会死无全尸的准备才行。
但是,即使胜券在握,绝无失败的可能性。
王知道,西杜丽也知道,只要是战争,就不可能存在可以真正全身而退,一点损失都没有的。
零伤亡的可能有是有,但很低,这是吉尔伽美什王也无法避免的后果。
毕竟,正因为身处于神代,人类才被对比突出得如此脆弱。
“另外,王,我还有一个困惑……”
听着大祭司的汇报,王却在心不在焉。这个细节只有十分熟悉他的大祭司发现了,因此,她迟疑了片刻,终还是开口了。
“说。”
“是这样的。”
西杜丽观察王的神色变化:“您真的要用……作战吗?”
由于某个刀所变的青年什么都不知道,包括自己叫什么也没印象,西杜丽只能犹豫着含混带过,亦或者用简单的“他”来称呼。
王倒是一如往常,对任何人都是“杂种”“蠢货”的叫着,少数时间能被他叫上名字。
但是,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即使保留了以往的习惯,王也像是完全忽略了可以给刀一个明确的名字这一点,全然把重要的步骤省略了过去。
“哦,你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他的形状和长度都很特别,王用着可能不会习惯。而且——”
后面欲言又止。
西杜丽相信,王不可能不清楚:
那个青年的本体的确美丽,仿若月华的纹路凝结在了平凡的铁器上面,此前从未见过能与之比拟。
然而,不管外表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就只是一件凡人锻造出来的普通铁器而已。
跟王的收藏中的神器、或多或少有魔力灌注的特殊兵器放在一起,无论是威力还是坚固程度,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太脆弱,也太不堪一击。
这样的刀剑,虽然是武器,也不应该前往战场。
因为,会和脆弱的人类一样,有“死亡”的危险。
将他锻造出来的刀匠,将他收藏的“主人”们,或许都没怀着要让他实战厮杀的想法。
他应该被珍藏。
应该被细致地擦拭,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明亮的地方,作为美或是身份的象征存在……
“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西杜丽,没想到你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本王着实吓了一跳。”
王突然大笑,让大祭司莫名之余,心头慢慢地浮起异样。
西杜丽——哦,不止是西杜丽——他人一直以为,王对那个青年颇为青睐。
可是,如果真是他们所想的这样,为什么此时的王会是这个反应?
像是听到了格外好笑的笑话,凡人们的揣测对他来说的确跟笑话相差无几。
但这笑声也太出乎意料了。王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让气息渐渐平定。
“那家伙主动请缨,本王觉得用什么武器都无所谓,当然就让他去了。”
“可是,王——”
“还有可是?你怎么也变得如此愚钝了呀,西杜丽。”
与方才的大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仿佛刹那间冷凝下来的神色,眉宇间的冷冽宛若不可轻易消融的冰雪。
“武器,只有用在战场上才能体现出价值。”
在王的宝库中,最不经用、最不被重视的就是堆积成山的各式武器。
他当然可以把刀留着,放着,时而心血来潮想要欣赏,就拿来看看,权当做比较特别的收藏品。
没错,是收藏,而不是武器——只能娇气地放在重重保护中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武器。
他可以这么做,但结果却是,他没有这么做。
王的高高在上就这样显露出来了。他直接丢给了刀两个选择,让刀自己选,是做收藏,还是回归本质。
选择前者,王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往什么态度,以后还是什么态度,毕竟此前就是以收藏的态度对待的刀。
然而,在王猩红双眼的注视下,刀定定地与他对视,最终平静地选择了后者。
“不想做收藏品,还是想要做一把脆弱的武器么……有些意思。不过,看到那完全符合预料的眼神,反而又觉得十分无趣了。”
王微微摇头,轻啧,这番自语让大祭司更加茫然。
他自然不会跟西杜丽解释,在内心索然无味地评价几句就可以了。
“眼神”,当然说的是那一日,蓝发青年与他相视时展露出的眼神了。
从最初之时就是这个样子。
自内涌动而出的阴翳,以为在隐藏,实际上早已把那本应清澈美丽的蓝眸污浊。
半清半浊,这比彻头彻尾都洗不干净的泥潭更让人觉得不喜。
这是一把想要噬主的刀。
所以,王宽容地给了他一个机会。
到了战场上。
是会先无能地破碎呢,还是要抓住机会,做点无畏的挣扎呢?
——就用这最后的“价值”,带给他一些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