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被郑重地托付到王的脚前。
——鉴于王不伸手接,就只能放在他脚前了。
“加油!只有您能拯救王妃了!啊,我们的王,伟大的吉尔伽美什,您的隐忍和深情怎么能让我们不潸然泪下。”
王(如鲠在喉):“…………”
这也是头一次。
相当具有纪念意义的,从来都是用自己的意志来勉强别人的王,体会到了被别人强行误解强行认证的憋闷感。
他现在是贤王不是暴君,就算要惩罚没脑子的杂种,也得有情有理。
所以,杂种们敬爱他,一点也不怕他。
王感觉更憋屈了。
现在要怎么办?把气憋着不是王的作风,找人泄愤,好像一时也找不到。
——哦。
王临时心血来潮,又有了主意。
——那就把这即使要断也敢轻视本王的刀,提回去熔了。
果然还是要熔成铁水才行。
想到这里,王的心情倒是稍微舒畅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因为可以发泄压抑的愤怒,还是因为有了一个合情合理把断刀提回去的理由——大概是前一个吧。
于是,王没把断刀丢在荒郊野外,而是带回了乌鲁克。
刀断了,断裂的两半刀身上分布着雪花般零散的碎纹。
原来拥有的月痕倒是还能勉强看出来一点,但当王忽生一念,把两截断刀摆在面前,拼凑到一起时。
惨·不·忍·睹。
分开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而在重合起来的此时,原先颇为嫌弃的碎纹都不那么惹人在意了。
注意力全被横断的那一条纹路吸引了过去。
有这一条最大的裂痕在这里,就象征着这把刀真的已经完全断掉,拼到了一起,反而显得更加突兀。
它在不久之前,还是极其美丽的样子。
正因为见过世间难得一现的完美,如今再看这前后对比极其巨大的反差,竟让王觉得很不顺眼,非常不顺眼。
那就毁掉吧。
没有什么值得惋惜了,宝物已成废铁,留与不留,都毫无意义。
本来应该在带回来的第一时间毁掉,但王停顿了这么一阵,只是因为额外想起了刀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就算会让他不悦,但事实就是这样。
绝美的青年被实质的裂纹无声地攀爬上全身,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安,就只有对他这个“主人”的不认同而已。
王记住了他的这一眼。
……
好了,现在可以销毁了。
王正打算这么做。
“啊呀,王,您终于打算把那孩子修好了吗!真是个好消息,太令人高兴了,我这就去告诉大家——”
王:“……回来,西杜丽!不要告诉本王,你这个大祭司也要听信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如果连王身边最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大祭司也沦陷了,王必然会勃然大怒。
西杜丽却问道:“谣言?王,您指的是?”
“啊,原来是那个。”在王真的生气之前,西杜丽自己把话接了起来:“是的,我十分清楚,人们对您有所误会……”
“不过。”大祭司道:“那孩子对您的敬仰,以及您对那孩子的关怀,我也都看在眼里。这样一来,不就更应该让他重新回到王您的身边吗?有他在,您似乎会感觉轻松一点。”
纯属胡言——王想这般斥责。
然而,在斥责出口之前,英明的王莫名心中微动,像是对某件一直没留意的事情终于有所察觉。
他的神色略显怪异:“是你捣的乱?”
西杜丽正色回望王:“嗯?王,您说什么?”
按理来说,就算这是有神有魔术的时代,正常人也是不会那么轻易接受“王妃是把刀”这样的设定的。
王到如今才感到不对劲。
那天一窝蜂涌来哭天抢地的杂种们来得也实在太快了,思想转变得更显得迅速无比。
如果说事先没有心理准备,完全不知道真相的话,绝对不可能这么快。
因此。
王看向一本正经仿佛什么都不知情的大祭司,心里不禁又开始微妙。
“你这家伙,这么多此一举,难道认定了本王不会责罚你?”
“怎么会呀,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与乌鲁克考虑。”西杜丽笑了一下,看出来王果然没有大发雷霆,一直以来的猜测顿时更加确定了。
“所以——王打算什么时候让你虔诚的仆人回来呢?”
王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先前捏在手里的碎刀砰地扔到了王座的台阶下。
丢在那儿,暂时就不管了。
他没说修,当然,也没说要把可怜的断刀熔掉。
就这样。
那两截断刀在王的王座前静静地躺了好几天。
终于,等到某一日,王觉得看到由美变丑的碍眼废铁实在是让人心烦,包括大祭司在内的愚蠢人民的殷切期待也让他更烦。
在烦躁之下,王偶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宝库中好像是有能把这破烂恢复如初的魔术道具。
修理这把刀,根本用不?0" [综]王财里的三日月9" > 上一页 12 页, 隙嗝锤呱畹哪酰还峭跛姹闾值氖露?br /> 以“让杂种们少在他耳边聒噪”为根本目的,王勉为其难把刀修好了。
非常简单的重塑,一秒过后,都快碎成渣的断刀重新变回原本光滑平整的模样,新月也重新落于波澜无惊的湖面中。
不过,只是“修好”,让断掉的铁片连接到一起。至于这修好的刀还能不能再变成人,那就不在王的考虑范围中了。
唔。
假如那家伙真有这个运气。
王倒是想要问他一个问题。
问他——到底得有多大胆狂妄,才敢用那般眼神望向自己。
就是那个眼神。
果然,还是耿耿于怀,印象深刻。
*****
他醒了。
还是从混沌的黑暗中浮起,浑噩的意识觉察到一丝光亮,便猛然间将其抓住,脱离而出。
……不过,有一些不一样呀。
刀现在的情绪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主要是疑惑。
他把手抬到自己眼前,看到的好像没什么不妥,依旧是人形状态下的样子。
没有变黑,也没有出现难看的延伸到手臂间的裂纹。这只手还是这般修长,连指甲都修建得整整齐齐,白皙如玉,就像精心修饰过的艺术品。
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呀。
刀仔细回想,认为自己的记忆虽然有断层,但应该不至于出错。
他断了。
对刀剑而言,断裂就等于死亡。本体是刀的他大概也不例外,结果,断裂了一次,此时怎么又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刀打量完自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再郑重感受了一番自己身上出现的不知是好是坏的异样,做完以上这些事情,才抬眼。
视线正对向前,一个极其耀眼的男人出现在视野的正中。
金发赤眸,俊美无比,但神色就是一如既往的不好看。
哦,没有出现幻觉,他果然是——
“听得懂本王的话么?”
金发的男人坐在王座上,单手托着头,只将目光斜视过来。
这一幕,几乎就是他们初见时的翻版。
刀跟没想到又见到了的王对视。
“嗯。”
“很好。”王哦了一声,对他活过来后没有再变成白痴颇为满意:“过来。”
然而,他站着不动。
王挑起了眉。
“对不起,主人,我感觉很累。”
他说。
“不舒服,毕竟全身都断过了一次,骨头可能有哪里没接好。走动不了,多站一会儿可能也会觉得累,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上忙……”
王:“…………所以呢!本王把你留着,你能干什么?”
刀:“当您的收藏。”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不卑不亢。
然而,就是话中有刺,毫无忌惮,扎得人疼。
第三十二
第三十二章
王觉得自己修了一把假刀。
跟前面本质上与王的认知相驳的假乌鲁克人不同, 刀是他亲自修好的, 但重新修回来的这把刀,却仿佛从里到外全部换了个芯。
外表没有改变, 记忆也都还在。
这刀化作人形出现在王的面前时,一如初见时那般风姿绰绰, 寻遍这个时代,恐怕都找不出再多有这完美色泽的人物。
站着不说话, 只看他的脸,倒还可以照旧满意地欣赏。
然而,他一开口。
王就直接被他看似直白、实际上非常不客气的话给噎住了。
现在明白了。
这家伙,许是因为已经为了跟王较劲, 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要地折断过一次,此番重获新生, 就干脆不再装了。
以往他在装,具体表现在哪怕对这个“主人”不喜又不满, 表面上也从未表露出异样,仿佛没发现“主人”的冷淡和怀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相应的, 他不怎么跟“主人”交流,话相当之少。
而现在,他不装了, 那浅薄一层的忠诚乖巧的壳子不翼而飞, 本性就这般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即使是对这家伙的真面目有那么一点觉察的王, 也被他前后对比极其鲜明的反差惊讶了一下。
“你能干什么?”
——当装饰, 当收藏。
“听这个语气,你这家伙,似乎对本王有很大的不满啊。”
——没有,大概是因为太累了,没能控制住地说出了心里话。
“……”
真是不可思议,王居然被区区武器噎得哑口无言。
当然,也就哑然了那么一瞬,真要被几句分明不满极了的抱怨堵得说不出话,王就不是王了。
“世上可没有像你这样敢对本王不敬的装饰品。”
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轻敲了几下,王稍微坐直了身子。
他再度看向他,见蓝发青年的眼眸中停留着与其瞳色无法相融的火光。
那火光还在扩散,仿若燃烧保留温度的边缘之光泛滥出了边框,与青年不冷不淡的样子又有不符。
只是,这般像是孕育着什么、又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奇景,也不知本人是否有所察觉。
有点意思。
王却是不怒反笑。
他颇有含义地深看了无动于衷的刀一眼,不仅没有立即发怒,反而很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然后道:“是因本王的恩赐,你才能够重新站在这里。让你铭记本王的恩德就不指望了,至少有一点用处。”
“装饰——呵哈哈哈哈!既然你自己这么说,本王允许了!”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来这个地方报道,把装饰、收藏、观赏品的职责做好。”
不得不说,这个命令真是绝了。
跟刀的毫不客气简直出自于同源,甚至还要更过分些。
说让人当装饰品,就真让他当了,王将不留余地任性妄为根本不考虑他人心情的宗旨贯彻得淋漓尽致,也不怕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刀看他更不顺眼。
刀:“好啊,知道了。”
他应下了。
但是,不排除面上不动声色,日后定要变本加厉地膈应王的可能性。
从某方面来说,这两个本性相似的男人撞到一起,虽是主从的关系,但谁也不可能向谁服输,非得撞得铿锵作响电光飞溅——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的“合拍”了。
于是。
刀在皇宫中充当装饰品背景板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事先说清楚,他对自己的定位心知肚明,看上去没有半点不情愿。
王让他待着,好的,那就待着吧。
刀每天都来王的面前报道。
乌鲁克王吉尔伽美什的日常非常有规律,略过吃饭睡觉休息的时间,也就是处理政务,接见官员,听大祭司汇报占卜结果。
只有偶尔几次,他会离开仿佛坐着就挪不开的王座,出去透气——不,是去给百姓们主持重要的仪式或是祭奠。
总之,大部分时间,王都在宫殿里,王座上,堆满石板的案台前稳坐不动。
刀随侍在他身边,因此,大多时候便是守在王座旁。
王查阅石板的时候,刀就光明正大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眼就能看清石板上的内容。再将视线往旁边倾斜那么一点,王那张染上凝重的俊美面庞就会无比清晰地映入眼中。
可能是因为体内有三分之二的神血,本质上跟普通人类的身体大不相同,即使连熬几天的夜,王的脸上也不可能出现黑眼圈这种东西。
这个男人的眼下,只是略微投落了一抹由微垂的眼睫带来的阴影,仿佛被牵引,也变得暗沉了几分的赤色就在阴影之上流转。
——他累了。
这是刀在旁边默不作声观察了好几天后得出的结论。
不要说他为什么观察了这么久,主要是这个结论让人觉得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在刀的印象里,这个“主人”通常摆着一张要么睥睨众生,要么漠视一切的冷酷脸,除此之外,就是哈哈哈大笑的嚣张脸。
印象深了,事后隔了这么久再发现,傲慢霸道的男人摆脱不了人类的那一部分,居然也会感到疲倦——
嗯,有些惊奇。
也有之前同样也是在旁边守着,没发现,直到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的缘故在里面。
时间静悄悄地流淌而过,等到刀思绪远离了此间、过了半会儿又回来,他再一看:
“…………”
男人眼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外了一分。
并且,仿若不自禁的动作。他不知什么时候调整了一下姿势,左手还放在表面粗糙的石板上,右手托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