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戚的眼睛明亮而真诚,让展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暖入心田的笑意。他微微握了把小戚的手,也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利用了。”
捏着平安符左右翻转,展昭凑近闻了,的确与当初小戚动手之际自身上散发出来若有若无的香气一般无二。只是如果果真如耶律宗徹所言,茄薇兰香功效是明神益气,那当日为何他接触之后反而引起阵阵晕眩呢?难道他调查的方向错了?
不,应该不会。他此次出宫之所以来契丹使馆便是为了求证,当初一切不适都是自与小戚动手后所起。但若说茄薇兰香本身便是迷药,这又说不过去了,明明小戚耶律宗徹一行也都接触了,为何出事的只有他一个?一定有一点什么他还不清楚的。
展昭抱拳道:“这平安符很是不错,不知王爷可否借予展昭到相国寺寻访相同的?原物稍后归还。”
耶律宗徹笑得和善。“展大人喜欢,尽管拿去便是。”见展昭打算告辞,耶律宗徹也不挽留,而是笑着亲自送至正厅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经意提醒道:“哦对了,这茄薇兰香虽好,不过有一点展大人要千万小心注意。”
“什么?”
“佩戴这平安符时千万不可食用莲子心。万物相生相冲,莲心与这茄薇兰香气一中和自会让人头晕目眩,昏厥不醒。当然,也无多大妨碍,也就睡上一觉罢了,并不伤身。”
展昭闻言浑身一震,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一下子迎刃而解。他不可思议地盯视着耶律宗徹,见对方坦然自得,似无所觉的样子,心底却隐隐产生一丝警惕。这个人……若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便是城府深的可怕。
展昭没说什么,告辞而去。耶律宗徹送走展昭,转身却见小戚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原先的位置瞪着他。“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昨日到底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展昭也来过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耶律宗徹淡淡一笑,坐在了先前展昭所坐的位置。“你以为我为何要告诉他莲心与茄薇兰相冲?联想一下他那日的情形,难道你还不明白?”
“你是说他那日就是中了这个昏厥的?”
“不错。刚才展昭恍然大悟的表情足以说明那日他的确吃过莲心。随后又遇见了身上佩戴了茄薇兰香气平安符的你与其近身动手,自然中招。”
小戚疑惑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说……你一早就猜到了?”
耶律宗徹弹了弹衣袖,云淡风轻道:“这还需要猜吗?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你若总从事情本身去想,一辈子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设计你的。有些时候,思考问题可以从根源去找。其实你只要想一想,展昭若是死了,谁得益最大,你就明白了。”
“……太后?”
“不错,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她的皇帝儿子爱上了这个小小的护卫,她早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这是世上每个母亲都不能容忍的事情。可这位太后娘娘如何?不动声色,不闻不问,却在忙着操办先帝公主的亲事,你不觉得太过诡异了吗?”耶律宗徹站起来,神色傲然,慢慢走向西侧放置焦尾凤头琴处。轻拨琴弦,发出一声优美的琴音。“招本王去当乘龙快婿是假,实则是拿我们当枪使。那太后一定算好了,展昭那日会吃下含有莲心的食物,也算好了他何时会离开皇帝身边。为了让我们能偶遇上他,更是将午宴早早开始早早结束,就连离宫时带路的也是她身边的内侍。可还记得宴席之上她突然笑容可掬地向本王致歉,说那日端午宫宴没能圆本王的心愿,还说什么不妨事,近来展昭身子已大好,骤时好好安排一场云云。她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地的,就是为了挑我们若是遇上展昭不要轻易放过了。就连那珏公主送的平安符怕也是这位太后娘娘一手准备的吧。”
“难道那位尚充仪也是太后安排?不太像吧。”
耶律宗徹无所谓地耸肩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她要的只是结果,过程是谁杀了展昭,这很重要吗?也有可能刘太后预留了别的必杀的手段,却被那蠢女人给破坏了也没一定。”
“你……这些你既然都看透了,为什么还要顺了那刘太后的心意?”小戚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生气了。想到耶律宗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步步顺遂,将无辜的展昭罩进那个生死攸关的陷阱里,他就觉得异常的气愤。
“本王会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大局考量。我们要与宋合作,就要寻找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那刘太后太过精明,与她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本王想选择的人是宋帝,他为人真诚仁义,一旦结盟,一定不会背信弃义。”
小戚听得一头雾水,更是不解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帮展昭,而不是害他。毕竟他才是宋帝心尖尖上的人呐。”
“我们何曾害他?本王不是让你动手与他切磋了吗?你真当本王如此没有轻重,在异国的宫廷之内擅自动武?这全是为了让暗中护卫的人传信给宋帝,让他赶来救人。”见小戚还想辩些什么,耶律宗徹解释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要让展昭中招便好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若想和宋帝结盟,又要怎么避过太后耳目呢?我们这一行人若是太聪明,自会被她防范到底,可现在我们做了帮凶却一无所知,这样愚蠢的契丹使臣对那位太后娘娘来说一定没有什么威胁。”
小戚闻言忽然沉默了,双眼低垂,声音闷闷的。“赤术,我不喜欢你这般步步为营的样子。我好想回到以前,无论是哭是笑,都没有任何目的,不用考虑任何缘由。”
耶律宗徹苦笑一声:“那时皇祖母还在,我们自然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可现在,既然决意与那耶律宗释分道扬镳,我们就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做打算。”走过去,轻轻抚着小戚的头,“小戚你记住,那个叫展昭的护卫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枚棋子,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感情,得不偿失。”
小戚拉下耶律宗徹的手,摇摇头道:“你不懂。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喜欢那个叫展昭的人,虽然只见了寥寥数面,他却异常地吸引我。我和你不一样,我非常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我能控制自己,拿捏好尺度。而有些人的喜欢人却是稀里糊涂的,可笑的是,等他真正明白自己有多喜欢的时候,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零:小戚给你点一万个赞,你是预言帝,真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第三更,累到不行,先去睡会儿。
八月看情况吧,如果工作比较空我也试着更三更,算是暑假送给大家的一点福利。
第61章 (六十) 裂痕
金丝紫檀木制的龙椅上,明黄的身影已经僵了许久,原本轻轻托在掌心的茶盏越捏越紧,直到“叮”得一声,青瓷已应声而破,碎片扎入掌心,鲜血淋漓。
一旁的薛良看得触目惊心,想要上前止血,却被其一个冷硬的眼神止住了。
手掌攥紧,任由血珠颗颗滴落在地,赵祯却像毫无所觉,只是目光深沉地盯视着下首的暗卫,哑声道:“你,确定?”
“卑职恩师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清远大师,此番若不是得感展大人高义,也不会应了陛下所托在宫外行那暗中护卫之事。是陛下嘱托恩师将重要的情况及时回禀,而这些话便是恩师在都亭驿契丹使馆闻得的,若不是见当时展大人神色有异,恩师也不会特意留心记下了。”
“朕明白了,替朕多谢清远大师。”
暗卫躬身行礼,随即出了殿门。薛良见人离去,立即流露关切之情。“陛下,奴婢给您去请董太医过来。”
赵祯双目无神,凄苦地摇摇头。
是的。手再痛,能比得过心头的痛吗?刚应了他不为难展昭,就设下如此繁复的诡局要置其于死地,还将自己撇得清清楚楚,手段之高明叫人不寒而栗。若不是他早猜到展昭能找到线索,特意放人出宫,随后又委派高人暗中保护,只怕到得现在他都被蒙在鼓里,不知要彻头彻尾被这位“慈母”骗到几时。
母后,你便是这样待朕的吗?明知朕如此珍视那个人,明知朕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明明朕已低入尘埃苦苦哀求你放过他,可你还是毫不犹豫下此毒手不给他留任何生路。母后,你是打算像灭杀朕生母那般,也将他从朕的生命里抹去吗?
不,朕不许!
唯独展昭,朕决不能让他死。
攥在掌心的碎瓷被狠狠摔落在地。赵祯霍然起身道:“派宫中马车立刻将展护卫接回宫,朕要见他,立刻!”
开封府本沉浸在展昭归府的一片喜气洋洋中,连后厨掌勺的王大娘都兴致勃勃地摆开架势打算整一顿宴席。偏偏一辆不起眼的宫中御驾停在了府门口,带来万岁口谕要展昭即刻回宫。四大校尉顿觉扫兴,包拯公孙策虽也感到遗憾,但看展昭似有什么心事,兴致也是不高,便默默送展昭与香玲出得府门。
展昭依依不舍地与开封府众人告别,坐入车厢内。香玲将整好的衣物放妥后,为了瞧热闹硬是挤在了外厢的驾车位,一路向皇宫大内驶去。不想马车才拐了两个弯儿,车厢就猛地一颠,停了下来。
展昭掀帘问道:“怎么了,香玲?”
香玲一脸气鼓鼓地抱怨道:“一身素缟也不知是哪家急着奔丧的,快马差点撞上我们。展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继续赶路吧。”说着又意兴阑珊地坐回车内。
香玲却还是觉得生气,嘴里嘀嘀咕咕:“要不是看那骑马的小子长得还挺俊的,非将他大骂一通不可。展大人若伤了一星半点儿,我还哪有脸活着回去见陛下?”说着便让车夫马不停蹄继续往宫里赶去。
同一时刻,那险些撞了展昭马车的一人一骥在一通疾驶后停在了开封府门口。马上的白衣人翻身而下,不等栓好缰绳便运起轻功蹿入府内,几个起落熟门熟路地来到展昭卧房,他兴冲冲地一头撞进去大叫一声“猫儿”,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不止如此,房间摆设还显得家徒四壁,连平日展昭常用的物件都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猫儿人呢?”
来人正是自洞霄观逃下山来的白玉堂。幸得柳如蕙相助,千辛万苦破了师父谦和道人所有机关,白玉堂马不停蹄赶来开封。适才街道上一阵策马狂奔,便是想着立刻就能亲眼看到多月未见的展昭,心头一阵火热发烫。哪想到了猫儿的寝卧却看到这番光景。
兴许是一连串动静引来了开封府众人,当白玉堂得知展昭已经坐车离开,尤其想到先前险些撞上的就是载着猫儿的座驾,他就一阵懊恼,恨不得去撞墙。心中更不停咒骂自己怎么马术就不能烂点,若真撞上去,这样就能截住猫儿了。
等白玉堂再追出开封府,一路赶到皇城根儿,眼睁睁看着马车畅通无阻地进了内皇城,而他只能望洋兴叹,感叹造化弄人了。
展昭心事重重地回到竹宜轩,便见到年轻的皇帝伫立院中。其双目紧闭,微微仰首,随着每一股风的去势迟缓转头变换方位,耳轮微动,似在听着竹海翻浪的声响。
展昭本想上前行礼,却被对方适时伸出一只手阻了,只听赵祯低低吟道:“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抬手抚上庭竹,细细摩挲 ,须臾化为一声苦笑。“展护卫,朕有时候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朕是不是不应该将你困在庙堂之上?是朕的自私,将你留在这里,可是……命舛难平,朕却不猧不魀惶惶无力……。”
展昭眉眼低垂,似是听懂了话外之音。忽而却又抬头,眼神坚如磐石。“陛下可知这首诗的下阙?”不等赵祯回答,便自吟起:“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弯腰拾取地上一枚竹叶,置于唇边吹出一声明亮清震的音色。那偶一展露的笑容意外的柔若水、明如镜,双目直视间不动不摇不闪不避。“叶落萧萧不尽,最是知音难觅。不俯世事权贵,只愿伴友一路前行。”
笑容中的苦顷刻化为释然。
他早该知道啊,这个人便是如此,一句话便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叫他翻搅汹涌的心湖瞬间被抚慰至风平浪静。他将他视若挚友,情真意切,可殊不知他却早已变了,变成了谁也想不到的模样。
早已伤了的手霍然呈拳攥紧,伤口迸裂,丝丝血丝渗出纱布,可惜掩在长袖之下,叫人一无所觉。
他尽然到了要用掌心的痛才能将时不时想要跳脱去宣泄的心打压下来的地步。苦吗?如此死死压抑,拼尽全力去忍耐,只为了不让他发现他的异常。说苦,也不苦。因为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在乎他的心此刻是如何想的。
于是他试探地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视线再度垂下,展昭笑容微敛,却是暖意不减。“夜深了,陛下该歇息了。”
是吗?你什么都不说吗?既已知晓是母后要害你,可是你却一句都不肯对朕吐露。你定是一早就猜到是母后所为,才会在契丹使馆内所言指向如此明显。既然如此,为何到现在你都还要维护于她?
不,你要维护的不是母后,而是朕。你是如此想要维护朕与她之间的母子之情啊,甚至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
展护卫,朕该拿你怎么办?朕要怎样才能护你周全?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朕会想到法子的,朕一定会想到阻止母后的法子的。
三日后,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从六品殿中侍御史李博仁殿前上议,言当今太后刘娥并非皇帝生母,生母乃是当年金华宫中一名宫女李氏,刘娥为得后位借腹生子,之后狠下毒手,将皇帝生母鸠杀。他更出示了已被问斩的前兵部侍郎万乃安的绝命笔书,证其言辞凿凿,当庭怒斥刘娥心狠手辣,请命皇帝撤其太后封号。
满朝文武,皆是哗然。本以为皇帝若不是震惊不已彻查此事,便是勃然大怒下旨斩了诬蔑太后的李博仁。哪想皇帝怒是怒了,将李博仁大骂一通,却最终只是将其下放到地方当县令便没了下文。不查不究不贬不问,这一行径过于诡异,实在叫人看不懂帝心所想,因此朝野内外猜测臆想、众说纷纭。
刚退朝,赵祯便迎来了意料之中盛怒的太后刘娥。
太后质问:“皇儿到底意欲何为?为何不诛杀那信口雌黄的李博仁,还哀家一个公道?”
赵祯扶太后安坐,随后赔笑道:“李博仁不过误信奸佞谗言,将万乃安那逆贼之言信以为真,既然是场误会,母后又何必动怒?”
“好一句轻巧的何必动怒?那李博仁不过小小从六品,却敢在文德殿上肆无忌惮冒渎天颜诬蔑天家,杀他一人简直便宜了他。哀家以为此事蹊跷,背后定有暗手推动,想要挑拨我母子感情,若不彻查,哀家寝食难安。”
“母后当真要彻查?”
盛怒中的太后压根没有留意到赵祯眼中划过一道冷意。她只是觉得抑郁难平,烧的心口怒意冲天。“为何不查?让这样一股毒瘤留在朝中,势必造成朝局动荡,分崩离析。”
赵祯挺直腰杆,音色突然转为淡淡。“也好,既然母后要求,不如便彻查吧。只是光查李博仁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不如就从宫中开始查证。只要能证实母后便是朕的亲生母亲,任谣言漫天,也是不攻自破。”
“你……。”太后这才注意到皇帝面色中那股疏离的冷漠,突然心头一悸,像是明白了什么,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皇儿,你居然信了李博仁?”又像是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太后双目瞠大,双唇发颤到极点。“不,你不是信他,而是那李博仁今日所为从头到尾便是你安排的对吗?”
皇帝表情没有半丝动摇,继续淡淡道:“母后说的什么,朕不明白。”
“不,你都明白,二十年母子亲情你居然如此设计哀家?”
“太后说的什么话?朕从来没有信过什么李氏宫女的谣言。您就是朕的亲生母亲,您为朕付出了那么多,儿皇都记在心里,一刻不敢忘。朕压根不愿理会外头那些莫名的传言,在朕心里,您就是朕的母亲。”
赵祯情到深处地剖白,又让太后迷茫了。她竟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儿子,对于谣言,他的态度到底是信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