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坍塌的雪还未结实,下半身几乎都陷在其中,累得赵祯喘气连连。才走十几步,突然感觉拽人的手反被拽住,之后传来展昭的声音。
“不行……。”
轻得就像春夏夜蚊蝇在耳边振翅,让闻者误以为言者已失了全身气力。
“展护卫?难道你不想救白玉堂?!”
回眸的刹那被一道严厉的目光盯得动弹不得。
“不行!”
展昭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不再无力,而是掷地有声。却是隐含着某种莫名的悲怆与决意。
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尤其当脑后响起柴文益回荡于山间的嘶吼。这一刻赵祯终于明白了展昭的犹豫。
柴文益执弓而立,表情象是因被带毒的藤蔓缠绕而挤压得更加扭曲。而身边簇拥的二百柴府私军早已严阵以待。
箭矢明明够不到边,柴文益却仍极不理智地一箭一箭放着,只因心中的恨意已难用言语来形容,唯有动作上的宣泄。
动用如此多人力却一次次功败垂成。先前若不是韩孟非严令剩余士兵不得轻举妄动,阻止柴文益调动剩下的柴府私军前去助阵,他与这两百多人绝不可能那么幸运躲过这场夺命雪崩。可如今,雪海茫茫,韩孟非等四百余人俱被吞噬的半点不见踪影,生死两不知,偏偏这两人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安然无恙逃出升天?
想到此处,柴文益胸中剧痛。见弓箭伤不到对方分毫,便抽出身旁副将的佩剑咆哮着欲强行上前。雪地过于松软妨碍了行动,加之柴文益原本就有伤再身,一路跌跌撞撞,弄得颇为狼狈。紧随身边的副将多次上前搀扶,都被他用力推开。柴文益赤红双目如燃烧着红莲之火,冻裂的嘴唇流下道道血丝也顾不得擦去,只是疯了般地想要冲到那让他憎恶的两人面前。一个不慎,失足滚下坡地,不待被人扶坐起,便抑制不住满腔的愤怒在嘶吼:“杀了他们,所有人听令,给我杀了他们!”
将士不敢怠慢,纷纷拿起兵器向山上缓慢挺进。只是展赵两人本就相距甚远,发现不对,已往山上撤走,转眼不见踪影。柴文益还欲再追,突然感觉脚脖一紧,雪地里蓦地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柴文益的脚脖。待看清袖口的样式花色同韩孟非所着一般无二,柴文益大喜过望,过热的脑子也瞬间冷静下来。蹲下身拼命刨雪,一边下令喊道:“回来!全部回来,都不要追了。还有人活着,先把人挖出来。”
赵祯不知自己跟随展昭跑了多久,只知道双腿已经确确实实麻木地没有一丝感觉。可他不敢喊停,更不敢喊累,因为那个在身前晃动的白色身影是如此熟悉又陌生。每当伸出手惯有地想寻求帮助,都会有那么一瞬恍神地将那身皓白误认为成白玉堂。然后所有的软弱都被记忆中那个人的眼神一寸寸“杀”去,只剩下一次又一次咬紧牙关命令自己撑下去。
赵祯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展昭落寞自责的神情下的温柔言语:“抱歉,臣……有点失神,没有顾好陛下。”随后让他伏到背上,背着他走在风雪中。
其实赵祯并不明白展昭为何要道歉,但他没有深究。因为不管是展昭让他安心的表情,还是那像把人吸入某个安逸的状态的后背的温暖,都让他禁不住昏昏欲睡。
所以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是在做梦。也因为梦中的他又见到了白玉堂,又见到他与展昭异口同声地说出那句让他想破头也预料不到的话。
“意思就是说,这件衣服是要给陛下你穿。”
眼前这两个人简直异想天开。而展昭和白玉堂却因彼此的默契忍不住笑起来,这自然更把赵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白玉堂把鱼目混珠的计策全盘托出,他才算明白了两三分。
“那么谁来做饵?”赵祯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自然是……。”白玉堂还没说完,就被展昭抢白。“我来做饵。”
白玉堂跳起来:“你不行,你的身体……。”
“白兄,”展昭按住白玉堂,笑道:“别和我争,你该知道的,只有我来做饵,才能使这个计划成功。”
“你这猫儿就不能让我安点心?”白玉堂叹口气,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神秘一笑。“幸好我早有准备。”
“什么东西?”展昭接过打开,里头又是个油纸包,再打开只见是一张□□。展昭不解道:“白兄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从没听说你会易容术啊。还有,这张到底是谁的脸?”
“谁的脸都不是,不过等一下就能变成你这只猫的臭脸。”见展昭发怔,一把抢过,得意道:“猫儿,你可有听说过柳如蕙?”
“千面观音柳如蕙?早年在江湖是听闻有这么个人物,据说此人易容术出神入化,而且至今没有人知道其是男是女。”展昭瞥了眼白玉堂,忍不住发笑,“不过如今看来必定是个女子了。白五爷的知己多红颜啊。”
白玉堂面皮一红,怒道:“臭猫,怎么连你也来编派?什么五爷的知己多红颜,都是旁人自说自话,我不开口都当我默认了不成?我告诉你,五爷心里头认定的知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就是你这只死气掰咧的臭猫。怎样?莫不是你想做五爷我的红颜知己?”
脱口而出的话听来口没遮拦,窘了彼此的同时,让多少了解到这两人复杂关系的赵祯也是浑身不自在。展昭见气氛尴尬,忙岔开话题:“那这□□有何巧妙?”
白玉堂献宝似的款款而谈。“寻常易容术施行多是较为繁琐,柳如蕙之所以能以易容享誉武林,其实靠得还是这简便的玩意儿。这是柳如蕙用某种材质制成的,只要将这□□戴在谁的脸上,等个半柱香,之后便能永久定型为那人的脸。”见展昭开口欲言,白玉堂抢道:“所以,猫儿你刚才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展昭皱起眉头:“即便你能易容成我的模样,又怎知不会被窥破?白兄,千万不能小看柴文益。”
“正因为不曾小看他,我才有此提议。你老实告诉我,若去做饵,凭你现在的状况能有几分胜算?”
“不必急于现在,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就算加上这两天也不够。”白玉堂按耐住情绪冲动,平声静气道:“猫儿,我知道你不愿让我涉险。但你仔细想一想,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我比你与陛下岂不是更安全?”
这点赵祯也能想得明白。既然柴文益要活捉展昭,白玉堂只要假扮成功反而更没危险。而且这件事情连他也要牵扯进去行动,没有默契是很难成功的。凭心而论,他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和白玉堂配合好,成功潜伏。26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见展昭仍在犹豫,白玉堂又道:“我明白,你并不担心我中途露出破绽,而是当你与陛下成功退走后,我会成为众矢之的。傻猫,打不过,跑,五爷我还跑不掉吗?再则你想想看,若是你去,中途见你遇难,难道我能忍住不救?我不是你,猫儿。我白玉堂不怕在这里说上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对你来说忠君爱国是大义。对我,天地君亲师都不比你一个重要。”
展昭神色闪现一丝恍惚,半垂的眼看起来象是逃避却又不是。赵祯突然有种感觉,展昭并非不想逃开,白玉堂的心意太明白,一点不剩,就像挖出来掏在他面前,所以他想逃反而无法逃开。因为这两人的交往如何不是用心在彼此碰撞,展昭如何能无视对方的心?
沉思良久,展昭才叹出一口气,那往往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妥协。“我明白了。便依白兄的意思。但是计划必须稍作改变。虽然我们的目的是将陛下送下山,但不到万不得已,展某不想任何人作为弃子。要走,便三人一同走。”
要走便一同走吗?……
可是如今呢?展护卫,如今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梦中展昭的表情突然静止,然后裂成碎块。无数画面随即涌现,仿如走马灯般将暠山那场惊心动魄的设局破局一一重演,直至白玉堂被崩雪吞没,赵祯才清醒过来。
能见的还是那昏暗的山洞,让他明白梦中只是过去了的记忆。
两天前,展昭为取回白玉堂的佩剑云浪再次把他背回当初躲藏的山洞。白玉堂倒是有心,离开时曾在洞口做一番手脚,用碎石看似无意地摆放了某个阵式,以防旁人已经发现这个山洞。展昭见阵式无恙,才安心将他留在洞中,而一留便是两天。(零:虽说是个阵式,跟电视里啥可以御敌的不一样,也就类似某种记号,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进入必定会破坏格局之类的。)
两天里,赵祯很少碰到展昭的面,虽然他知道每隔两个时辰展昭必定会回山洞一趟以确定他的安全。但好几次都只是在洞外确认阵式完好,便又匆匆离开。
赵祯隐约能猜到展昭在忙些什么。一方面自然是留意柴文益那边的动向,而另一方面在如今局势,柴文益吃一堑必定长一智,再要突破下山怕是没有可能。以展昭彻夜不眠在外奔走,恐怕又在寻找曾经推测的南宫惟十三年前用过的那条秘密下山之道。
其实,就算见到了也无话可说,自从白玉堂不在,展昭就变得异常沉默。几次故意搭讪都似唱独角戏般别扭,这让赵祯感到不安。尤其他还注意到,在面对他时,展昭不像从前那般坦荡直视,而是时不时不着痕迹地避开视线,这让他忍不住会想,展昭的忙碌或许也是为了回避与他见面。
思考着种种可能性,突然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赵祯没有起身,反而重新闭上眼睛,因为他很清楚来人正是展昭。
感觉展昭走近,手在他胸前拉了几下,应是为他盖身上的熊皮,接着脚步稍稍远离,应是到一旁角落坐下了。
赵祯本想一路装睡,奈何心里骚动的厉害,于是眼睛眯开一条缝儿偷偷窥视。只见展昭神色幽暗地呆坐着,不知想些什么,偶尔眼珠的转动则是对上放置一旁的云浪剑,眼神随即划过一丝痛楚,却是稍纵即逝。
是想到了白玉堂吗?赵祯猜测着。
之所以说猜测,而不是肯定,是因为这两天来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能理解展昭。明明应该是担心记挂着,偏偏就是什么都不表现出来。还在他提及时故意用别的话题岔开去,就像根本不愿意去提白玉堂这个名字。他真的不懂展昭这是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的情谊分毫不差落在眼中,先前不见遮掩,何以如今白玉堂生死不明,展昭却似在避讳什么?
出了会儿神,展昭从怀中取出一包熊肉干,胡乱往嘴里送。连续吃了几天,赵祯可明白那东西的滋味。又冷又硬,还生得发腥,腥得发涩,简直难以下咽。此时见展昭一口一嚼一吞咽,没有半分抗拒之色,心想若不是展昭忍耐力过人,便是他根本食不知味。
展昭又取一块送到嘴边,不待咬下,面色突然变化。赵祯正是奇怪,便听一阵咳嗽溢出展昭喉咙。惊见展昭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俯下身子巨咳着,却又因生怕吵醒他而拼命捂嘴压抑,手上熊肉因这一举动而滚落一地。
赵祯心头一颤:究竟是伤了还是病了?
咳嗽好容易压下去,展昭微喘着,怔怔看着掉落一地的熊肉,开始躬身一一捡起。捡完,拿起一块,展昭稍稍拍去上头的灰尘,竟又要往嘴里送。赵祯这下可再忍不住,初衷丢到九霄云外,跳起一把拉住展昭的手,厉声道:“脏都脏了,还吃什么?”
展昭一愣,随即笑道:“还能吃的,别浪费了。”
“朕让你别吃了!”赵祯这下是真生气了,一掌把东西都扫到地下,然后拉起展昭往原先自己躺的地方拖。“光吃恢复不了多少体力,你给朕睡一下。”
展昭平静道:“臣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是不敢?还是不想?”
“都是。”口气竟是生分的。
“朕已经休息够了。”
“那适才呢?”
展昭明透的眼突然让赵祯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展昭早知道自己是在装睡?是啊,他那点小心思,如何能够瞒得过眼前这只御猫。既然瞒不过,干脆!赵祯破罐破摔道:“啊,是啊,朕刚才是在装睡。这下你没借口了?”
展昭微微诧异赵祯居然会承认,只是眼神一转又暗下去。“臣还有事要忙。”
“不差这些时间!”
对于赵祯的纠缠,展昭突然也起了火气,严峻道:“陛下以为现在是什么状况?没有时间浪费了,臣必须争分夺秒。”
“展护卫!”赵祯用力扶上展昭双肩,不容反驳的口吻令对方不得不看向自己。“朕知道你很忙。朕也知道你有很多充足的理由去忙。但朕更明白的是朕的理由只有一个——你需要休息!”眼神突然变软。不知何时开始仅仅是注视着眼前这个人,连心都异常柔软。“这不是圣旨,不是命令。只是朕小小的愿望。如此,你仍打算无视吗?”
展昭没有回答,而是持续沉默。
赵祯突然打心底觉得无力。果然,只要受益的是自己就会犹豫,展护卫啊,从某种程度你简直可以算是无可救药了。既然如此,就只能用你不得不接受的方式来打压了。
赵祯心中有了决定,面上却微起赧色,略嘟着嘴道:“再说了,朕……朕刚才那也不算装睡。朕是想睡来着,可是睡不着?”扫一眼脚边熊皮,继续强辩,“你也知道朕受不了那熊皮的恶臭,偏偏洞外的风偶尔会灌进来,冷得朕根本没法睡。”
如此蹩脚的借口。展昭觉得有点头疼。 “那陛下想要展昭如何?”
脸,红了又红。一个字在嘴里含了半天,就是吞不下吐不出。好半晌,才抓了展昭衣袖一角,含糊道:“陪……陪朕……。”说完,心虚地不敢直望展昭。
涨得通红的脸,孩子一般的神情,无不让展昭忍俊不禁。心中一软,嘴角不自觉有笑意浮现。展昭垂下眼去,淡淡道:“也好,展昭便陪陛下一下。”
赵祯闻言大喜过望,欣喜地拉展昭一同躺下去,还偷偷将熊皮全盖在展昭身上,自己则两眼一闭继续装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头风雪变大,风竟真如他适才所言呼呼往里灌,冷得受不了。想缩进熊皮里嘛,怕自打嘴巴,只好一味忍耐,一忍便忍到连打两个喷嚏上天。当看到展昭再次坐起来。赵祯一紧张,忙也翻坐起来道:“朕还好,朕还好……。”
话到一半突然梗塞在喉。只因展昭的脸突然极速放大。听得耳边轻轻一句“臣失礼了”,便感觉一双坚实的臂膀将自己抱住了。然后,赵祯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有的,只是对方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的错落,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像互相追逐着。
对于展昭突然的拥抱,赵祯是震惊的,只是他的震惊在还未成型前就被震慑住,随后强有力的心跳声与温暖怀抱俘虏了他,渐渐便忘了震惊之人该有的表现,只想沉溺其中。心中很想询问展昭为何会有如此不合礼数的举动,在他眼中,展昭应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行为的人才是,还是说他对他的理解始终只是片面呢?
“还冷吗,陛下?”
气息是直接喷洒在后颈上的,意料之中的暖。而更暖的是心,因为赵祯终于觉得展昭语气中的生分不见了。想摇头回应,然而本能地又想点头。人跟人的体温原来如此不可思议,太温暖了,让心生出小小的贪婪来。
“谢谢,陛下……。”
这一声谢极轻,轻到如果赵祯的耳朵不是正好凑在展昭嘴边,将根本听不到。这一声谢也是极重,重得终于让赵祯放下悬挂两天揣揣不安的心绪,整个心神都安逸下来。“谢什么。你不怨朕,朕便心满意足了。”
“怨陛下?此话从何而起?”
“别说你不懂,你懂得。为了朕已经牺牲了很多人。如今连你最好的朋友白玉堂都……。其实,是朕对不起你,就算你真的怨朕,朕也无话可说。”见展昭似要说什么,赵祯打断道:“的确,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许多人都认为为朕付出是理所当然,但朕并不这么认为。身份权势,本就是镜花水月,失去这一些,朕还是朕,还是一个普通人。朕不希望你仅仅因为责任,而把救朕当成必须之事,却拼命压抑自己真正的情绪。”
展昭闻言沉默,片刻后才温声道:“臣,的确是压抑了某种情绪,所以才会让陛下觉得有些反常吧。不过那绝不是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