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韩孟是锁定的目标却是赵祯,见这软趴趴的主居然也敢踢柴文益更是火冒三丈。然展昭早有防备,再加一个无往不利的白玉堂,韩孟是便是连半点近身的可能都没有了。韩孟是或许冲动,但绝不是没有脑子,当下退开,向四周发号施令,立即将在一旁当背景很久的百来号黑衣部下重新组织起来,团团围困三人。
韩孟非一解开柴文益哑穴,就见始终牙关紧咬的柴文益倒吐出一口血来。眼角似有泪水渗出,身体更因疼痛和愤怒持续发抖着。“痛……好痛,痛死我了。孟非哥哥,我全身都觉得痛,你帮帮我帮帮我。”
他用力抓着韩孟非的手臂,这一刻才露出跟年龄匹配的表情。而韩孟非自听柴文益不经意间叫了他“孟非哥哥”,整个人愣在当场。感觉像一下子飞回过去,那个练功时乱来总弄得浑身伤,却在上药时不依不饶抱着他大呼小叫的孩子,原来一直就在眼前。
韩孟非的震惊落入柴文益眼中,猛得惊清浑噩头脑,恢复那惯有的面貌。柴文益松开抓紧他的手,逞强站起,韩孟非欲扶,又被他伸手打掉。眼睛里不再仅是单纯的依赖,更有一股子矛盾至极的冲天怒意翻腾着。
“去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见韩孟非用复杂的眼光望着自己,柴文益突然揪起他的胸襟,怒吼道:“你曾发誓这一辈子会保护于我效忠于我!你曾说决不会让人动我一根毫毛。难道是假的?如果不是,那就为我去杀了他们!我柴文益从去受过这等羞辱,我现在要你去杀了他们!”
目光旋即暗淡,他看向人群正中左右周旋的三人,表情木然,淡淡道:“好。你要我杀,我便为你杀。”突然抱着柴文益冲向仍在外围坚守的私军,放下人,其后振双臂同挥,只见身边部分人流分成两股,迅捷向战场移动。相反,韩孟非寸步不移,而是冷冷观战。
一身墨蓝,穿在白玉堂身上不知为何尤其扎眼。被围困着,白玉堂倒也不墨守成规,见偶有不要命的连接成群冲杀过来,竟不退反进,杀将过去把阵势捣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叫旁人直直畏惧了这邪神三分。展昭招式精简,身法灵巧,为护赵祯周全,守成为主。但也不是好欺之人。凡来挑衅者无一错漏,无一不成了剑下亡魂。加之那赵祯竟也意外勇猛,不但空手夺剑,更是配合展昭步调,时进时退,见缝插针。三人同心,一时倒也让韩孟是气得除了跳脚奈何不了分毫。
展昭心知如此耗战绝非长久之计。然放眼望去,此处地势平缓,无险可依,若要杀出重围,唯有力战。正想与白玉堂互通消息,突然被赵祯拉了一把,问道:“展护卫,是上还是下?”展昭听了心下苦笑。都这种局面了,既然要拼,自然得拼条活路,难道还回山上坐困愁城不成?心想必是局势险峻,把这皇帝给急糊涂了,正待安慰。不想脑中突闪灵光,令神经一绷,身子也晃了晃。待视线停到山上,展昭忽然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
白玉堂眼尖,已知展昭有了对策,赞赏之余忍不住又在心中戏谑:果然不愧是绝处逢生的行家里手,人说绝响一生唱一出,这猫儿若把他天天往死里逼,怕是天天都能唱上一响吧。正待问个究竟,突见展昭脸色复又沉重,却在不着边际地询问赵祯时温柔下来:“陛下可有想过来生?”
赵祯不明就里,却隐约似看懂了展昭眼中的某些东西。他道:“朕不畏死。若真有来生,只要还再能与展护卫相遇、相识、相交、相知,朕,便满足了。”
眼底涌起的动容,却让心有了更坚毅的决绝。展昭一把抓了赵祯的手,道:“陛下抓紧了,绝对不要松手。”接着扭头对白玉堂高喝,“白兄,跟上我。”
“不用你这臭猫唠叨。”不爽展昭与赵祯手牵着手,白玉堂一脚再踢翻一人,便冲众人眉目冷笑道,“爷爷不陪你们玩了!”说罢,紧随展昭其后,竟是往山腰处奔去。
说是圈围,上山处的防御最为薄弱,展昭一马当先,飞舞长剑沉着应对频频变换的阵式,毫不含糊,便如捣黄龙、破云开,几起几落,直将包围圈钻出一个洞来。
韩孟是见状大急,正要呼喝部下去追,却听远处兄长放声道:“小王爷有令,所有人听我调遣。魑魅原地不动。第一队弓手,上前!”
“唰!”早贴近战圈却凝身不动的一队士兵大步上前,张弓搭箭,待得一生“放箭”令下,箭枝便如飞雨直扑三人后背。
白玉堂一声爆喝,将湛卢舞得密不透风,打下近身箭雨。他向身后道:“你们先走,我断后。”接着便要反身往回杀去。展昭暗骂一声,拉了赵祯冲回来,将人推进白玉堂怀中,说道:“你不行,护着陛下,我去!”不等白玉堂同意,已施展燕子飞纵身而去。把白玉堂气了个牙痒痒,直想也跟过去。总算想起一旁的赵祯。白玉堂瞥他一眼,又望向展昭的方向,问道:“猫儿有说什么对策?”
赵祯一脸茫然:“没说。”
“这死猫,什么关头了还卖关子。”手边若有罐子,早被他摔烂十七八个了。偏偏只有个金贵的皇帝,摔不得骂不得,也只得大眼瞪小眼了。
先前韩孟是见自己下属被韩孟非支使,已生不满,心想自己折了那么多属下,看他能玩什么花样,倒也没有阻止。箭雨过后那三人毫发未伤,韩孟是便是冷笑着不耐了。又见展昭冲回来断后,不等其兄“第二队,上前”喊完,韩孟是重整旗鼓,帅余下的三十来人又杀上前去。
“孟是,不可!回来!”见韩孟是转瞬已与展昭兵刃交接,韩孟非怒道:“你敢不听军令!”
韩孟是冷笑:“魑魅魍魉,从来只管夺命追魂,听什么军令?”
韩孟非无言以对,见魑魅剩不得多少,心中担忧,当下心一横,命那两队前去助战。自己则对身边一副将打扮的交代照料柴文益后便又点齐人马,追上去。
韩孟是见其兄不但派兵帮他还心急火燎赶来,只当是要在柴文益面前表现,抢他功劳。加之展昭虽与他交手却更为留意韩孟非,摆明不将他放在眼里。心下更是不快,顾不得布阵,一味施展开平生所学对展昭穷追猛打。
白玉堂带赵祯避到远处,一边解决漏网之鱼一边焦急得大喊:“猫儿,你还蘑菇什么?快走!”
山道渐窄,却仍于阻截不易,独撑大局,还要尽量减少放人过去,展昭早已汗流浃背。回首瞥到两人位置,回喊:“别管我,你们再往上。”
白玉堂向上看看,除了已见陡峭的山势与皑皑白雪,什么都没有。正犹豫,耳边听到展昭又喊:“再往上!”再往上?再往上还是山还是雪。还有就是一处山壁巨大的突起,宛如一只巨掌,自半空伸出,不过也无甚特别。然旁人眼中的无甚特别,白玉堂却偏偏为之浑身一震,突然明白过来。
难道猫儿是要……是要……?
看眼一头雾水的赵祯,他不敢置信地低喃:“疯了……猫儿是想同归于尽不成?”赵祯闻言大惊:“你说什么?!”白玉堂没有再言,因为他注意到韩孟非已经到了。凭借目测,柴府私军总有六百来人,如今韩孟非亲带四百,看来是要一绝死战了。
韩孟非领队到近处,见其弟对敌已呈气急败坏,又见那展昭视线游移不定,只有镇定不见彷徨,心下不禁有了警觉。只是已做困兽之斗,如何能翻天覆地?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层。然而有一点在他心中却明确的很。
忽然停下,韩孟非双臂交叉做了个手势,其中两队立即领命,前后分立,上下交错,竟然又张弓欲射。
未有所动,展昭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先行一步往后退去。却哪里料到这箭还是射了出来,但却不是朝向他,而是远处的白玉堂与赵祯。
展昭大惊,尤其当那一只只铁箭无碍风雪袭阻,破空而去,便知韩孟非带来的都是臂力过人的精兵。即便拦截也为时已晚,展昭眼看第二拨人已经交替,一咬牙,不退反进,直闯入弓手阵营,将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好几人不及抽刀已被展昭劈于剑下,阵型乱作一团。但这对展昭来说也并非好事,他已冲到了正中心,后有敌,前有兵,韩孟是虎视眈眈,连韩孟非也已拔剑在手。
冷冷睨了展昭一眼,韩孟非不以为意道:“不必管他。要的是大宋皇帝。”擒贼先擒王,用到柴文益身上适用,用到赵祯身上,怕也是个分毫不差。手一摆,士兵已如涌流穿梭而去。
展昭神色肃穆,左扑右纵将人纷纷拦下。韩孟是伺机已久,趁展昭疲于应付,逮了个契机便一剑挑飞展昭的剑,眼见脱手,展昭眼疾手快拍上剑柄,长剑飞出,硬生生将韩孟是的宝剑也带了出去。韩孟是大怒,双掌齐齐推向展昭小腹,掌力有如排山倒海。
展昭并不硬敌,双腿连踢,缓下势头,双手突又抓上韩孟非双臂,一并一开,弄得对方力竭,随即后空翻起,用了全身重力再是一送,已将韩孟是摔出去。
落点处,韩孟非矮扫一腿,展昭心知不妙,身子一蜷,足尖点上韩孟非小腿,借力微倾去,竟是欲夺韩孟非的剑。韩孟非倒也不笨,自动抛剑出掌,引展昭不得不以掌相对。一击过后,两人各自分开,
不待站定,一个身影又是窜来,是韩孟是,只见他又出一掌。展昭若是无碍,自然可轻易躲开那掌,偏偏这些日子连番消耗元气,适才对掌引血气一片翻腾,人竟也有片刻晕眩,可见韩孟非未有丝毫留力。此刻这一掌便是再无能力躲过,只得强撑再对一掌。
虽说对掌,一股强力的贯穿却是由掌心一路蔓延至全身,竟将展昭连人击飞出去。展昭身在空中,心却一片透亮,只道惨了,虽有向后避力不少,但这韩孟是的掌力与韩孟非不可同日而语,白玉堂就曾吃过大苦头。若是他挨不过这一刻,无法将人都引过来,那岂不是……。
本以为会重重摔在地上,不想落下的瞬间被两双手同时托住后背。睁眼,熟悉的容颜近在咫尺,却不知是激动多一些还是气恼多一些。一站稳,展昭便忍不住沉下脸,怒道:“你回来也罢了,怎么连陛下也带回来?白玉堂,你分不清主次吗?”
换了平日必定可以看到一个一蹦三丈高的锦毛鼠,只是这次白玉堂非但没有生气,竟还笑了:“你不都说我分不清主次了?所以你的陛下还是由你这只御猫自己领回去吧。”突然伸出一只手,白玉堂俏皮地眨了眨眼,神情却是豪气干云。“换手!”
“白兄?”看他的表情,难道已经知道了?
“猫儿,还记得我答应你的誓言吗?我决不会比你先死。但是你也不要忘记对我作过的承诺。你也曾答应我好好活着。那一晚,也许我真的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只有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该怎么做,只要你信我!”
手掌终究慢慢抬起,带着一份挣扎,但更多的是不舍。当双掌相击,发出清脆的掌声,展昭拉住赵祯已是头也不回的向山那头掠去。
天地男儿便该如此,一旦决定便不回头。
白玉堂也未曾回头,而是直直盯着那韩氏兄弟,笑容冷得人毛骨悚然。“我曾说过,若敢伤猫儿一分,我便从柴文益身上夺回十分。现在你们的主子既然不在,那我便从你们这些奴才身上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湛卢龙吟,似也应同了白玉堂,勃然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于是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不久的过去,也是这样一个蓝衣的男子,用这一把绝世神兵杀得人胆寒三尺。
只是这一回更是惨烈。
殷红的血,在飞散,在落溅。
围绕着,来自着,那恍如浑身浴血的男人。
从蓝色来,向红色“渡”去。
唯一不变的,是他手中的剑——那银亮到连心也透凉了的光芒。
抬头,挺胸,挥臂,出剑。
一招招带动起不同的肌体的律动。
却重复着,单调的重复着,他所要固守的执着。
还不够,还不够,还要坚持。
猫儿还未脱险,他绝不可以倒。
突起的山壁便在眼前,展昭与赵祯却再也禁不住,回首看去,因为身后突然变得死寂。
山道,韩孟是被湛卢刺中胸口。但他却在笑,发狂的大笑,因为他那一柄冰冷长剑也于同时贯穿了白玉堂的小腹。
“玉堂!!!——”
是……猫儿的声音,看看,他又喊我玉堂了。不到危机时刻绝对叫不出口是吗?可是猫儿,以后你可要记得一直这么叫我,因为我……爱听,想一辈子听你这么叫下去……。
韩孟是的笑瞬间竟被掩盖,而掩盖他的是另一个人的大笑,不,是狂笑。傲睨万物的眼神仍是那么桀骜不驯,只是自其中迸射出的眸中决绝竟是以疯狂的速度重击上每个人的心房。
韩孟非浑身大震,虽不明就里,仍本能地放声命令道:“撤!全部都向后撤!”见韩孟是还与白玉堂胶着,奔上去抱住弟弟的身体,将之向后拖去。不想白玉堂竟一把握住了剑头,笑得异常诡异:“五爷可怕冷清着呢。你们不如先去阴曹地府替五爷铺路吧。”
“玉堂!!!——”
“猫儿!《行路难》的最后那句是什么?”高声的嘶吼,即便不回头也能让展昭听得一清二楚。
展昭没有回答,却是赵祯在一旁自喃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随着每个字的深入,内力加注在声音中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最后一个字消弭,耳边却又隆隆传来有如雷云作鼓的响动,近了竟似万马奔腾,再到近处众人已不需耳朵,已能眼见那如海啸一般奔涌而来的雪海。
是雪崩!那白玉堂竟用全部内力催动雪崩。
韩孟非于这一刻已无法思考,面色全然刷白,唯一能想到并付诸实施地便是倾身覆在韩孟是身上,死死的护住他。至于远处柴文益声嘶力竭的叫喊,早已听不到,也顾不上了。
第33章 (三十三) 心伤是为谁
赵祯没亲眼见到雪崩当头袭来的骇人场面,在那之前展昭一把拖他躲入突起的山壁下,并用全身力量将他牢牢护在里壁与身体之间,接着便是感受雪崩下的地动山摇。
遗漏在外的视线难分辨,只知虽在这天然屏障的庇护下免去了被当头“吞噬”,但从两边夹隙挤入的雪也是不少,渐渐没了小腿,至膝盖,又到大腿。眼见大半身都已埋入雪中,竟还不见停,赵祯心头开始嗖嗖发凉。
便在此时,展昭突然附耳说了句“陛下抓稳了”,便徒手将赵祯拔出雪面。自己则一脚蹬向山壁,脱身雪窟的同时借势抱了赵祯贴着还未被雪填满的空隙斜斜向外窜。待得近至出口处,展昭一把抓在山石边缘,反手一带,两个人便如倒栽葱般双脚朝上冲入雪幕之中。
雪的重压当身袭来,只觉呼吸困难。徒手凭力毕竟有所欠缺,展昭再是一旋,脚下及边缘一点,总算带了赵祯出得雪之牢笼。
久违了的天空没让人有时间喘一口气或是高兴一下,就把注意力全“献”给了那仍在咆哮的白色长洪。展昭使出浑身解数,燕子飞被提升至极致,竟是踏奔雪逆行。然毕竟携着一人,多有不便。几番起落后,赵祯脚下突是一滑,给卷入雪浪之中。展昭放手不得,只能反身抱紧他,也一头栽进去。所幸雪崩已至末势,两人在雪地翻滚一阵,终停当下来。
展昭拉赵祯坐起。“没事吧,陛下?”
赵祯按着滚得有些发昏的脑袋,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叫起来:“白玉堂?!”
两人同时朝向下山的方向。来时路已一片白皑,早被崩雪所覆,先前看似蝼蚁般密集在山道的人群,此刻竟是一个影子也瞧不到了。
赵祯心头咯噔一下,忆起白玉堂壮士断腕的一幕,忍不住回望身畔的展昭,见对方虽是双目远眺,神色早已木了,整个人更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赵祯突然觉得五味掺杂,鬼斧神差抓紧展昭双臂,大声道:“去救白玉堂。现在的话还来得及。既然我们还活着,他就不会死!”
赵祯的话语像是触动了展昭的某根神经,那双略带空洞的眼由远方挪到赵祯身上,发白的唇也微微开启。可是,终究什么也没出口。赵祯不知展昭在犹豫什么,只知道那双凝望的眼茫然到让他胸口闷得发慌,同时又让胸膛内的血液沸得发烫。二话不说,赵祯硬拖起展昭向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