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汤鹿那边。
吴能这时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身上没有一个伤口,他是很自然也是很奇怪地离开了人世。
这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吧。
“小鹿。”
“嗯。”
所以该理一理家事了?
“爹不是有意瞒你的。”
汤鹿颔首,“我知道。”
“有些事情爹以后会跟你解释清楚。”
汤鹿再一次颔首。
汤昃杳以为他是因为戳破了汤昃杳的谎言,所以心里不好受,于是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他拿出一张泛黄的纸,“这里有一个药方,你回落雁城之后,按照这个药方抓药,分给城里的人。切记,必须按照药方抓药,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具体如何服用,我已经写在药方上了。”汤昃杳又拿出另外一张纸,“这个是除落雁河积留下来的毒素的方子,药放一次就够了,洒在源头。”
汤鹿默默地接过两张药方,不对啊,这气氛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最后,汤昃杳把一瓶药交在汤鹿手里,神情有些自责,“你的病,爹爹……”实在是无能为力他说不出口。
汤鹿盯着欲言又止的汤昃杳,“爹,你不和我一起去落雁城么。”
汤昃杳淡然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感,他语重心长地说:“爹爹还要必须要见的人。”
“是商……叔叔么?”汤鹿如是这么问道。
汤昃杳的脸上有过一丝异样的表情,“爹爹欠他太多了,该还了。”
汤鹿点头。
是了,他们父子好像是欠了那一对师徒不少东西,只是不知道欠的是什么而已。
“他们在那里,”汤鹿抬头看向拔地而起的万丈深渊的边上,一鸦青色和一梨色的身影隐隐约约能看得见,“不止是爹爹有不得不见的人,孩儿也有想见的人呐。”
权翊和商芜卿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碎石和泥沙上,光看影子就觉得眼花,更何况是直接看他们的动作呢。
权翊狭长的眸子下方留下了一道血痕,血痕恰好覆盖了那枚泪痣,权翊伸出手抹掉了多余的血迹。看着如同从天界堕入到凡世的商芜卿,少年的桃花眼倒影出刀光剑影。
权翊的神情和平常一样,噙笑打趣道:“不公平啊,我用的是断剑,而师傅的手里的渊影可是出自第一铸剑师的手,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
话是这么说,某个人还是用只剩一半的消灾剑和商芜卿打了个平手,是的,他们俩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
商芜卿无奈笑了笑,将手中的渊影丢给权翊,与此同时,权翊也将消灾剑扔出,俩人同时接到剑,有人有些得意地说道:“师傅,得罪了。”说完,剑招便劈头盖脸地使向了商芜卿。
权翊的力道十分大,商芜卿堪堪接了剑招,轻笑了一声。
又听权翊说:“师傅,无心崖就你一个人,有什么好待的。”
商芜卿的神情很释然,“为师习惯了一个人,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习惯了。”他知道权翊是劝他离开无心崖,到江湖上走走,可是到了江湖上他又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么。
权翊像是抓住了商芜卿话里的漏洞,不满地说:“既然师傅喜欢一个人,那为何常常让沈深鸢叫我回去呢?”
顿时,商芜卿怔住了,权翊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手上的剑却没有停过。
权翊盯着眼前这个只会越长越年幼的少年,心平气和地说:“正着来也好,倒着来也罢。您的私事我从来都不想参与,不过我还是想日后见着您,第一句说的还是那一句,师傅你又年轻了。”
商芜卿的眉头轻轻皱起,世人皆想返老还童,永保青春,就是是死也想死在最美的年华。可是他不想那样,他想和最普通的人一样,于是生老病死成了他这么多年来的追求。为了实现他这个卑微的愿望,商芜卿选择了用他人进行交换,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落雁城的人的性命。谁想,世间总有那么几个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就像吴能,沈深鸢……这些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择手段成了他们的底线,他们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还好,沈深鸢陷的不算太深,他舍弃的仅仅是自己的灵魂,而不是把手伸向了其他人。
权翊手上的招越发难防守,有好几次,剑气都伤到了商芜卿,但是权翊的动作却有些心急,他好像很想立刻结束说是检验他底子的考试。
急则出乱,在权翊使出自己九成力的时候,他把商芜卿逼到了死角,商芜卿的脚蹬在地上,不停地后退,直到退到离深渊一寸的地上才停了下来,细石窸窸窣窣地坠下去了。
商芜卿未曾回头看过身后的万丈漆黑,反而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那一轮圆月,在这年年不变的月亮下面,他曾教一个永远那般冷清的人如何用剑。
看到那人逐渐走近,商芜卿丢了早已不堪一击的消灾剑,剑落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声响,似乎在不满商芜卿的动作。
商芜卿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是我输了。”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输了是指什么。
当权翊看到商芜卿任由自己往后倒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拉住了商芜卿的衣衫,猛地往回拽了一下,商芜卿落到了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却是直直地往下坠。
喉咙里被他压制了许久的甘甜涌了上来,血流到了他的耳侧,风呼呼地在耳畔飞舞着,他忽然笑着看向了悬崖上。
汤鹿赶到的那一刻,恰好看到权翊掉下去的那一幕,他奔到崖边,像是失声痛哭地喊道:“权翊——权翊——权翊——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他看见了那人不知为何露出了笑容,而那人瞧见的是,他最喜欢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和……绝望。
权翊如同折了翅膀的渡鸦一般隐在了黑暗里。
汤鹿趴在地上,刚才如果不是汤昃杳拦着,他可能就跳下去了,他仍然大喊着,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
心脏忽然骤停,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四十九章:泡影
这是在一间摆设都是白色的房间里,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汤鹿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胸很闷,有些喘不过气。
他从被子里伸出病态白的右手,扶上了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湿漉漉的。可是,脸上明明是干的呀!
好难受!心脏像是被攫住了,被缠绕在荆棘之中。
汤鹿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看向了别处。
在床边站了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黑色的头发里藏了几根银丝。看到汤鹿看向自己,他和蔼地一笑,不难看出这人年轻时候也是非常英俊的。
“爸……”汤鹿莫名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违和。
汤爸应了一声,然后去拉开了窗帘,一瞬间有一缕清晨的阳光偷溜了进来,缓缓地照到了病床上的汤鹿,由于视线突然亮了起来,汤鹿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睁开时才看到汤爸的眼圈有些黑,想必是忙完工作直接赶过来照顾汤鹿的。
“又没休息么?”汤鹿有些心疼,他从小就扯着汤爸的后腿,汤爸为了他随公司一起迁到国外的机会都可以放弃,原因很简单,他要每天来医院陪他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
听到汤鹿这么问,汤爸猛地睁大了双眼,过了许久才平静下诧异的心情,“爸精神好着,你就别瞎操心了。”汤爸提过桌子上的小笼包,将其掰成了两半,然后把里面的陷去掉,把皮递给了汤鹿。
汤鹿看着眼睛的小笼包,微微有些发愣,是不是也有一双好看的手这么做过。
半靠着坐在床上,汤鹿一口一口地吃着小笼包,就听汤爸说:“你这孩子像你妈,她也不喜欢吃包子里面的肉。”
汤鹿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汤妈妈的事,汤爸也很少提起汤妈妈,今天突然说起来让汤鹿有点没有缓过来,怔怔地看着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她的忌日还有三天,到时候我跟公司请个假,我们去看看她吧。”
汤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汤鹿坐在轮椅上,古井无波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前方。
汤爸正半跪着,将一束洁白地无可挑剔的白玫瑰放到了汤妈妈的墓碑前。
汤鹿心里没有难受的感觉,因为自他懂事后,他的妈妈从来都只是冰冷的墓碑上的那张黑白色的照片。
汤爸是个念旧的人,他坐在一旁跟那张永远回答不了他的话的照片说了许多话,话里一直提到的都是汤鹿,说他长大懂事了,说他会替人着想了。
“妈——”汤鹿轻轻地开了口。一阵微风吹过,将他的声音埋在了夕阳里,不过,照片上的那个人一定能听得到的吧。
扫完墓汤鹿又回到了入目都是白色的病房里,由于先前有些特殊情况,所以他一直都是住的单人房,于是从早到晚除了汤爸和医务人员他谁都没见过了。
傍晚时分,汤鹿坐在床上看书,他又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摩挲了一会后他垂下眸子,两眼放空,连呼吸也被他压制了。
他觉得自己很陌生,自己的灵魂,自己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汤爸一脸疲惫地进来。
汤鹿率先开口:“我想明天就出院。”
听者愕然,又听汤鹿道:“我想家了。”
一会后才听到汤爸叹了一口气。
次日,汤爸去办理出院手续,而汤鹿在病房里收拾着东西,东西挺多,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这也不怪,毕竟他在这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医生说他的病最好留院治疗,这样子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控制。突发情况倒是有过好几次,每一次他都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然后顽强地活了下来。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汤鹿东西已经整理好了,可是还不见汤爸回来,汤鹿也只是去找了。
他走在楼道里,来的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似乎这层楼就他一个病房在使用着。
正纳闷连个医务人员都没看见呢,就在拐角处听到了两个小护士聊天的声音。
其中一个道:“好像这层楼的那个人要出院了。”
“那我们以后就不用来这层楼了,好耶!”另一个回答说。
“是啊!”
“想到以后不用来这受气我就开心。也不知道谁欠他什么,那人发起疯来什么东西都砸。上次我还被他用书砸上了额头,当时血就流下来了,你看你看,疤还在呢。”小护士指着自己的额头给另一个小护士看,“要不是他爸有钱,鬼才愿意照顾他嘞。呵……最近几天他倒是挺安分的,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被鬼神附身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怎么想出院了,医院不是他的家么?”
“或许……时间不多了,不想再待在冷冰冰的医院里了吧。”
“你的意思是他快——”
“咳咳咳……”汤鹿轻咳几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两个人看他走了过来,都尴尬地站在原地。
汤鹿路过他们的时候瞟了她们一眼,那两个小护士紧张地汗都要流下来了,毕竟背后说人坏话是她们理亏,更何况汤鹿是她们医院里的病人。
走着走着汤鹿忽然转过身道:“嚼舌根会变成长舌妇,以后记得少逼逼,多做点事,不然等我死了,你们都还只是个只配受气的护士。”
“还有,别忘记了,我是你们的上帝。除了满足我的要求外,你们还有什么价值么?”
那两个小护士听完又是跺脚,又是瞪眼睛的,咒骂汤鹿去死。
闻言,汤鹿只是一笑。
虽然办理手续的时候出了些麻烦,不过汤鹿还是出了院。
他们家是一座小小的别墅,在远离城市喧嚣的乡下。
汤爸还是上他的班,刚开始他有些放心不下汤鹿一个人在家,每次都是把心脏提到嗓子眼出门,回来看到汤鹿还平平安安地坐在客厅里,这才把心脏又放回他该待的地方。
汤鹿最近的状态比以往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汤爸一想到他浑身插满管子,带着氧气罩的样子就皱眉,不过汤鹿现在能吃能睡的模样更让汤爸担心,因为有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汤鹿倒没管什么返不返照,就算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比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好了太多,至少现在他能感受到一丝温暖,是家的味道。
过了几天,家里面突然多了一个给汤鹿做饭的王妈,以及一只猫……
于是这座别墅里就会时不时传来王妈呵斥猫的声音,一下子竟然热闹起来了。
汤鹿很想抱抱那只猫,因为它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是温暖,结果被喵星人一次又一次狠心地拒绝。
一种熟悉感蹿了上来。
汤鹿苦笑,好像他一直都不擅长和小动物一类打好关系。
汤鹿回到家后都是喜欢坐在客厅,不干嘛,就算单纯地这么坐着。直到有一天汤爸弄了个鱼缸,养了两条观赏用的金鱼,汤鹿才找到一点乐趣,就是看金鱼摇尾游动。
王妈把饭菜摆在桌子上,饭菜很是清淡,一如汤鹿以前的口味。
“这鱼真好看,要是养上百条肯定美得很。”王妈看汤鹿眼也不眨地盯着金鱼看,于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嗯,的确。”汤鹿还是盯着鱼看,不过嘴角却是难得地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看了一会鱼,汤鹿就起身去吃饭,然后继续看鱼,然后等汤爸回家,然后睡觉。
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汤鹿如是这么想着。
日子还是这么平平凡凡地过着,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鱼,悠闲得不能再悠闲了。
汤鹿心里越发闷的难受,甚至还有点暴躁。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面一片模糊。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记不起来了,怎么什么都没印象。
不对——有印象的!
那个因为他掉下悬崖而让他气血攻心晕过去的人,那双给他去小笼包的馅,节骨分明的手,那个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地抱着一只黑猫的怀抱,那个黄鼠狼给鸡拜年教他钓鱼的体温,以及那句“从今以后,你走哪我都跟着”的霸道,这特么不是那个混蛋是谁啊!?
“啊——!”汤鹿抡起洗手台上的瓶子砸向了镜子,镜子没有碎掉,不过上面那一层雾一样的东西却是散开了。镜面里映出一个遍体鳞伤的人,那人便是汤鹿。
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狰狞得可怕,疼痛感从脖子直钻心窝,一顿一顿的像是刀绞一般。
从今以后,你走哪我都跟着。
从今以后,你走哪我都跟着。
从今以后,你走哪我都跟着。
……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一直在他脑海里循环,汤鹿将手撑在洗手台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心脏外面的皮肉,力气大的像是指甲要陷进去一样。
“权翊……权翊……权翊……”
汤鹿抬起手砸向镜面,镜面噼噼啪啪地碎了。
“……骗子。”
☆、第五十章:残局
眸子里倒影着古色古香的床帐,汤鹿坐了起来,苍白而又纤细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脖子,那里缠了一圈绷带,轻轻着碰一下都有些疼,可见伤口不浅。
汤鹿忽地苦笑起来。他的脸色一点儿红润也没有,嘴唇也是惨白得吓人,本来俊秀的面容此刻笑起来竟不如哭好看。
汤鹿环视了一周,发现他躺的房间正是丹青阁里他的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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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无论那个陌生而又真实的世界是梦,还是这个熟悉而又虚幻世界是梦,他都回到了这个他愿意待的世界。
但回来又有什么用呢,那个鸦青色的身影已经不在身边了。
“——哈哈哈”床上的人儿忽然大笑。
汤鹿:既然他大爷的不见了,那老子就等到他出现为止!我特么才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一把掀开被子,汤鹿撑着一口气下了床。他的身子有些发虚,好像是饿的。通常这个时候那人应该给他准备了吃的送过来了吧,尽管调味差到不能再差,汤鹿还是喜欢权翊给他一锅乱炖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