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糖糖(你尝尝)!”
莫首南愣了愣,直到酸甜的味道从舌头蔓延,才回过神,开始咀嚼。
他本想跟苌夕说,先放一边,明日再吃。
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的......蛮横!
“好吃吧?!”苌夕吃完一颗过后,兴致勃勃地求肯定。
莫首南还在咀嚼,点点头,“嗯。”
苌夕变了一个碗,把山楂籽吐进去,递到莫首南嘴边,“吐了吐了,还有好多呐!”
莫首南舍不得,把每一颗籽都吮得干干净净,才算吃完一颗。
苌夕便一直傻呵呵地笑,然后好似没有丝毫的刻意,把剩下的所有山楂球,都一颗不留地陆续喂到莫首南嘴里,不让他自己动手。
“本妖灵物色的好东西,一丁点都不能浪费!”
“你下次还想吃,随时叫我,美人给我留了好多银子我都找不到地方花。”
“你可别跟医圣那老头子说我给你吃山楂球啊,指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我都盘算好了,以后我去珞峡闭关,我的殿宇就给你住,这里宽敞舒服,比你原来的住处好多了。”
“还想吃什么,一并跟我说了。我趁这闭关前的最后两日,去给你统统买回来。”
待纸包里的山楂球都被消灭干净,苌夕才停止了叽叽喳喳。
莫首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皮,又觉得这动作颇为不雅,便堪堪停下。
安静了好一会儿,琢磨的心事终于下了决心,望着苌夕,眼神无比坚定,道:“你的事倒是解决了。我有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帮?”
苌夕心里的预感让他不是很踏实,谨慎道:“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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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夕一百三十岁那年,在沭炎离开之后,莫首南又与他辞了别。
没交代要去的地方,只说:
若你都不知道我的行踪,便没人会知道。我走,便也能走得干净。
苌夕也不再强留,莫首南是本应一袭长衣立在镜湖小渚,实不该沉沦在不该沉沦的人身旁,遍身泥污。
临行前,莫首南再三嘱咐,让苌夕要学文识字,劝诫他,除了儿女情长,胸口也该装点其他的。
苌夕点了头,承了诺,两人便就此分别。
这并非是永别,他始终这样认为。无论是他家美人还是莫首南,挚爱或是至交,相遇虽在偶然之间,相处,却是实在的真心。
萍水相逢到推心置腹,断然是有缘分二字方能持久。故而,即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仍觉着,筵席虽散,还来把酒仍欢。
狼王旦逍,仍旧高贵地坐在王位上,一尘不变地批阅族折。
某日,他若无其事地去找闭关的苌夕,若无其事地问起某人的行踪,却在轮回报应中,得到最冰冷的答案。
苌夕没过问他们的事,只按实答话。
他不懂旦逍,分明把首南看得比他这徒弟还重,却偏偏要赶人家走。人家真走了吧,他又来问去了哪里。
真假虚实,难以辨明。
(何况他本来就不怎么机敏......)
千古妖灵转性了,以往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现下在珞峡闭关,却卯足了劲儿修法。一日十二个时辰,修炼便占去六成,再拿两成学书认字,休息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半时辰。
旦逍对于弟子脱胎换骨的转变,颇感欣慰,族务不多之时,他便去珞峡,传授苌夕一些心诀。
加上苌夕的悟性不错,体内的仙元也融会贯通,他成功地,从一个法术还没有入门的门槛高的小妖,蜕变成法术有门槛高的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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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苌夕像往常一样,在修法石上闭目修炼。
忽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耳廓萦绕,语调温和,十分熟悉:
“小东西,想我了么?”
苌夕一激灵,在从修法石爬起,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美,美人?”
沭炎在门口静静站着,眼如墨,袍如月,仍是旧时的模样。
舌头打了结,“是,是美人么?”
沭炎莞然,道:“你说呢?”
苌夕心里怦怦跳,猛地冲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蹭了又蹭,“美人你走了好久啊,我好担心你!”
沭炎发出低沉的宠溺的笑,揉了揉他的头,道:“对我还不放心么?”
苌夕委屈地撇嘴,“当然放心啦......就是有点点怕......”看了看外面,又看看眼前的人,紧紧攥着那人的衣袖,道:“珞峡里阵法重重,你怎么进来的呀?”
沭炎刮了刮他的鼻尖,道:“这样的阵法,估计只能难住你了。”
苌夕被他弄得鼻子痒,挠了挠,嘿嘿道:“哇,美人你原来这么厉害呀!”
沭炎勾唇,道:“我何时不厉害了?”
苌夕在他胸膛蹭着,迟迟不肯离开,“美人......以后别走了好不好,我会养你的......”
沭炎轻轻推开他,道:“先等等。”
苌夕道:“怎么了?”
沭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羊肉的香味从开口里飘散而出,“怕你这阵子没吃好,嗯?”
苌夕热泪盈眶,“哇......美人你待我真好!”
沭炎勾唇,道:“趁热吃。”
苌夕摇头。
沭炎眉梢一挑,道:“怎么?”
“不能吃。”
“为何?”
“不知道......嗯......就是不能吃。”
苌夕有点固执。
“我这么远带给你,还不想吃么?”
“不是的。”苌夕急得摆手,最后还是妥协,“好吧......谢谢美人!”
沭炎递到他嘴边,“这才听话。”
某狼一嗅,张口狠狠咬下去。
......
“嗷——”
一声惨叫在山洞里穿荡了几个来回,在梦中被痛醒的苌夕,捂着手上的两排牙印,恍若隔世。
抓了抓银发才陡然觉悟,方才那是个美梦。
他讨厌做美梦,梦里若有十分的完满,醒来便有十分的缺憾。梦一回,刀便在心口割一回。
不过,在这方面,苌夕向来会伪装。表面上仍旧漫不经心,让旁人看不出痕迹,放下万千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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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如何,睁眼那刻,最为清楚。即便日后将梦中景象忘干净,却忘不了醒时那一刻,何等的孤独凄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很希望大家多多冒泡的,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都谈一谈。我心里有数之后,往后才会写出更好的故事嘛∩_∩
☆、心结(三)
苌夕开始在那个特定的日子奔波。
次年,四月初二。他准点拜别旦逍,跑回慕夕城的家中。在府宅里里外外兜转了个遍,发现与他离开时并无两样。连打扫的下人也仍旧是那几个,擦拭长廊的频率都没有变动。
不过,海棠林的花开始谢了。没有全谢,只飘零得多了些。苌夕在树干上晃了晃腿,便揣了满怀的海棠瓣,打算拿回去晒干了泡茶喝。
在门槛蹲了一整天,没多大收获,便折回赤谷?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恕?br /> 哎呀呀,美人忙着呢。忙,说明有本事。他千古妖灵看上的人,就是有出息!
回到珞峡,苌夕仍旧十分勤恳。
没有那个人,日子委实长了许多。故而得做很多事,将那莫名的空虚充填一二。
旦逍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却也只字未提,便像苌夕不跟他提莫首南一样。
师徒二人,皆不将窗户纸捅破。
第三年,苌夕仍旧屁颠颠回去,发现海棠花凋落得更厉害。便拿新学的法术,将没有腐烂的那些,纷纷生回枝桠。瞧上去仍旧是繁荣景象。
第四年,苌夕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打呵欠,脚边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时不时伸个懒腰,揉一揉饿憋的肚皮。
第五年,苌夕在屋顶把玩他家美人留下的石头,从日出到日落,竟没发现时光如梭。西斜的夕阳正艳,他抱着膝盖,堪堪抬首,望向广阔的漫天彤云,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心头。
徜徉许久,对着漫天晚霞,扯开嘶哑的嗓子道:
“美人啊——你快回来哦——苌夕好想你啊——快回来——听到了就快回来啊——”
声音飘荡到千万里远,他的思念亦千万里长。
地平线附近,一只孤鸟在红日里,吃力地扑腾翅羽。逐渐飞远,缩成一个黑点。
年复一年,风雨无阻。苌夕每回都兴致冲冲跑回慕夕城,随后又无功而返。但并未觉着失落,反而一回比一回更有斗志。
想着,说不定下一次,便可以与美人相聚。
时光飞逝,两百岁那年,旦逍欲想给他办个百岁宴,妖界里的妖无论大小,旦逢整百岁皆要兴办一回。
苌夕却拒绝得干脆——说不准这次回去,就可以见到美人,然后你一根我一根地喂长寿面了,谁还办宴席啊!
他不会算日子,只大致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的美人是“凡人”,应该是个鬓发雪白的老头了,兴许也不在人世。
但他委实还将他挂在心上,想着一定要在四月初二这天回去。
生死离合,于美人,于他,皆是个交代。
他甚至想过效仿当年齐天大圣,去阴曹地宫,把美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拉掉,一人一妖相守个万儿八千年的,不羡鸳鸯不羡仙。
然则,他不知晓美人的名字。
每每想到这处,他便觉着荒唐,两人关系亲密如斯,他却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只曾经从端音的嘴里,听到一个“炎”。
哼,还是一个臭情敌!
于是,苌夕便从骂自己,成功转变为骂端音。
.......................................
慕夕城仍旧欣荣,行到城门外,苌夕忽而动了个小心思——他最近学了隐身术,老是手痒,决定在人间试试成果。
于是他在赌场偷了银子扔到乞丐碗里,在悍妇面前做鬼脸,在还没上演的戏台子上搔首弄姿,皆没人发现。
对自家法术的进步十分满意,苌夕美滋滋地飘回府宅。
还是去年离开时的情景,没有变动分毫。
待到傍晚,路上退了热,凉幽幽的。
府宅在慕夕城的极东,门前几乎没人过路,苌夕骑在石狮子上,瘫软地趴着,便也忘了念现身术。
近日练法遇到了瓶颈,费时费劲,已经连续十几日没睡好觉了。
眼皮子实在没撑住,便趴在石狮子上打盹儿。
迷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猛然一震。
只见门前,路过一个身影,虽披着玄色的斗篷,看不到面孔,却与他家美人神似。
“美人......”苌夕傻愣愣呆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人好似听见一般,脚步陡然加快。
“美人!”下意识惊呼,风急火燎追上去,“美人等等我!”
那人越走越快,一瞬间便消失在转角。苌夕赶紧念了个法术,嗖得闪身过去。
在深巷中现身,寻了片刻,看到那个人影,跑上前,猛地从后抓住他的衣袖。
一黑一红,一前一后,霎时停在幽暗的小巷。
“看你还跑去哪里!”苌夕得意洋洋,绕到那人前面,从垂下的斗篷里投去眼神,“说,这些年你干什么去啦?哼,还好我眼尖看......”
一肚子的话戛然而止,如鲠在喉,攥着对方衣袖的手也生生僵硬。
那半掩在斗篷下的面容,脸上的肉如烂泥一般,坑坑洼洼,糊在面骨上。其上有一条裂缝,又宽又长,从眼尾直至下巴,深的部分,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脸颊骨。
眼睛也被烂肉遮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勉强能看出,那部位,应该是眼睛。
糟糕,抓错人了。
苌夕在心里暗自叫娘,一边被这人的模样吓到,一边可怜他的遭遇。
过了半晌,勉强找回理智,秉持“千古妖灵是文明妖,不可以嘲笑弱者”的心态,露出随和的笑容,道:
“这位兄台,适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穿一样衣裳的人路过呢?”
晚风刺骨的冰凉,似要将灵魂撕碎。
那人一怔,摇头。
“哦......这样啊......”讪讪收回手,不敢再看那张脸哪怕一眼,强颜笑道,“那打搅你了哈......”
语罢,赶紧脚底抹油,顿时不见踪影。
真是,年纪不大,怎么就惹上眼疾了?
坐在大门上头的墙檐,苌夕晃腿,眺望远处长生街熙攘的行人。
他发现,跟他家美人一样,喜爱穿月白色衣衫的人还不少。
十个里面便有至少三个。
不过,皆没有他家美人好看,哪怕一个背影,也没有半分美人的风姿。
苌夕无厘头地一愣,仿佛被什么卡住。
哪怕一个背影......
哪怕一个背影......
哪怕一个背影!
突地站起,不要命地往巷子跑,在方才的地方陡然停住。
呼吸错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头皮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嘶哑着嗓子大喊:
“美人!刚刚是你!刚刚是你对不对!”
在没有人的幽巷里不停转身,总有预感,下一次回头,肯定又能看到那个他思慕了几十年的人。
仓皇奔窜、寻找。
“美人,出来好不好,你出来好不好——”
风不停搜刮,把瘦削的人劈砍得更加单薄。
苌夕急的红了眼眶,跌撞着从一处跑到另一处,扯破喉咙嘶吼:
“我真的想你啊!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凄怆的声音在深巷飘荡,打到冰冷的石壁,又陡然折返,来回流窜。
再让他见一次,一次也好!
“我求求你出来!”
那个月白色的颀长身影,那个像明月一样儒雅的人,那个宠爱起他来丝毫没有边境的人,那个他思慕了朝朝暮暮,轮廓已经开始模糊的人。
苌夕靠着石壁滑下,眼泪不住奔淌。
直到剧烈干呕,哭声仍旧没有停止。
“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屋角停了只乌鸦,鸣声刺耳,恍若在歌颂举世的悲怆。
许久以后,再回想那一幕,苌夕只是沉默。
他与那个人,再见,已是梦灰。
............................
幽幽黑夜中,一披着玄色斗篷的人,走得摇摇欲坠。
月光下,一道黑影闪过,前方现身另一人。
“王上!”墨赋急急上前,“老君让属下来寻你,只差最后一个炼程,您的伤势千万马虎不得!”
沭炎没作反应,只沉默着,跌撞着往前。
“王上?”墨赋一愣,猜测道,“您,可是去见苌夕公子了?”
墨章此前将沭炎的所有牵绊都交代给了墨赋,并且千叮万嘱,丝毫不能马虎。
沭炎的脚步一顿,失了再往前的力气。
墨赋了然,焦虑随即而至,“您只差一个炼程便可痊愈,算下来凡间也只有十年。彼时您安然来寻他岂不更好么?那么久您都熬过来了,为何偏偏急在这时?”
沭炎没听进他的话,想起前世的苌夕,再想起今生的自己。
缘起缘灭,不过一张脸。
只不过,是一张皮。
嘴里吐出几个字:“报应不爽......”
这话太轻,像灰尘一般。
墨赋道:“什么?”
沭炎又默了片刻,对着无边夜空,骤然大笑。
分明极端的痛苦,却仍旧放声笑着,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哈哈哈——”他仰头,声音划破黑云,直击九天,“报应不爽————”
一个笑得凄厉,一个哭得悲凉。
谁写错了前世今生的命格,残酷如是,恨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苍林,竹君殿内。
竹君子期把玩着手中的竹叶,道:“昨晚你让本君很满意,作为奖励,告诉你个不错的消息。”
白葶冷哼,眼尾像染了冰霜,道:“不需要。”
子期轻笑,道:“你狼族的小情人练法炼得不错,不出意外,下一个狼王便是他。”
白葶微怒,道:“你监视他?”
子期伸出食指摇了摇,道:“他的名声现下大得很,用不着花工夫便知道了。”
白葶挑衅道:“名声大也大不过你,不过,他的名是真的。你的名,却只是个君子的虚名!真正多龌龊,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