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完本[美强年下]—— by:司马拆迁
司马拆迁  发于:2017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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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寿年只觉心要跳出胸腔,终于等到这一日!他强压下热切,一字一句道:“你是垂拱司的使者,陛下的使者!”
那使者道:“阁下为什么这样觉得?”方寿年道:“陛下无所不知……王贽大败,陛下得知我曾进言,一定会遣人来核实。”
那使者逼问道:“你从何得知王贽大败!”这消息目前仍是密报,不是他能知道的。方寿年握紧双手,指甲刺入掌心,道:“王贽极爱颜面,被我小小一个兵吏反对,又不能杀我出气,他必然要出兵。我军出兵,军士是为立功,西越反抗,是为不亡国。更何况西越守将是越王叔彭季康,他本就是一员沉稳大将,最大弱点在于过分谨慎,有时施展不开手脚,但如今西越已在亡国边缘,他为不亡国必定竭尽全力,孤注一掷,有什么放不开的都被王贽逼得放开了,绝不会败。”
那使者闻言深思,客气些许,道:“那么依阁下看,眼下该如何补救?”方寿年心中挣扎,话是否可以全说?垂拱司是天子家奴,他是否能得到天子垂顾,就在这一遭,方寿年直言道:“王贽不可以再留。”
那使者道:“阵前换将兹事体大。”方寿年道:“此时顾不得这些!王贽败后气急败坏,绝不能沉下心思再战,一旦急躁反而会陷入越军圈套。到时候功亏一篑,陛下不但拿不下西越,便是圣意筹谋的……”他低声道:“东吴北汉都要一场空。”
那使者默然,不曾想到他有胆量说出陛下攻西越只是第一步,其后的谋划在吞盟友东吴,再荡平北汉。此时谨记陛下谕旨,又问:“若要攻越,计将安出?”
方寿年眼神转深,道:“共有三策。上策胜在庙堂,若是能假作无力攻越,在西越大肆宣扬彭季康的功绩,他本就是越王叔,无论越王忌惮他还是外戚忌惮他,他的守将之位坐不稳,届时无论谁接任,都是我方进攻的良机,但这一策没有两三年难以见效;中策在连吴,西越首战得胜,全凭一股气,只要让他们听闻东吴也出兵,越国亡国亡定了,那股气一泄,其余的事自然好办。但陛下与东吴怕是早已定下密约,此时再要东吴出兵,东吴必定索要诸般好处,届时哪怕攻克越国,东吴分到的好处太多,吞吴难上加难;至于下策——”
使者恭敬道:“请说。”方寿年竟平静下来,道:“舍靖安,取永宁,攻陷都城建兴,掳走越王及宗室男丁。”使者倒吸一口冷气,西越永宁文风鼎盛,是最繁华风流之地,历来攻越都不会在此下狠手,以免损伤元气,他却要从那里杀出血路。使者道:“永宁易攻难守,若被反攻截断后路?”
方寿年道:“西越世家多,永宁一地望族诸多,称为永宁四姓,将世家看得比国家重。只要先说动几个世家中人,攻永宁时分兵偷袭,里应外合,将四姓世家之人再劫走一批,先杀一批示众,余下一半扣在军中,不怕当地再有敢接应越军之人。”
使者闻言悚然,不动声色再端详方寿年,眼前黯淡灯烛下,这弱冠之年的男子不似军士,半旧青袍,杖伤未愈,面色与唇色都发白,鬓边的头发略显干枯,一看就知道以往身体有过损耗。身材瘦削,或许从少年时起就吃过太多苦,负过太多重担,压得肩背有些弓,而面目尚算清秀。
他所定计策……下招人怨,上干天和。使者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明知是他背后的杖伤,却不由得毛骨悚然。勉强压下,拱手笑道:“阁下的造化到了,两天之内,请务必赶回锦京。届时自会知道该做什么。”
八月十五,楚帝连下两道诏书,一是将王贽除职,押解入锦京论罪;二是改军制。
楚吴越昔日皆为周室诸侯,按周制,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诸侯有三军,天子有六军。诸侯三军之中,上军由诸侯自己率领,中军下军设将军。
时至今日,各国虽还保留“三军”之名,每一军却早就不只万人了。楚国上军属于国君,拱卫京畿,约有二十万;中军属宗室王爵,共有二十万;而下军四十万,军中要职都被大将军吕洪一系把持。
萧尚醴改军制,就是将三军改成六军——周天子绝嗣,诸侯争雄,楚国太后是周天子的公主,楚帝是周天子之孙,他要改诸侯三军为天子六军,谁能说他不合礼法?就是吴帝也只能看他公然昭示一统中原的野心,只恨自己不得正统罢了。
三军改为六军,每一军都一分为二,上军名义上分为两军,仍由楚帝一人执掌,分如不分;中军、下军都各分为二,各抽一军组成“新军”。诸王不敢说什么,有英川王前车之鉴在,陛下扣下英川王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收了英川王府军,这才敕封嫡子为英川王世子,却仍留在宫中。诸王都已噤声,纷纷将府军上交。如今分不分也由不得他们。真正吃亏的是吕洪一系,下军分出一半归入“新军”。
既是“新军”,就要有新将。吕洪的“大将军”衔实为骠骑大将军,萧尚醴便在骠骑大将军下加设龙襄将军。众人皆知,这龙襄将军是为攻越而设。王贽被削职,吕洪失了脸面,竟有意要给国君脸色看。萧尚醴在朝上问:“诸卿以为,谁可胜任龙襄将军?”武官之中竟无一人出列,一人奏答。
这本是萧尚醴意料中事,吕洪倨傲刚愎,必要给他难堪,使军中上下无一人去担那“龙襄将军”之职。今日八月十五,每月十五是为“望日”,望日临朝,国君不穿常服而穿弁服,戴鹿皮所制弁冠,昳丽面容上双眸隔着九道白玉旒看向吕洪头顶。自语道:本想将吕氏留到伐越以后,如今看来是不能留了。
他眸光如水,波光一动,语声传过殿堂,依旧是低柔平缓,道:“好。朝中无将,寡人唯有设黄金台求将。”
待到方寿年风尘仆仆赶入锦京,锦京城内已搭起一座黄金台。
满城张贴布告,台上置千两黄金求将。黄金台下,上军之中的精锐持戟把守,台上则是垂拱司内的高手按刀剑兵刃以待。黄金台顶,明鉴使苏辞陪立下首,台上盛装高坐之人,赫然是楚帝萧尚醴。
国君亲临,已经在黄金台上坐了两日。千万人在台下远远仰望,但求一观天子容颜,却又不敢正视。只看见木台下大楚的黑底赤凤军旗招展,台上雀屏蓝绿羽光闪烁,雀屏之前是堆成小山的黄金。金光翠光满台皆是,十里外都能晃花人眼。
方寿年一步步朝人群内走,楚帝设黄金台,固然是满城争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他跌跌撞撞,与观者摩肩接踵,却一步不停向前走去。
往昔种种在他眼前闪现,幼年家境殷实,父祖都有武勋,祖父教授他骑射,父亲教他读兵书,少年时父亲被吕洪的亲信诬陷,家中遭受大难,成年男子皆死,孩童女眷沦为贱奴,在福王太傅府上,之后福王太傅因福王谋逆而获罪,奴仆被抄没,又被分入东宫……
如今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天下间唯有陛下敢用他,唯有陛下能让他的夙愿达成。这些年里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将纵马惊太子妃、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处置一事仔仔细细想过千万遍,陛下可以将他踩入尘埃,也能将他捧上青云,他只能施展浑身解术求得陛下青眼。
这苍白瘦削的年轻人一身军士青袍,衣袍上尘土点点,一步步走到台下,一个宫监奔下来传话,持戟的卫军以戟撞地应和,齐齐让出一条通道。他看见楚国赤凤军旗在风中招展,一面,两面,直至二十四面,卫军让道,垂拱司护卫按剑退让,两行侍女推开屏风,地上一盘盘黄金堆有小半人高。那些耀眼金光,粲然雀羽,没能晃花他的眼,反倒在方寿年仰视萧尚醴之时,双眼如同被灼伤。黄金翠羽,都抵不上那位陛下容光之烈,教人不能直视。
苏辞上前道:“登台者何人?”
那人下拜道:“下军左将军王贽麾下治粟都尉之下兵吏方寿年,拜见陛下。”
萧尚醴道:“区区治粟都尉下一个兵吏,凭何登台。”方寿年喉中一咽,在八月犹如回到近十年前的某一日,周身寒冷,唯有胸中热血翻腾,当时陛下问他“你能为孤做什么?一群小童,尚不足以为一人敌。”他那时回禀的话这些年来反复回想,犹如被烙在胸膛上,他道:“我不能为十人敌、百人敌,却能为十万人敌、百万人敌。陛下明鉴。”
一问一答,似曾相识。大器是否将成于今日?萧尚醴有问,他便俯首奏答,十年间他已经将几国局势成千上万次想过,地形国情军情无不烂熟于胸。直到萧尚醴道:“你可知你登台之后面临的是什么?”
方寿年再行一礼,眼中几乎落泪,道:“无论是什么,我只求母亲姐妹毕生荣华富贵,自己建功立业,留千秋之名。”
萧尚醴道:“取兵符,取剑。”他声音本就是天子的平缓庄重,语罢自有传旨太监高声道:“陛下赐方寿年兵符、剑。”两名侍女,一人捧符盒,一人捧剑,恭谨垂首上前。萧尚醴道:“寡人于今拜尔为龙襄将军,兵符为凭,领左右两军,号令二十万众。”
传旨太监道:“陛下拜方寿年为龙襄将军,兵符为凭,领左右两军,号令二十万众。”台下千万人悉数耳闻。
盒中装有半枚兵符,另一侍女双手捧剑,剑上有铭文“明光”。萧尚醴端坐台上,神色不曾稍动,犹如一尊玉像,道:“此剑名为‘明光’,是昔日梁国诸侯佩剑。寡人于今赐你,两军之中,不从军令者,斩。”
传旨太监又通传:“陛下赐方寿年‘明光’剑,两军之中,不从军令者,斩。”
方寿年浑身战栗,高举兵符宝剑叩拜。他不敢抬头,却只听国君独有的双佩撞击响动,有人起身,每一步都有章法,犹如以尺衡量,轻轻的步履声近在耳边,他越发低头,以额贴地,身体禁不住颤抖。只感觉萧尚醴纤长的五指按住他手臂,用力之剧,隔着衣袍掐入肉中,寒冷刺骨,在他头顶缓声说:“你母亲姐妹的荣华富贵,寡人许了;你的千秋之名,寡人也许了。今日‘楚帝黄金台上千金拜将’,寡人与你,都将因此名留千古。但这名是叫后人耻笑的污名还是叫人艳羡畏惧的威名,都在于你。”
由兵士拜将军,他若能一战成名,封侯封王,便是留佳话。若是纸上谈兵,临阵失利,就是留一则楚帝与龙襄将军身败名裂的笑话。
方寿年咬牙道:“末将……必不负陛下。”
第93章
八月下旬,大举攻越已成定局,骠骑大将军吕洪上书荐下属韦履为攻越副将。萧尚醴的双眸在那奏疏上略定了一定,半是嘲讽半是冷淡。
那一日午膳照例在皇后的延庆宫,帝后二人都是宫廷中学出的礼仪,食不言寝不语,田弥弥口角含笑,萧尚醴也带淡淡笑意,一贯相敬如宾。午膳过,萧尚醴道:“酬儿、醍儿留下。”
英川王世子萧酬与被皇后收为义子的萧醍心中皆是一凛,答道:“是。”
田弥弥细看萧尚醴与萧酬萧醍神色,一手牵着萧酬,一手牵住萧醍,笑嗔道:“陛下是要考较这两个孩子?若是如此,臣妾有话在先,既将他们放在延庆宫,教养他们就是臣妾的指责。若考得不好,陛下问罪于臣妾就是;若侥幸考得好,臣妾要替这两个孩子向陛下讨赏。”
萧尚醴这才看向二子,萧酬今年已经十岁,英挺俊美,眉浓如墨,兼之习弓习射,身量如十三、四岁一般,挺拔如溪畔绿杨。萧醍年方七岁,眉目不如萧酬英气,肤色如牛乳,瞳仁乌黑水润,已经看得到十年后的秀美风姿。
萧尚醴看在眼里,只觉萧醍虽是阿兄的儿子,但与阿兄相似仅得三分,更像生母,未免令人不悦。若是萧酬与萧醍能合二为一,倒是能做他的儿子。但他眸光一动,又想到即使此二子合二为一,也定然远远不如逾郎与我的儿子。
思及他与乐逾已有子嗣,容貌像他,不知性情像谁?但无论像谁,都应是聪敏胜过阿兄的儿子萧醍,果决胜过英川王的儿子萧酬。萧尚醴竟难得地缓了神色,对田弥弥道:“你倒护着他们。”他平日自知殊色,不苟言笑,如今神色稍缓,端丽都变作了冶丽,绝艳之色惊心动魄。纵是萧酬与萧醍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见了,也觉得他的容色如刀,最是刀锋上的冷,刺入眼中,叫人不由得低下双眼不敢久视。
萧尚醴道:“有一个厨子,掌管庖厨多年,竟管上主人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主人渐渐想辞他,先要请一个新厨子。旧厨子先放出话,容不下谁来做新厨子。主人定下新厨子,要新厨子做羹汤,旧厨子却要帮新厨子,你们看来主人是否要答应?”
田弥弥当下了然——这分明是借一家事说吕洪事。旧厨是吕洪,新厨是方寿年。她见两个少年都面露沉思之色,就知道他们也在想萧尚醴所指的是谁。
萧酬年纪大几岁,又已经被加封为英川王世子,知道陛下欣赏他的果决,道:“臣以为主人家不能答应。”萧尚醴道:“为何。”萧酬道:“旧厨子可能包藏祸心,小人之心最难测,他这样骤然大变必定有鬼。存心碍新厨子的事是小,万一穷途末路,在主人的汤羹里投毒。臣以为,先下手为强,了断旧厨子,免除后患。”
萧尚醴道:“很好。”萧醍垂眼想一想,道:“臣以为,主人家应当接受。”
此言说中萧尚醴打算,他俯视萧醍,道:“为何?”
萧醍不忍道:“事情未发就先处置旧厨子,说出去旁人听了,还以为主人家不念旧情。”他小心地看一眼萧酬,道:“先前大兄说得也很对,防人之心不可有,主人家应先做好防备,再看旧厨子如何做——若是他能痛改前非,何不许他改过。”
萧醍看向萧酬,萧酬却不看他。萧尚醴召来内侍赏过这兄弟,又令人带他们下去,才道:“皇后以为此二子如何?”
田弥弥笑道:“酬儿英果有才略,是陛下家千里驹;醍儿聪慧宽和,是陛下家千金子。”她是南楚皇后,提起子侄辈本应说“吾家”,但她既知萧尚醴有意在这两人之中择一立储,理应避嫌,所以一口一个“陛下家”,对那两个孩童也只赞不评。
萧尚醴眉峰微压,萧酬英明果断,却过分刚强;萧醍聪明仁慈,却因仁慈而软弱,明知有人包藏祸心,却宁愿做好防备,任其发展,哪有来日帝王的手腕?纵使萧尚醴自己昔日做皇子时没有起心争位,天真懵懂,也是心智坚定之辈。如是想来,对萧醍的仁弱更加不喜。
萧尚醴道:“吕洪一事上,除皇后外,竟无人能切中寡人心意。”田弥弥轻叹道:“陛下的心意岂止妾身能猜到,宫中一个吕家人同样猜到了。”
含华殿内,那位吕婕妤吕灵蝉的一个侍女正在对她哀哀哭泣,道:“婕妤不要再写信劝告大将军了,大公子说了若婕妤再来败兴,就不认婕妤了!”
那位眉色天然,鬓如蝉翼的吕婕妤入夏以来几番消瘦,心中煎熬痛苦,行为却仍谦和从容,亲手将她扶起,道:“叔父堂兄还教训了什么,你尽管说给我听。”
那侍女是她自吕家带来,哽咽道:“大公子说,吕家养了婕妤就当没有养过。一旦嫁人就只知有夫,不知有父兄,一封两封不绝的信来当说客,一次两次接婕妤的信是念血脉之亲,叫婕妤不要变本加厉危言耸听……说婕妤是妇人之见,只会坏大事……”
吕灵蝉悲伤至极,反而无泪也无怨,轻轻笑起来。她这几月担偌大干系,悄然传了几封信回吕家:那位陛下设龙襄将军时,她知道那位陛下已经要处置吕家,所以劝叔父与堂兄为信得过的人求龙襄将军职位,至少可为吕家再延几年气数;龙襄将军旁落,凭空杀出方寿年时,她心知吕家败落已成定局,劝叔父不要往方寿年军中插人,安安分分至少等到伐越事毕,那时缓言相求陛下,或许还可以得一个善终;及到叔父上书非要在方寿年军中安插自己的人,她已知陛下必允诺——这位陛下凡事都要占大义,不让叔父安插亲信在方寿年军中延误军机,如何能显得叔父咎由自取,名正言顺覆灭吕家?最后一封信她只劝叔父控制插入方寿年军中的亲信,不要故意给那位龙襄将军难堪,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那侍女还在抽噎,听吕灵蝉低低而笑,顿时悚然,以为她是气出病了,哭道:“婕妤,千万别往心里去,大将军毕竟是婕妤的叔父,只要婕妤不再触怒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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