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安摇头。
秦有德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喝了口热茶,紧闭着双唇,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
过了片刻,秦有德又开口道:“你不愿意就算了,但有一件事,你听我的:由良辰这个人,别再用了!”
霍子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由良辰?他怎么啦?”
“这事儿不就他引起的吗,犯了这么大的错,辞掉也不过分。子安,你喜欢他,放哪儿养着不行,非要把他留在餐厅里?过几年你玩烦了,想要甩掉了,他握着餐厅的权利,享受着你给他的各种好处。你以为他能那么容易放手?”
听了这话,霍子安是真觉得受了伤害,他忍着不快道:“良辰不是我的玩具,是我的伙伴。他对餐厅付出了很多,也帮了我很多,没了他餐厅不会做到今天这样子。”
秦有德晒道:“伙伴?我查过他背景,就一胡同混子,烂学校毕业,什么技能都没有,做过各种底层工作。这样的人,是他帮你,还是你帮他?”秦有德知道,要说服霍子安把餐厅搬来有德楼,还得再费点功夫,他在后面做了这么些动作,总不能一无所获。至不济,也要把由良辰给弄走。
秦有德不能容下由良辰,倒不是因为他有多讨厌,他认为由良辰要是留在餐厅里,得到了餐厅股份,那就很麻烦了——秦有德阅人无数,有识人之明,看出了子安心地纯良,也一眼看出由良辰性子执拗、不好摆弄,要是他从中作梗,子安会听谁的?
霍子安不答。他知道父亲不会明白,也不想要明白。父亲话里的威胁意味,他也听懂了,要是他一样都不答应,那么父亲刚才给他施展的魔法就会立马失效,大树撤掉了为他张开的枝叶,他只能独自回去面对汹涌而来的指责——指责一件他确实有过错的事情。
一种悲哀的情绪,从他心底弥漫开来。
他抬眼看着父亲,轻声道:“妈妈回来了,您知道吗?”
秦有德怔住了。他不知道。这句话让他惊慌失措。
“她回来了……”
“她跟她的先生一家来旅行。我告诉她我在北京找到你了,她说,您要愿意的话,可以约在一起吃饭。”
秦有德默然。
子安笑了:“不愿意就算了吧,她过几天就走。”
秦有德心情复杂,不想直接说不愿意,于是道:“我看看这几天的行程安排。”
两人喝着茶,都没有动桌上精致的点心。沉默了好久,霍子安突然开口道:“这些年里,您有想念过我和妈妈吗?”
秦有德的小眼睛,几不可见地眨了眨。“很少。我很少想念你们,但你跟你妈妈,都在我这里呢,”秦有德拍了拍他宽阔的胸膛,“有时候膨胀得很大,有时候像芝麻一样小。再小也一直梗在心眼里。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伤了心,我特别想把你俩给摘掉啊,可就是摘不走!”
霍子安垂下眼帘,不想再看见父亲的脸。他害怕自己又露出脆弱的模样。
他听出来,父亲这话是真心的。可他不会分辨,父亲对他做的事,到底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扶持和情感,还是只想利用自己罢了?或者两者已经混在了一起,连父亲也说不清楚——就因为说不清楚,他就能猖狂地把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施加在自己身上?
霍子安慢慢冷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脑子里浮现的,是由良辰把斧头使劲地砍进泥土里的那一幕,野蛮、凶猛、不留情面;他颓靡的精神受到了鼓动。
他抬起头,用平淡的语调对父亲说:“我不想加入有德楼,也不打算辞掉由良辰。假酒的事,多谢您的帮忙,钱我会按照合约还款。”
秦有德默不作声。
霍子安站了起来,笑道:“您要想见妈妈的话,给我打电话。”
天空澄蓝,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但气温低得要命。这一年,夏伏比常年热,冬九又比往时冷。霍子安自是没察觉的,这是他在北方城市第一次过的完整的春夏秋冬。
一年过去了,他又坐在了大槐树底下。
他的皮鞋已经被由良辰扔了下来,现正在由家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面装满了逗老铁玩儿的弹力球。可树还是那棵树,望着让人敬畏。
每次霍子安遇到困惑,就会跑到树下来静静思考。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这树是有灵的,从他第一次踏进这片胡同起,大树就以某种方式牵引着他,把他跟这片土地连结在一起。这一年,他经历过的所有刻骨铭心的事情,几乎都是在大槐树底下发生的,他在这里思索和释然、快乐和失望、倾听过年的钟声、和由良辰定情……
现在他仍然希望,大树没有抛弃他,能像以往那样给他指引——或者,只是一点点的庇护也行。
他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假酒事件非常恶劣,对餐厅声誉的影响无可估量,获得米其林三星的冀望,恐怕也要落空了。但这不是霍子安最迫切要解决的。悬在他头上的刀子,其实是那笔巨额借款。这笔钱就像牵在父亲手里的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就会猛的收线,让他摔一大跤。
这笔钱要是餐厅能如常经营,他是能逐步还清的。但餐厅陷入假酒危机,上座率不知道会下跌多少,短时间内,他的资金流动肯定会出问题。
他刚才在父亲面前还装模作样呢,挺牛逼的样子,到后来,不还是很有可能保不住餐厅吗?
由良辰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霍子安看了由良辰一眼,突然就觉得撑不住了,顺势躺倒在由良辰的大腿上。
很多个黑漆漆的深夜,他们忙完了工作后,就会在树下这么安静地倚靠一会儿。而现在是大白天呢,天空明亮,太阳直直地照下来,照得子安的眼眶酸疼。由良辰的大手掌轻轻拂过他的眼帘,霍子安闭上了眼睛。
世界变得很遥远了,霍子安的思绪立即就平静了下来。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由良辰,还是因为大槐树。
他想起了自己千里迢迢跑来北京,是为了找父亲的,结果父亲跟他想?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笾型耆灰谎耍凑纷卦谡饫镎业搅怂胍陌参雀小?br /> 那是因为由良辰还是大槐树呢?这都无所谓了吧,或许由良辰和大槐树,本来就是一体的。他们带着这片土地对他的好意,接纳了他,照顾了他,用手轻轻地给他挡住烈日。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原来他辛苦经营、茫然寻觅了半天,他想要的,早就在他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泡科幻片里,天天仰望星空,基本没写文……不过学到了一个道理,现在不决定未来,是未来决定现在。所以要是我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未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提醒我一下的吧~~
写文的事,顺其自然好了。
不说了,继续看电影去,哈哈。
第118章 出柜了
由良辰问道:“你去见你爸了?”
霍子安转述了父亲的话,包括父亲提的条件,他都一点不差地告诉了由良辰。
由良辰冷笑了一声:“真牛逼啊。你打算怎样?”
“还能怎样?假酒的事,无论后面是不是有人操作,总之是我们自己出了纰漏,有什么后果只能承担了。借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吧,我看看能不能问人筹借一部分,先渡过这俩月再说。”
由良辰也不说安慰的话了,直接道:“嗯,撑得住就撑,撑不住拉倒。”
“没错。”霍子安笑道:“大不了放弃新餐厅。新餐厅租金、人力、维护费用,每一样都很贵,结束了新餐厅我们的资金就没那么大的压力。回去自己的院子里也好,像以前那样,我又能回厨房去了。”
霍子安说得轻松,但由良辰知道霍子安终究是不甘心的,千辛万苦把餐厅经营得有声有色,正是心气儿最盛的时候,结果被甩回了原点,搁谁都难受。他想了想:“我妈妈手里有钱,要不问问她?”
这事霍子安也想过,但他还有个顾虑,“我是想过要问她,不过开口之前,先跟她讲清楚我们俩的关系吧。”
“讲清楚了,她还肯借?”
“不借就不借。我希望她拿出钱来,是用在投资餐厅上,相信我能给她赚钱,不是因为什么人情关系。”他之前老想把孔姨的利益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捆绑在一起,以为这样能牵制孔姨,但经过跟父亲这一交锋,他已经烦透了把钱和感情混为一谈,只要沾上了利益,所有的感情都会变得不清不楚。
由良辰觉得孔姨不会答应,但霍子安愿意试就试吧;事到如今,隐瞒他跟子安的恋情已经变成了掩耳盗铃的自欺之举,所有人都在假装不知道,或在窥探,或在试探……这让他特别的不踏实。
晚餐的备餐工作要开始了,两人站了起来,准备回去餐厅。霍子安不放心道:“良辰,无论结果怎样……”
由良辰知道他要问什么,默默走过去拥抱了他。
无论结果怎样,他都不会改变心意——这他妈还要问吗?
这一晚的上座率少了一半,自餐厅开业以来,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的空桌子。
庆幸的是,假酒事件似乎就这么平息了。网络上再也没有出现关于这事的评论,或许因为有德楼的公关还一直在帮他们把控舆论,关于餐厅的正面消息反而多了一倍。
霍子安虽然不认同这种手段,但他不能否认,这确实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开始四处借钱。他朋友圈子里也没什么大富大贵的人,零零散散地凑了七八十万,也就到头了。他思虑再三,最后给黎小南打了电话。黎小南二话不说,答应借他一百万。
霍子安厚着脸皮道,老黎啊,这钱我拿了,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
黎小南沉默了半晌,然后笑了一声,嘿,谁的钱都不是白来的,你还不上的话,钱债肉偿!没有钱你就把自己献上来,回上海给我干活儿,给我干到爽为止!
霍子安急着用钱,只好答应卖身。
这么一来,他至少能撑俩月。可是两个月之后呢?他的钱不经用,扩展酒窖、买一批新酒,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时至年关,年尾聚餐的要求多,霍子安进了许多贵食材,现在很多预约取消了,这些食材得砸手里,又是一笔损失。
而且,这个状况不知道会维持多久。餐厅开销巨大,要是营业额达不到收支平衡,那他就得不停填补空洞。亏损会像滚雪球那样,迅速变得无法负担。霍子安心想,要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他打完了借钱电话,心里郁郁,就打电话给妈妈诉苦。
他避开了跟父亲相关的部分,简略地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妈妈。她安静听完后,问道:“你打算找良辰妈妈借钱?”
“嗯,她本来一直想投资餐厅,不过,她要是知道我跟良辰在一起,可能马上就翻脸吧,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
子安妈妈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早上,她一个人来到了由家院子。霍子安见到妈妈,吃了一惊。
她笑道:“小朋友,大人的事情,让大人来解决。你不用找良辰妈妈了,我来跟她说吧。”
霍子安死活不同意。子安妈妈道:“借钱的事,你自己去说,我跟她谈的是你跟良辰。她既然觉得孩子的感情关系必须要父母同意,那这就是我们长辈之间的谈判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她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会把你的想法告诉她。”
霍子安感动极了,他搂住了母亲,犹豫道:“要是她说一些难听的话……”
“怎么会呢?”子安妈妈笑道:“我们谈的是怎样让孩子幸福,你要有信心,嗯?”
霍子安点点头。
孔姨见到子安妈妈特地上门拜访,觉得很意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找个理由避开,无奈子安妈妈气定神闲地坐在身边,一点逃跑的机会都不给她。
孔姨这人,耍起泼来,可是无法无天的,谁都不怕。但她有点怕子安妈妈。因为子安妈妈说话温婉、眼神安稳、气度闲雅,有着这种气质的人,不是出身特别贵介,就是有着丰富的见识。她能得罪有钱的人、有权的人,但却不敢去冒犯真正见过世界的人。
子安妈妈笑了笑,直入主题道:“我是为了子安来找你的。你应该知道,子安跟良辰在一起了。”
孔姨脑子里炸开了个火箭炮!她直直看着子安妈妈,眼神里都是震动。
子安妈妈:“哦,你不知道。或者你猜到了,但不确定?他们俩在一起半年了。”
孔姨很不容易才找回了她的呼吸,结巴道:“我知道……不知道……反正……不行!他们俩怎么能干出这事儿!”
她的呼吸顺畅了,火气也上来了,觉得两人的行为简直十恶不赦。可当着子安妈妈,她必须维系着一定的尊严和礼貌,于是忍着道:“我问过他们,他们说不是!”
“他们怕你不高兴,没有跟你说实话,”子安妈妈淡然道:“可父母终究是父母,不能一辈子隐瞒对吗?”
孔姨眨了眨眼,觉得眼珠子酸涩无比:“他们俩咋那么不要脸!我不同意!”她盯着子安妈妈:“你来跟我聊什么啊,这事儿有什么好聊,我不会同意的!”
子安妈妈:“我也不同意。”
“嗯?!”孔姨没想到子安妈妈会这么说,疑惑道:“你也不同意吗?我以为子安让你来……来……”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说是“提亲”也不对啊。
“我不同意啊。我只有子安一个孩子,我希望他能像其他人那样,有个安定的家庭,有几个可爱的孩子。我不想他有个同性伴侣,没有婚姻保障,还要受到歧视。”
“那就对啦!我们都不同意,那我们就去劝劝他们俩,两男的能有什么前程啊,趁早分了吧。”
子安妈妈却道:“不,我不想去劝他们,我来就是想劝劝你——我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我们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已经决定要在一起,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听我们的。”
孔姨不能接受:“咋就不听!他们非听不可,这又不是买件衣服、吃顿面条。”
“妹妹,你不信,可以试试啊。你现在让他分手,他转身拿了行李就走。他这么个大男人,你是能打他一顿,还是把他锁在家里?”
孔姨答不出话。由良辰拧起来,她又不是不知道,跟外头练摊儿,风吹霜打了三年,愣是一句软话都没说过。儿子话不多,做什么事看着都随随便便,但他要做了个决定,那是千军万马都挽不回来的。
子安妈妈又道:“我对子安更没办法,这些年他自由惯了,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但话说回来,他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从来不需要我操心。我相信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也能承担后果。”
孔姨郁闷极了:“那你是什么意思?说来说去,你就是在劝我同意吧。”
“我不是要你同意,我是劝你接受现实。”
“不成!这不是现实。现实里两男的过一块儿,大家伙儿会叫他们兔爷,谁都瞧不起。”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孔姨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他们的事儿,他在这院里长大,长脸是咱家长脸,丢脸也是咱家丢脸!”
子安妈妈摇头:“妹妹,不对,我们家的孩子,可是一点都不丢脸。他们有哪里不好的?他们正直、认真工作、对家人好,这还有什么可丢脸的?谁要在背后议论他们,那是不正常吧。”
孔姨“嗳”了一声:“娟啊,你一直在国外,不知道这里人是怎么想的。不议论才不正常呐!”
“那没办法了,让他们去国外吧。”
“不行!”孔姨急了,赶紧抗议道,“他们咋就不能跟别人一样,找个姑娘好好处呢?”
子安妈妈抓着她的手,加强了语气道:“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不理解也不能改变事实。要嘛两人在这里过,你要是真容不下,两人就去国外过,结果是一样的,就看你想不想儿子留在身边了。”
子安妈妈的话,像刀尖儿一样滑过孔姨的心房。她的话冷静、客观而又残酷——说到底就是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她是怎么想的,由良辰也不会为了她而动摇。